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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内应黑针断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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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之人,均被二哥的武功所震惊。

    武功,有时候和做人一样。

    武功的高低,并不总在出招威力的大小,而在于内外功的精巧纯熟、收放自如。

    二哥只废了那领头军士的双手,力道却未波及对方周身,这是何等精巧的武艺才能做到!

    仅凭这一手,他便足以冠绝天下。

    若是换我来发那两掌,那领头军士恐怕整个人都变成肉泥了。

    那人一时间还不会死,二哥要留着他审出幕后主使。

    而在场的众人都已恍然大悟——

    扮作巡逻官兵的暗器高手,并非真正的刺客。

    他们不过是用自己的性命,替潜伏在蛟呼王府的内应打掩护而已。

    那名内应便是领头的军士。

    夏侯宣忙唤属下缉拿重犯,并替犯人紧急止血。

    但犯人却死了。

    自断经脉而死。

    他宛若稀泥的手上滑下一枚木质手镯,上有小弩,拨动机括便能发射暗器。

    田鸿冥已然转醒,他很快将密信写好,用信鸽传入皇城之中。

    蛟呼王府众军士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从未料想,同为王府死士的上司竟会突然背叛。

    神夜流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称得上是表情的东西。

    我一边找寻身后的暗器,一边讥讽道:“二哥真是好人多福,竟然没死!”

    他闭眼养神:“让七弟失望了。”

    “被府中亲信背叛,二哥滋味如何啊?”

    “痛心不已。”

    我借着窗外的光,找到了那根隐匿在暗影中的黑色纤针。

    刚要伸手去拔,二哥那只强而有力的手便拉住了我。

    我登时惊觉——暗器上多喂毒,徒手去拿,十分不妥!

    我便掏出一块方巾,双指隔着方巾将黑针拔了下来。

    这黑针细如蚕丝,隐隐透光,透光色似黄似绿,并不属金银铜铁之类。

    我端详片刻,不料被捏在两指间的针尾遇热即化,化出的绿汁浸透半层薄巾,渐渐褪为无色。

    二哥剑眉一皱,忽然开口道:“此针由独门剧毒炼制,坚硬无比,但遇热即化,且融化后,无法在死人体内长存,故而能不留痕迹地杀人。此乃证物之一,还请七弟妥善保管。”

    我心中一凛:证物?莫非烟羽楼上,五哥和众宾客皆是死于此物?

    我小心将针头包在方巾一角,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缠在香囊旁。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批负责处理尸体的天蛾卫,以及八名硕大威猛的抬轿力士。

    道路重新变得空旷,没了尸体,也没了血迹。

    行程将尽,二哥突然开口道:“三弟已到洛河了吧。”

    洛河是出征西南必经之地。

    父皇为了平息二哥和三哥的争端,将收复边陲的重任交给了我。

    我却和二哥同为疑犯,下坐诏狱。

    而大哥贵为太子,辅佐政事,不涉战事。

    此时能率军出征的,当然只有三哥了。

    一想到此,我便醒了。

    醒了不说,还倒吸一口凉气。

    这口凉气,使得我半日以来对二哥的怀疑和憎恶,顷刻间烟消云散。

    清醒并不能使人愉快。

    虽生在薄情的帝王之家,但我向来不以最深的恶意去推测家人,尤其是最为亲近的兄长。

    但忽如其来的惊骇,没有留给我以善意去揣度他人的余地。

    有时候,糊涂是快乐的。

    但糊涂的人,终有一天也会陷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明白有明白的好处。

    正当心头浪潮汹涌之时,忽听二哥道:“七弟,多谢了。”

    我诧异道:“谢什么?”

    他淡淡一笑:“七弟若当真认定寡人是凶手,下手便不会容情。”

    我只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会容情又怎样?

    我杀不了他。

    并非不想,而是真的打不过。

    寂静中,琼楼玉宇在视线里流动更替。

    我忽然道:“皇城真小。”

    二哥应道:“皇城虽小,却能住人。人比之皇城如何?”

    “无皇城大。”

    “天下虽大,人心如何?”

    “宽则大于天下,窄则小于蝼蚁。若心系天下,则宽如天地;若心系蝇利,则窄如蝼蚁。”

    二哥叹了口气,道:“非也。”

    我吃了一惊:“喔?”

    他道:“若从商,则该计较蝇利;若从政,则该心系天下;若从军,则该专注沙场;若从匪,则该劫恶济贫。

    天下之大,人的品类繁多。天下之人各司其职,则歌舞升平。”

    “若都心系天下呢?”

    “从商者心系天下,则友遍天下,福缘不断;从军者心系天下,可成一代仁将,名垂千史;从匪者心系天下,则天下无匪。

    天下之大,人的品类繁多。天下之人皆心系天下,则英才遍地。”

    二哥本是寡言少语的实干之人,说起皇城天下,话便多了起来。

    多到开始问我和皇城天下无关的私事:“素闻七弟淡泊权势,一心想做闲云野鹤,云游天下、隐居仙境。但久久被困京城,这是为何?”

    我苦笑道:“父皇留我在京的意愿强烈。”

    “和父皇无关。”

    “唉……云游天下、隐居仙境之人,不是入世碰壁,便是了无牵挂。为弟既未对王朝彻底失望,又谈不上了无牵挂,怎能安心离京?”

    二哥沉默片刻,道:“往后,七弟可常来蛟呼王府坐坐。”

    我吃了一惊。

    他明知我和太子亲近。

    我蹙眉拒绝:“蛟呼王府并非闲坐之地,还请二哥放我做闲云野鹤。”

    见他不言,我又道:“二哥闲暇之时,若有意畅谈天下之事,来马球场或夜宴楼便是。二哥若想要为弟的命,随时来蚺鳞王府拿便是。”

    二哥笑了。

    只淡淡一笑,像是安心,又似欣慰。

    总之,我看不出那深邃的眸子,和他转瞬即逝的笑容中,有别的什么意味。

    ……

    太明宫内的灯火依旧璀璨辉煌。

    西域舞女的身姿在悠扬的胡乐下,翩弱惊鸿、婉若游龙。

    父皇的双龙金爵和众臣子的水晶八曲长杯中,都盛满了西域上好的葡萄美酒,在灯火下宛如鲜血。

    桌上的奢侈,和先皇时期的从简早已不同。

    水晶龙凤糕、长生粥、见风消、御黄王母饭、八方寒食饼单单糕点面食,就尽美尽奢。

    本朝以右为尊,宴会则以右为亲。

    大哥无忌、二哥流怜和我依次坐在右侧的皇亲座,而丞相卢应龙等大臣则坐在左侧的上宾座。

    卢相公肤色白皙,潇眉逸须,隐然可以看见年少时的英俊秀美。

    他双眼精明透彻,在深陷的眼眶中,宛如双坑中两片通天的堰塞湖。

    一身仙鹤朝日服,服上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整个人宛若漂浮在仙境之中。

    我从他深陷的眼眶中,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忧。里面装着的,仿佛只有君,只有臣。

    常婕妤、计德妃以及两位大煞风景的国舅爷,今日并未被宴请,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然而,这种场合中,总有一种随心所欲、不守规矩的人。

    这种人倒不是天生如此,也并非存心坏了宾主的兴致,只是诸事追求个尽速尽简罢了。

    这种人会在众人行完敬酒礼后,直接起身离座,走到皇帝的身边,说他想说之事。

    《龙律》中规定的行事顺序,好像与他无关。

    我就是这种人中唯一的一个。

    大哥皱起眉头,却又不便喝止。

    大臣和皇亲国戚们面带诧异,却也不敢言说,只是装作欣赏着舞女的身姿,品味着桌上的美食。

    父皇端坐在靠背雕着九条龙的金椅上,睁一对虎目,狠狠瞪了放肆坐在龙椅扶手上的我一眼。

    父皇是明白人。

    他明白,我若一如往常般恃宠而骄,宫内的“谣言”便会消减许多。

    所以他收起了怒容,摆出一张尴尬的笑脸,朝众人朗声道:“众爱卿勿怪,蚺鳞王从小娇惯,不守规矩,乃是朕教导无方!”

    卢相公带头作揖:“陛下哪里话!七王爷念父心切,乃是陛下之福,臣等岂有不悦之理!臣也是为人父者,若有孝子亲近如此,岂不和陛下一样羡煞旁人!”

    其余大臣和皇亲国戚也纷纷附和,气氛好不融洽。

    我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父皇脸色一沉,朝众人回礼:“多谢众爱卿体谅!朕就与这小儿子亲近一番,众爱卿请勿拘束,多彼此畅聊,否则便是朕怠慢了!”

    说完,还不忘摇头叹气,对我训斥一番。

    座下众人连忙交谈起来,太明宫登时热闹非凡,洽谈声几乎盖过了胡乐之声。

    大哥和二哥随性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父皇右手一挥,龙椅旁的宦官侍女纷纷退开。

    我趁机拿出一块叠好的方巾,避开众人的视线,在龙桌下慢慢展开。

    看见方巾上微微发亮的半截黑针,父皇面上一惊,过了片刻,才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我继续在众人面前摆着顽劣的笑容,朝他耳语道:“烟羽楼的凶器。”

    父皇强自保持着慈祥的笑容,口中却厉声道:“说下去!”

    我隔着方巾捏住了半截细针的尾部,不过片刻,那针尾便在温热下融为绿水,即刻又褪为无色。

    我道:“儿臣猜想,此针刺入活物体内,遇热即化,毒性扩散得非常快。待中毒之人死后,剧毒无法在尸体中长存,便消解得无影无踪。烟羽楼一案,不正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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