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落日
周六,沈辞盈中午的时候就收拾好了行李,将自己从沈林秋那里拿的口红放进书包,准备下午坐上大巴车后悄悄涂一下。
集训结束后,她坐在大巴的前排,想着这样一到学校就能下车。在车上给自己编了个辫子,涂了点口红,满意地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
她心中期待万分,但是又有些不安地反复看手机——
谌江川一直没回她消息。
白色消息停留在上周日的下午,他说“我想你”。
整整一周,谌江川都没有发消息。
她刚拿到手机时候发了很多:“我集训结束啦!马上就坐车回去!”
“我上车啦!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落日。”
“好想看呀,好想你呀!!”
这种心情随着堵车愈演愈烈,她打电话过去,发现对方是关机。
“发生什么了吗?”
天渐渐阴下来,乌云厚重,沈辞盈看着窗外,明白今天是看不到落日了。
她迫不及待跳下车,此时正好放学,周围的人来来往往。
沈辞盈走到她每次上学和谌江川见面的地方,时不时探头看一下。
第十六次探头后,她抿了抿嘴。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乎没有学生从学校里面出来了,随着保安关闭铁门,沈辞盈的心也落到了低处。
她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校门,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到脸上。
林城初冬总爱下小雨,绵绵不绝,没完没了。
她攥紧手机,电话响了,她赶忙接了起来。
是姜让尘。
“妈出事了。”
“省医,快点!”
沈辞盈马上走到路边,“怎么回事?”
“路上出车祸了。”
沈辞盈只觉得两眼一发黑,差点就握不住手机。
“我马上来。”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这条路上没有出租车,沈辞盈赶忙叫了车。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姜让尘来接她。
急救室鲜红的光亮着,姜让尘坐下,同她说:
“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姜鹤没什么大事,但是妈”
“谁开的车?姜鹤?”
“嗯。”
沈辞盈几乎是立刻就把姜鹤放到罪魁祸首的位置上。
她双手捏着拳,止不住地颤抖。
电话响了,沈辞盈走到一旁去接。
“谌江川?”
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阿盈——”
这是谌江川第一次这么叫她。
“发生什么了吗?你在哪里?”
风声愈来愈急促,连带着喘气声。
谌江川似乎在拼命奔跑,在躲着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好好的,回来好好休息,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沈辞盈听见他闷哼一声,随后是手机跌落到地上的声音。
电话挂断了。
她深呼吸,颤抖着放下手机,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急救室灯光关闭,她急忙走向前,出来的医生们对姜让尘摇了摇头。
她似乎听见了自己那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强烈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的牵扯着全身。
冲进抢救室,看见那张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沈辞盈几乎是一下就跪在了床边,捂住心口,匍匐在地上颤抖地哭着。
妈妈说等她集训回来,就一起吃大餐。
妈妈说等她集训回来,就和姜鹤离婚,带着她和姜让尘一起过新的生活。
妈妈说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她渴望已久的新生活,终究还是成为了不可得到的奢望。
她觉得她像是被子弹击中,又或是被锉刀割裂,心脏急速地跳动,化不开的悲痛从里面迸出来。
姜让尘同她一起跪在病床前,她靠在姜让尘肩膀上流眼泪。
编好的辫子早已散落,她的头发混着泪水糊在脸上。
她觉得很难受,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有说不出的难受。
直到房子的轮廓在她眼里渐渐模糊,直到轮廓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晕倒了。
睁开眼时,头还有些疼,她愣愣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手背有些刺痛。
眼泪就这么不自主地流了下来,流到耳廓里,凉凉的。
她沉默地慢慢起身,感觉脑袋很重,应该是发烧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分,窗外的小雨仍在下着,她一个人坐在病房里。
姜让尘发了微信说他去处理,让她醒了好好休息。
“姜鹤在哪”
“你醒了?还发烧吗?”
沈辞盈没有回复,姜让尘很快说:“他在306,你隔壁。”
沈辞盈没有回消息,拔了输液管就径直往隔壁走。
她没有敲门,里面的人也正好没有在睡觉。
姜鹤多少受了点伤,他看着沈辞盈冲进来的模样,竟第一时间有些想跑。
沈辞盈关上门,拉过椅子,坐的离他远远的。
“死的不是你,你知道我多遗憾吗?”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姜鹤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闪躲,沈辞盈甚至注意到他在颤抖。
她起身慢慢走近。
“你敢发誓,这次车祸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姜鹤,你觉得我和姜让尘还小,查不到是不是?”
她站在病床前,死死盯着姜鹤。
可惜病床上的人很快就整理好了心绪,甚至悠哉悠哉地整理了一下被子。
“你哪儿来的底气这么跟我说话?”
“沈辞盈,现在没有人庇佑你了,你才十六岁,遗产拿不到,你只有她留给你们的一幢房子。”
听到遗产的一瞬间,沈辞盈甚至想用水果刀捅死面前这个人。
“哦,我忘记了,她应该还留了很多钱给你们,还有她父母的那一份,足够你活这一辈子。”
沈辞盈想起临别母亲时她的微笑,和不久前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模样,眼睛一瞬间闪黑,下一秒,她便一拳锤在了姜鹤腹部的伤口上。
虽然发着烧,但是她砸向姜鹤的这一圈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姜鹤吃痛,伤口迅速渗血,染红了洁白的纱布。
“你真的该死。”
沈辞盈按了铃,又用力踹了一脚病床,转身出了门。
回到病房,她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她走近,发现窗户倒映出的自己双目猩红。
血丝在眼球中,像道道盘根交错的裂纹,她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开了窗,沈辞盈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软绵绵的雨。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树上零星的几叶枫。
已经十二月了,枫叶早就不像前几周那般彤红、生机勃勃。
枯黄又脆弱的叶打着旋跌落,落到水池中泛起一圈涟漪。
姜鹤很善于伪装,他精心筹备了沈林秋的葬礼,在葬礼上哭的泣不成声。
沈辞盈这次发烧病了很久,直到现在头都还隐隐作痛,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她很多天没睡好觉了。
她梦见自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无数次地杀了姜鹤,其实初中的时候也经常梦到,只是那个时候的梦都很短暂,醒来后都记不清楚细节。
现在梦里的每个角落她都能记清楚。
她每次杀掉姜鹤,都会浮现出沈林秋苍白的脸。
没有血色,没有生机,轻轻闭着眼。
每当这时,她都会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看着漆黑的房间。
她起身想喝水,却不小心撞倒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咚——”
她开灯,看见那个放着她和谌江川照片的相框出现了一道裂痕。
是那天谌江川弹吉他的时候沈辞盈拍的。
她的脸在左下角,谌江川抱着吉他坐在石头上。
那时正巧吹过一阵风,吹开谌江川的刘海,缱绻的晚霞在他身侧,橘红色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映得漫山遍野的花都好看极了。
裂痕从左侧偏上的地方延伸到右下,正巧将他们两个人分割。
沈辞盈轻抚着玻璃,感受着碎裂的痕迹。
那天之后,谌江川再也没有音讯。
她没再发消息,也没再联络。
拿过书桌上的水,她把相框放进书柜里,躺回床上,盯着黑暗中虚空的某一点,然后静默地等待白日降临。
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周叔和崔婶同姜让尘和沈辞盈一起良久地站立。
世界很安静,只能听到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
沈辞盈脑袋嗡嗡响,似乎还能听见沈林秋在对她说话。
暴雨淋漓后的夜晚,她浑身湿透地回家,沈林秋没问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她赶快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即将开启新学期的饭桌,她对接下来的学习有些焦虑,沈林秋告诉她不要担心,从一班掉下来也没关系。
在去集训的路上,沈林秋还笑着对她说加油,集训结束以后一切就好了。
想到这里,沈辞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说过她不会再走了,原来是真的不会再走了。”
“姜让尘,妈妈不会离开了,她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姜让尘皱着眉,看着又哭又笑的沈辞盈。
他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说:“妈妈会永远陪着我们的。”
“是吧”
料峭寒风一吹,沈辞盈拖着许多天的发烧终是爆发了。
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四肢都无力动弹,她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周。
出院的这天是周日,断断续续的冬雨终究是停了,却也没有出太阳。
这场雨下了太久,沈辞盈觉得浑身由内而外都被淋湿了。
沈辞盈在阴郁的天穹下缓慢地行走,面色平静。
她觉得什么情绪都离她很远很远,她什么都感知不到。
悲痛沉默下来,变成一片死寂。
和姜让尘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她回家收拾了书包。落下了两周的课,彭倪每天把作业和重点一起发给她,给她把试卷都留在桌子上。
沈辞盈晚上睡觉的时候又量了体温,确保自己的体温已经正常。
但是很奇怪,她还是觉得头隐隐的很痛。
像是绵延了很久,让她在恍惚中觉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