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久别（4）
随着春天最后一场落花结束，夏天就到了。nianliume霍祁彦双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阳台的护栏上，指着前方橙红色砖墙外的那棵大树问：“那是什么树？”
霍祁铭坐在书桌后，头也没抬地答：“梧桐。”
“梧桐？所以上面那些淡黄色的是梧桐花？”
“嗯。”
“梧桐花不应该是淡紫色的吗？”
霍祁铭没再应声，继续专注地查看着手里的资料。霍祁彦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调性，所以也不生气，继续问自己的问题：“那梧桐花的花语是什么？”
霍祁彦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压根没奢望霍祁铭会回答。谁知背后的人却突然开口，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情窦初开。”
其实在霍祁铭的记忆中，梧桐花的花语有四个：情窦初开、优雅的心、使命，以及爱的使者。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除了情窦初开四个字之外，还多了一个人。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他明显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脏因为脑海中那个突如其来的人影而悸动不已。
晨曦同合作方代表谈了一整天，等从会议室出来时外头夜色渐浓。从三十三层高的位置向外眺望，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城市就像一叶漂浮在芒芒星河中闪耀着绚烂光芒的巨大方舟，缓慢却坚定地不断向前行进着。
夹杂着一丝凉意的晚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吹进来，让人不由自主就卸下了满身疲惫。
电梯在一楼停了下来。步出电梯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被各色鲜花环抱着的大堂，以及正中央那块巨型荧幕上的祝福语“祝福新郎段圩，新娘颜霓，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突如其来的场景使得晨曦有片刻的慌神。繁忙的工作让她一时忘记了曾经在边左左拿来的喜帖上看到过的地址。好巧！嗯，真的好巧！
不远处是花团锦簇的婚宴厅入口。新郎新娘并不在，只有些许宾客在依次等候入场。
颜霓？
看到新娘名字的晨曦，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短暂地停顿后，她走向一旁的迎宾栏。没错！新娘一栏的确写着颜霓两字。再看一眼旁边的新人合照，晨曦心想，竟然真的不是那个人。
恰巧身后有人经过，隐约可以听到他们说：“听说这女方的父亲是gt资源厅厅长……”
晨曦站在原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完荧幕上的视频。看着笑颜如花的新娘，以及深情凝视新娘的他。浅浅一笑，举步离去。
十多年前那场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礼堂后台，人声鼎沸，到处是前来道贺的人们。边左左捧着一大束向日葵，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人群中找到晨曦。把花塞进她怀里，边左左激动得热泪盈眶，“死女人，恭喜毕业！”那场景简直比分别多年的老夫老妻还来得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恭喜你毕业！”
转过身，晨曦看到段圩牵着一个人并肩站在她们身后。看了眼他身旁的人，晨曦一脸轻松地笑着说：“谢谢，也祝福你们！”
段圩听了，似乎是笑了。
“谢谢。”他说。
他身旁的人也跟着他笑起来。那个叫田梦的女生，眼神里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一脸笃定的对她说：“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一定会的！”
晨曦看着对方用力握紧他的手，冲自己再次露出挑衅的神情时才发现。这一次，自己竟然意外地心静如水。
望着段圩远去的背影，边左左不可置信地问：“不是吧，你就这样算了？”
晨曦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说：“当然，是我高攀不起！”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
那一晚，晨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西服套装，头戴白纱，捧着一只栀子花做成的花球站在海边。她站在那里，面朝着大海的方向，一动也不动的任凭海风吹乱脑后的长发。很久之后，她一点点地向着海里走去，一步一步，直到海水没过头顶。就在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之时，一记巨大的浪花朝她飞扑而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才五点多。初夏的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裹挟着潮湿凉意的风从江对岸吹来，把露台上的植物吹得“咯吱”作响。卧室的落地窗开了一条缝，风从窗缝里灌进来，把极地的白色窗纱吹起又落下。窗纱与门框不时碰撞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晨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大概是昨天看到段圩结婚的场面产生的“后遗症”吧……想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从床上坐起来。反正也没了睡意，干脆起床去做早餐吧。
今天是周六，也是昂昂他们幼儿园这学期最后一次校外实训课。所以学校特别要求每位学生至少要有一位家长陪同参与。这次的课程安排在了市郊新建成的ic现代艺术馆，所以早在半个月前晨曦就做好了安排，为的就是能够亲自参加这次的活动。
大概因为这是晨曦第一次参加学校的活动，所以孩子显得尤为兴奋。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晨曦开着车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回应几句，母子二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得比预定时间还要早。车刚停稳，昂昂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晨曦下车闲逛。美术馆坐落于两座小山之间，太阳缓缓地从后方的山坡上升起，晨光铺洒在草地上，与露珠碰撞后泛起点点光亮。清脆的鸟叫声从山林间传来，好一番闲庭美景。
随着集合时间的临近，美术馆前的小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这次的活动是昂昂他们幼儿园联合属地内的小学艺术小组一起举办的。所有学生及家长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来号人。晨曦和昂昂一道排在班级队伍里，孩子开心地同她介绍自己的同学和伙伴。晨曦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和其他孩子的父母一一打招呼。
昂昂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叫甄琪琪的女孩儿，对方的爸爸妈妈都是第一次见到晨曦，所以对她显得格外好奇。了解之后才知道，琪琪的爸爸妈妈都是律师，平时工作也都很忙，孩子都是家里的老人在照顾。
琪琪妈妈长着一张娃娃脸，不说真的很难相信她比晨曦大了整整八岁。“那真是看不出！”晨曦惊讶：“听你说了我都不敢相信。”
琪琪妈妈开心地笑起来，摆手说：“哪有那么夸张！我们两个结婚就比较晚，之前本来没考虑过要孩子。谁知道真的有了之后，那感觉用现在流行语来说的话就是‘真香啊’！”
晨曦跟着笑起来，伸手宠溺地摸了摸昂昂的头。琪琪爸爸见状补充道：“只是可惜我们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对孩子的教育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家里老人毕竟也是隔代，多少还是有些代沟……这工作和生活想要兼顾真的太难了。”顿了顿，“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做管理的。”
“做管理的？那应该也很忙吧？”
“是，比较忙。”
琪琪妈妈接过话说：“不过你们家昂昂真的很懂事。我经常和我老公说，我们家这个要是有你们家昂昂十分之一的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琪琪爸爸也说：“上次下大雨，琪琪的雨伞坏了，后来听说是昂昂把伞给了她。我们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们来着，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样啊……”晨曦有些吃惊地看了眼身旁的孩子，神情里满是赞许与心疼。“他是男孩子，淋点儿雨没事的。”
上午九点，活动准时开始。大家先以学校为单位，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有序参观了艺术馆里的部分作品与收藏。结束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家长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昂昂从小就对绘画特别感兴趣，对颜色也极其敏感。为此晨曦特别在家里给他腾出了一间画室，让他可以在里头天马行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创造自己的作品。昂昂自己对此也很认真，来之前特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和一套彩笔，看到喜欢的作品就用自己的方式在本子上把它记录下来。
晨曦同昂昂的老师交谈完走回来。看到昂昂已经盘腿坐在一幅作品前认真地做起了记录。为了不打扰他，晨曦在就近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安静地陪着他一道欣赏作品。
“你是……”
晨曦坐在玻璃幕墙前的长凳上。头顶的艳阳从她身后直射进来，因为背光，所以她一时难以分辨此刻眼前站着的人究竟是谁。抬手挡了挡，视线里的阳光逐渐黯淡了下去。眯起眼睛，这才勉强看清来人。
眼前的人顶着一张略显疲态的脸，印象中那双灵动到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却被血丝和倦意填满。
“你是……是慕曦晨吗？”她站在那里，目光集中在晨曦身上。
晨曦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对面人脸上的神情。定了定神，晨曦缓慢地把手放下来。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把对方与先前记忆中的那个人做了对比。
就在她犹豫着如何作答的时候，右侧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左左姨！”伴随着一声亲昵地呼唤，昂昂率先认出了来人。只见他快速放下手里的画本，起身小跑着就冲了过来。全然忘记了这是在艺术馆。
“昂昂，不可以，嘘！”本能的，晨曦出声提醒昂昂不可以大声喧哗。孩子听了，立马不再出声。但却一把抱住了晨曦身旁人的腿，开心地在那里晃来晃去。
边左左笑嘻嘻地配合着他的节奏左一下右一下地晃动着身子。直到感受到旁边传来一股凛冽的寒气后才识趣地作罢。
等这波插曲结束，晨曦才重新把目光转移到了对面人的身上。与此同时，边左左也一道看了过来。晨曦本来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然而就在她想要开口的瞬间，对方却突然像丢了魂似的落荒而逃。
边左左讶异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问：“这是那个谁……田……梦？”
晨曦没回应边左左的话，低头看向贴在她身旁的昂昂问：“画完了吗？”
“画完了。”
“那把东西收一收，我们去吃饭。”
“好。”
他们去了艺术馆北面的餐厅。这是一排呈气泡状的乳白色建筑，远远看去就像一串遗落在山林间的珍珠。建筑涵盖了办公区、休闲区、食堂、餐厅、咖啡店等多项功能区。中午时分，正是吃饭的时候。连着找了几家餐厅都是座无虚席，到处是前来用餐的学生和家长。
就在晨曦思索着该去哪儿解决午餐问题的时候，一旁的边左左不知往哪儿打了通电话。接着牵起昂昂的手，说：“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他们沿着北面的走道一路向上。经过了一个岔路口，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一处地势平坦的地带。眼前是一栋通体乳白，形状似六角拼图的圆弧形建筑。
“hi！”
一个高挑的人影笑着朝他们快步走近，“好久不见！”
“林郝宇？”晨曦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
林郝宇迈着大长腿走过来。微微倾身，给了晨曦一个拥抱：“圣诞节前回来的。”接着侧过身，也给了边左左一记拥抱。
“昂昂，这是郝宇叔……”晨曦正打算介绍来看。殊不知不等她说完，林郝宇已经先一步蹲下了身。他半跪在昂昂面前，双眼含笑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人儿。
“hi，你好，我叫林郝宇，是你妈咪的好朋友！”
昂昂两手拽着晨曦的裤管，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林郝宇，小脸上写满了不安。晨曦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也跟着蹲下身来，耐心地介绍道：“郝宇叔叔在你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就见过你了。不过那时候你还小，所以不记得了。郝宇叔叔不光是妈咪的好朋友，也是你左左姨的好朋友……”
听晨曦这么说，昂昂总算放下了戒备。再看林郝宇一脸的笑意，孩子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缓和下来。林郝宇心细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收到晨曦递来的眼色后，立马配合地朝孩子伸出手：“叔叔抱？”
昂昂扭头看了眼晨曦，再看眼边左左。随后上前一步，一下就钻进了林郝宇怀里。林郝宇双手一撑，抱着他一下就站了起来。
晨曦在旁边看着，提醒孩子：“所以昂昂，你应该说什么？”
孩子想了想，轻轻地喊了声“郝宇叔叔。”
这一声“叔叔”把林郝宇叫得心花怒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