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上)
用过早膳后也是无事,不知承平郡出了何事,一连几日,帝王都没有召嫔妃去延清殿。对此,沈听宜不着急,沈媛熙却有些焦虑。
七月第一日夜里来了一场大雨,雨下得很急,将院子里几个水缸里的莲花都折断了。
第二日,小雨淅淅沥沥,沿着屋檐往下滴落。沈听宜就站在走廊下,望着被摧残的莲花,听着风声雨声。
远远的,她听到了知月的声音:“主子,刘总管来了。”
沈听宜抬手接了几滴雨水,微微一笑。
该来的,迟早会来。
听到闻褚召她去侍膳的消息后,沈听宜面露笑意,招呼知月给刘义忠上茶,“刘总管冒雨过来辛苦了,喝杯茶暖暖吧,若是着了风寒,陛下那儿岂不是无人伺候?”
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刘义忠无法拒绝,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柔和:“奴才多谢昭嫔好意。”
沈听宜换了一身冬绿色的对襟齐腰襦裙,披上再淡一色的长衫后,坐在镜子前由繁霜上妆。
刘义忠坐着喝完了一盏茶,正欲离开,沈听宜故作不经意地道:“听说刘总管不喜钱财,独好美玉,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刘总管可否帮我。”
刘义忠微怔,委婉拒绝:“昭嫔折煞奴才了。”
沈听宜仿佛没在意他的拒绝,自顾自说下去:“林婕妤有一个白玉绞丝镯被我失手打碎了,不知刘总管可有什么法子,能再寻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刘义忠不明所以,暗暗打量着沈听宜,一时没有接话。
“林婕妤的镯子是在宫外制作的,刘总管休沐之时,能否去长安城的玉器店里寻一寻?”沈听宜含笑看向刘义忠,“自然不会请刘总管帮白忙,刘总管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提。”
刘义忠听完,仍是没有捉摸透她的意思,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拱拱手道:“奴才并无需求,浪费昭嫔的一番好意了。”
沈听宜仍是笑着:“刘总管别急着拒绝我。”
刘义忠轻拧眉头,眉目间浮现出一丝烦躁,沈听宜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吩咐繁霜:“汝絮受了寒,叫她好好歇几日,让知月跟着我去延清殿。”
她说完,绕过刘义忠走出去。
刘义忠看向繁霜,语气不善:“昭嫔这是何意?”
繁霜只是笑:“主子的意思,奴婢哪能知晓,刘总管请慢走。”
刘义忠盯着她一瞬,拂袖离开。
沈听宜打着伞到延清殿时,沈媛熙正从里面走出来。
“妾身请荣妃娘娘万安。”
沈媛熙搭着绯袖的手款款走来,停在沈听宜面前,声音里含着一丝燥怒:“记着,这一次给本宫好好把握机会,若还是不成,本宫便由你在这宫里自生自灭去。”
沈听宜屈着身子道“是”。
等沈听宜转身去看,沈媛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雨中。
知月一边替沈听宜撑着伞,一边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又感叹般道:“荣妃娘娘竟真的做到了这个地步。”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前方,语气里有几分嘲弄:“知月,她这样骄傲的人,却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会替她感到委屈吗?”
知月手指一蜷,轻声道:“奴婢只是觉得,荣妃娘娘不必如此。”
沈听宜收回视线,眼神冷漠,神情麻木:“是啊,她可以不必如此的,不论是想要子嗣,还是想要地位稳固,她都有其他的选择,并非偏偏让我进宫这一项。于她而言,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知月闻言,羞愧地低了头。
沈听宜进入延清殿时,闻褚正倚着榻看书。
她盈盈一拜:“妾身请陛下圣安。”
闻褚掀眼看她,语气平淡:“昭嫔免礼。”又指着旁边的榻,“坐吧。”
“谢陛下。”
沈听宜低眉,坐到榻上,便听他问:“可遇到荣妃了?”
沈听宜如实答话:“妾身进来时见到娘娘了,陛下怎么让娘娘回去却叫妾身前来?”
闻褚将手中的书扬了扬,只道:“朕记得你幼时读过书,听荣妃说,你最擅诗书,从前的夫子一直夸你有天分。”
沈听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陛下见笑了,在陛下面前,妾身岂敢卖弄学识?荣妃娘娘的夸赞,妾身实在愧不敢当。”
“荣妃的话,朕倒是信了的。”
闻褚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从前喜欢看书,怎么到了宫里反倒不看了?”
沈听宜却暗暗心惊,面上匀了几分红晕,“回陛下的话,妾身喜好佛经这类让人能静心的书,入宫时,也是带了几本的。”
“昭嫔这个年纪,还是活泼些好,抄写经书不适合你。”闻褚说完,向外唤刘义忠,“昭嫔喜欢看书。将朕先前让你准备的那些书拿来。”
刘义忠很快呈上几本书,沈听宜粗略一瞧,微微一怔,不解:“陛下这是特意给妾身准备的?”
闻褚笑道:“原以为昭嫔不喜好看书,朕就让人收起来了。既然喜欢,不妨看看这些,可比经书有意思。”
沈听宜起身谢恩:“妾身多谢陛下赏书。”
她接过书,书的种类很丰富,不是她以为的四书五经,而是一些与八雅有关的书,最下面的那本竟是介绍前面几个朝代的史书。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陛下,这是?”
闻褚沉吟道:“寻常女子大多不会读史书,朕以为昭嫔会喜欢。”他将那本书抽出来,翻看了两页,“这一本记录了前朝后妃的事迹,大多是女子间的一些趣事,看着也有意思。”
原来并非她以为的那种史书。沈听宜放下心来,轻轻一笑,柔声道:“是,妾身定不辜负陛下的心意。”
闻褚嘴角含着笑意,眼里却是平静无波,深深掠过沈听宜娇艳的眉眼,没再说话。
沈听宜正在将书放在桌案上,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自然也错过了他的打量。
雨不知何时停了。
沈听宜放下那本史书,望向窗外。
与闻褚共处一室,倒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心惊胆战,甚至还叫她更加闲适、静心。她朝闻褚看去,默默凝视了片刻。
闻褚轻瞥,略带戏谑道:“昭嫔这是看朕看呆了?”
沈听宜听完这番话,好一阵恍神。
这样的语气与那句“沈二小姐莫不是仗着颜色勾引朕?”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候她心里充满了惶恐,忽视了他语气里的调侃。
而现下,她甚至能轻松回话:“陛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妾身一时失仪了。”
闻褚朗声一笑,“朕初见昭嫔,便想到了这句诗。”他注视着沈听宜,慢慢念出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1”
沈听宜自然读过这首诗,也明白这句的意思。
“陛下谬赞。”
闻褚往后一靠,嘴角微翘:“后宫之中,唯有你当得起。”
这样高的评价,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
沈听宜羞赧一笑:“陛下私下里这样说妾身便罢了,若是叫其他娘娘们听到了,妾身可无地自容了。”
闻褚没有应,拢了拢眉心,似有倦怠之意。
沈听宜瞟了眼殿内的挂钟,体贴道:“陛下,晚膳时辰要到了,可让人去传膳?”
闻褚闭上了眼,低不可闻地应了声。二人独处一下午,伺候的宫人全都出去了。
沈听宜朝外头唤人,进来的却是刘义忠,他躬身,语气恭敬:“陛下,昭嫔。”
沈听宜轻声道:“刘总管,陛下让人传膳。”
刘义忠迅速瞟了眼闻褚,等了几息,确认无误后才道:“是,奴才遵旨。”
刘义忠离开后,沈听宜走到闻褚身侧,伸手搓了搓,又吹了口气,确认手心温热后才按上了闻褚的眼穴,边按边说:“妾身在家中学过一些按摩的手法,也时常替母亲按,陛下放心,妾身会让您舒服的。”
闻褚任她按摩,毫无防备的态度。
沈听宜低着头,力度适中地按着,面上含着笑意,心下思绪翻涌。
才按了五六个弹指,闻褚就喊停了:“罢了,你的力度太轻,只适合女子,不适合给朕按。”沈听宜收回手,语气有些遗憾和失落:“是,既然陛下嫌弃,那日后妾身再多学一学。”
闻褚默了一瞬,忽然解释:“这些事交给宫人去做就好,你是朕的嫔妃,是主子,不必这般下身段。”
沈听宜柔柔道:“妾身既是陛下嫔妃,就有讨陛下欢喜之心。不能为陛下解忧,已经是妾身的无能,再讨不得陛下的欢心,那妾身有何颜面侍奉陛下左右?陛下若觉得妾身做的不好,妾身更要好好学一学,做到更好。”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从前母亲夸妾身手艺好,恐怕也是不让妾身伤心,妾身却当了真。妾身今日原本想在陛下面前露了一手,却不想还是弄巧成拙了。”
闻褚见她这副委屈、谨慎的态度,莫名觉得烦躁,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下,语气迟疑:“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昭嫔,你莫要多想。”
沈听宜僵着身子,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排斥与他这般的亲密接触。
闻褚却以为她在害怕,又安抚道:“朕只是觉得,你不必做这些讨朕的欢心。你如从前那般,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