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明说过永远
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整个世界为之一颤,随之而来的是高考推迟的消息。
山河动荡,人心惶惶,沈辞盈从未见过这样阴郁的日子。
看着手机里每天都在增长的感染者和死亡人数,她心下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捐点款。
暮色沉沉,病毒笼罩着夜色,仿佛整个大地都透露出冷峻的色彩。
沈辞盈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国际端的疫情实时动态。
那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远远超乎了沈辞盈的想象,只一瞬间,她心脏忽地一疼。
已经过了一年有余,上一届高三早已毕业,而他们也已经成为整个学校最忙的一群人。学校里已经很少有人会记得谌江川这个人,也不会有人再想起曾经她和谌江川的种种。
没有人会再同时说起他们。
她好像已经可以逐渐忘记和放下以前的事,但是有些伤口好像永远不会结痂,而被剜去的那些活生生的血肉好像也永远不会再重新生长出来。
完全失去音讯,究竟是会更容易遗忘,还是会愈加牵挂呢。
她去年换了新的手机,以前的照片没有传到新的手机上。
一封情书,一个枫叶标本,一串木制手链,七束不同的鲜花的照片,有裂痕的相框,还有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的合照。
这竟然就是他们短暂的三个多月所拥有的全部了。
这些过去同他们曾经的合照一起被锁进了沈辞盈的柜子里。
她说着放下,柜子的密码却是1201。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经过许多个夏天之后,沈辞盈才渐渐明白自己躲不过任何一场夏夜的雨。
不论她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夏天的任何一个角落。
纷纷扬扬或是如注轰鸣,都会落在她正在经历的每一段岁月里。
高考结束的那天,不像往常一样下雨。
灼热的太阳悬在苍穹之上,沈辞盈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拿着自己的东西出了考场。
送考的许多家长都抱着花束,脸上洋溢着欣慰或是有些担忧的表情。
她逆着人流,找到自己停着自行车的位置,上车后回头再看了看这个呆了两天的考场,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考场离她的家并不算很远,她骑到家的时候姜让尘刚好打车到。
“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
“我也感觉挺好的!”姜让尘笑着。
“你考多少分又不重要。”
“快去换校服吧,出去吃好吃的,我已经订好餐厅了。”
这一年多以来,沈辞盈慢慢恢复地还不错,高二下学期就正常地回去上课了。
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状态很糟糕的时候,但她和病痛相处了一年半,已经明白了怎么对待自己那些负面的情绪。
今天很热,她换上短袖短裤,拿着薄外套出了门。
一切都结束了,她走在路上,连风吹过来都是轻快的。
饭后,星星在漆黑的苍穹上熠熠生辉,晚风轻轻拂过,她和姜让尘走在回家的路上。
道路两旁长着熟悉的树,枝繁叶茂,像是要延伸至天边。
这条路与记忆中的某个时刻慢慢重合,沈辞盈只觉得一瞬间悲怆漫上来,填满了整颗心脏。
林城东路。
她已经记不得当时在哪两棵树中间遇见了那个人。
一路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土堆和插在上面的树枝。
也是,都过了这么久了。
一根插在土堆上,被风一吹就颤颤巍巍的树枝能存在多久呢。
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永远只有那年胜过后来的每一年。
她站在谌江川家的楼下,抬头看着某个窗户,突然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姜让尘看沈辞盈突然停下,然后走进了旁边的小区。
4栋,3楼。
沈辞盈打开了门边的盒子,密码是1201。
她开了门,门口有慌乱的脚印。
很久以前她出去的时候,和谌江川一起把两双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现在它们还在那里。
玄关处有一次性的鞋套,沈辞盈换上,慢慢走进去,姜让尘也意识到了什么,跟了上去。
屋内有很重的灰尘,沈辞盈忍不住轻咳。
这里一切和当初她走的时候没有分别,她盖过的毯子还在沙发上,但是那把吉他不在了。
阳台的烟灰缸里摆满了烟头,茶几上放着一包空了的烟盒,黑色的打火机被丢在地上。
沈辞盈走进客房。
还是那个时候的床单被罩,谌江川就没有回来过。
她走去书房,甚至连当时谌江川搬进来的板凳都还在原地。
书桌上还摆着当时谌江川写的试卷,还有沈辞盈帮他写的和他字体完全不一样的英语试卷。
还有放在一旁的沈辞盈折的那朵玫瑰花。
她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
有点疑惑,有点难过。
书架上的《第七天》没有完全放进去,她顺势把它拿下来。
里面卡了什么,沈辞盈翻开。
粉色的便利贴,沈辞盈一眼就认出了是当时他们在书店写的。
后来她去过书店,看到自己的便利贴还在上面,谌江川的却不见了。
她以为是被人碰掉了,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过内容,甚至为此有些心痛。
但是没想到谌江川自己把它撕下来了。
正面是他当时站着写的,有些潦草。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背面应该是他后来写的,沈辞盈想,可能是那天晚上。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谌江川那天坐在地毯上,趴在她的床头睡了一觉。当时只觉得幸福,现在才发觉有些不对。
他写,
“对不起,
可不可以等我。”
沈辞盈呢喃:“可是你什么也没有说。”
要怎么等,要等多久呢。
已经等了一年零七个月了。
莫松洋也只是知道谌江川去了伦敦,他也联系不上他。
他凭空消失,杳无音讯。
成绩出的那天,沈辞盈熬了个大夜,和彭倪一起打游戏打到凌晨五点,然后一觉睡到了下午。
错过了一堆打进来的电话,她看着手机里爆满的消息捏了捏鼻骨,然后起床洗漱。
“哟,终于醒啦?”姜让尘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刚点好晚饭的外卖。
“我帮你查了分,但你如果想要自己查的话,我就不发给你了。”
沈辞盈直接伸手,“我看看。”
姜让尘点出手机里的截图,递给她。
语文128,数学142,英语134,理科综合275
看完成绩,沈辞盈只是没什么感觉。
“要不要看看我的?”姜让尘接过手机,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分数,再看看沈辞盈的,笑出了声。
“算了吧,我怕吓到我。”
姜让尘把手机屏幕怼到沈辞盈脸上,虽然英语148,但是也抵不住那两位数的文综带给她的冲击大。
“很难想象这会是人类考出来的成绩,几十分的文综,你是不是上高中就没读过书。”
沈辞盈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你什么时候去?”
“八月多就开学了,我还要提前去准备东西,还想去玩。”
“可能过两周就去,你要一起去吗?现在疫情情况还好吧。”
“好。”
窗外朝霞万道,云层在下方浮动,组成绚烂的山,瑰丽着熠熠发光。
辗转近一整天,他们终于到达马里兰州。
其实沈辞盈对旅游没什么兴趣,她陪姜让尘逛了周边几个州,帮他把住宿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你干嘛,这么不想和我呆着?你接下来可是有很长的时间都见不到你亲爱的弟弟我了。”
“看了十八年了,确实有点腻。”
沈辞盈回避姜让尘的眼神,看向窗外。
姜让尘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被苦得撇撇嘴,果然还是喝不来。
“赶着去哪?英国?”
之前护照都在姜让尘手上,沈辞盈并不惊讶他看到。
“刚过完生日,你就赶着一个人去办了英国的签证。”
“只是想送你到这边以后顺路去。”
“从华盛顿到伦敦坐飞机要八个小时。”
姜让尘马上查了查距离,“五千九百一十三公里,你说顺路。”
他叹了口气。
那天他和沈辞盈去了谌江川的家,他知道她从来没放下过。
他曾看见沈辞盈在满是雾气的玻璃窗上写下“江川”,然后她凝视良久又抹去。
他找了一中认识的人,沈辞盈和谌江川那件事当时被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他才知道对方是在沈林秋去世的那段时间出国了,再没回来过。
看样子,也一直没有联系沈辞盈。
他们过海关的时候,他拿着沈辞盈的护照,看到后面一页是英国的签证,那时候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
“算了。”
“你想一个人去,我就不跟着了,记得给我发消息就行。”
沈辞盈摘下耳机,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
飞机平稳落地,她把毯子折好叠在腿上,打开一直紧闭的窗户。
正好是个明朗的夏夜,她一直戴着口罩,拖着行李上了出租车,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就在酒店周边逛了一圈。
晚风轻拂,繁星满天。
这样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点什么——
比如谌江川生日那天晚上。
又比如很久以前,那个橘红色的傍晚。
她说她会永远喜欢秋天,谌江川说会永远喜欢她。
她不信永远,谌江川也不信。
后来她对谌江川说,要永远喜欢她,是因为她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永恒,她只想和他谈起。
只想和他分享永恒。
谌江川说,那份喜欢在那时是永恒的。
他也说,他会永远喜欢她的。
他们明明说过永远,却仅仅止步于那年的寒冬。
街边路灯因为电压不稳闪烁了一下,把沈辞盈的思绪拉回。
第二天,沈辞盈刚醒的时候就在下着绵绵的雨。
伦敦的雨总是连绵不绝,没完没了。
在楼下买了一把透明的雨伞,她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她很讨厌雨,任何形式的雨。
暴雨、雷雨、还有这种连绵不绝的阴雨。
那年冬天绵绵的阴雨下了太久,如今她仍未把心事沥干。
前方传来骚动,沈辞盈似乎看见了黑烟。
好像是发生了一场火灾。
远处的一幢房子正熊熊燃烧着,恍惚中似乎有一道小小的黑色身影窜了出去。
只是一瞬间,沈辞盈却觉得心跳有些失衡。
她摇了摇头,走进街边的咖啡店。
加了很多糖和奶,她继续远远地看着跳动的火光。
好像看见了红透的枫树落了一地枫叶,撞进黑夜里,披星戴月地赶去某人的窗台前,替她诉说一份思念。
她的心跳随着火焰一上一下,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忍不住想,这么多年爱谌江川,就好像一场错觉。
到夜晚的时候雨停了,天上的云散开,她透过沾了些许雨珠的玻璃,看见了明晃晃的一轮月。
夜凉如水,沈辞盈忍不住动摇,恍惚中觉得那些痛苦已经过去很久了。
一场大梦醒来,她不曾遇到过那个穿着校服说喜欢她的人,不曾遇到过那个予她一封黑色情书的人,不曾遇到那个在夕阳中为她演奏歌曲的人,不曾遇到那个认真地说喜欢她所有样子的人,不曾遇到那个每周都会带着不同的鲜花来见她的人。
他就像一只蝴蝶,只在她的梦里蜻蜓点水地飞过。
只是那阵泛起的涟漪太辽远,几乎惊到了湖的边缘;那片飘下的落叶也沉到了最深的河底,划开了最柔软的泥沼。
湖水消失在湖里,时间长在时间里,她躺在暴雨里,好像住进了永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