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不得向下不能
回家的路上,想到妈妈也回家了,沈辞盈高兴得不得了。
她好像可以忘掉久困樊笼的如今和从前,望见未来欣喜雀跃的字眼。
夜幕降临,客厅亮着暖黄色的光,就像是沈辞盈一直期盼的幸福。
但是她在院门口看见停了一辆黑色的车,是姜鹤的车。
一盆凉水泼到头上的感觉,沈辞盈捏紧拳头,打开了家门。
她先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换上拖鞋以后,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姜鹤。
沈林秋听见开门声,穿着围裙从厨房走来,“小盈回来了,先洗手,马上就吃饭啦。”
姜让尘正往餐桌上端菜,沈辞盈去洗了把手。
四个人坐在餐桌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沈林秋先给沈辞盈夹了菜,又给姜让尘夹菜,最后对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姜鹤说,“吃完饭再谈。”
沈辞盈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吃起来。
本来今天开开心心,月考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听谌江川弹吉他,同他一起看到了漫山的花和浪漫的日落,妈妈好容易回家并且做了一桌子香喷喷的饭。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除了这个男人。
姜鹤也不负所望地败坏了一家人的兴致。
他站起身,“沈林秋,我就问你,这官司你一定要打?”
沈林秋放下碗筷,“对。”
“我可以不要公司,反正现在也几乎都是你的了。”
“但是他们两个都必须跟着我,我说了,你不同意,我们就一直打官司。”
“行,好。”
姜鹤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你别逼我。”
“我怎么逼你,反正这个家于你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你走你的阳关路,我们仨走我们的独木桥。从今往后谁也不碍着谁,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你非要不离婚,为什么?为你一直营造的好父亲好丈夫的人设?还是为了我父母要给我留的遗产!”
“公司不够你吞的,你还想染指我父母留给我留给小盈和小尘的东西?”
姜鹤穿上外套,“那就等着吧。”
他临走时皱着眉看向他们三个,眼神里带着些晦暗,让沈辞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早就对姜鹤这个人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她也不愿意相信,曾经那么温柔贴心的父亲会变成这样,不愿意相信他对沈林秋的爱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沈林秋努力挤出笑容,催促着他们继续吃饭,别想其他的。
沈辞盈也笑了,“妈,我这次月考进步了很多。”
“好呀好呀,平常压力不要太大啦,要早点睡觉,身体最重要。”
“嗯,你也是。”
沈林秋又转过头和姜让尘说了几句,饭后她去接电话,沈辞盈和姜让尘在厨房洗碗。
电话打完,沈林秋有些捏着手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两个孩子。
她去把苹果和哈密瓜切好,摆在盘子里。
“小盈,小尘。”
“妈妈有点事,要先走了。”
沈辞盈愣了一下,“好,路上注意安全。”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不想离开母亲而撒泼打滚,沈林秋总会慢慢把她哄睡着再出门。
但她早已不是那个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家庭的小孩了。
姜让尘在玄关处取下沈林秋挂着的外套,从沙发上拿起她的包给她。
她们短暂地拥抱一下,沈林秋拿上包就匆匆离去了。
沈辞盈看着果盘,又看向窗外沈林秋离去的背影。
在学校过那种只用和谌江川一起学习的好日子过久了,她差点忘了她还要面对这支离破碎的家庭。
秋天的晚风和落日太温和,以至于她有些遗忘了夏夜淋漓的暴雨。
看姜鹤的意思,是不会轻易离婚。
他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
而看沈林秋的样子,应该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忙。
她其实很想帮沈林秋做点什么,可她只有16岁,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有些烦,跟谌江川说有事情,不打电话了。
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铺开的试卷,沈辞盈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把这些东西都撕了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先是愣住了。
她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初中的时候,她心情不好就会把作业撕了。
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想法了,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高一的时候,她经常去外面打架。
看到有人欺负流浪狗,会冲上去打架;知道有人欺负姜让尘,会冲上去打架;走在路上看到什么,听见什么,心情不好也会冲上去打架。
她没有暴力倾向,但她真的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发泄心中的情绪。
有时候她想到那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阁楼里的日子,想到那些在黑漆漆的街道寻觅被倒掉的食物的生活,想到那些她被姜鹤丢出去然后跌跌撞撞满身伤痕泥泞的夜晚。
她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但是又觉得不值得。
在难以压制怒火的时候,她看到了手机里拍的谌江川的照片。
心突然就静了下来,就像历经了千万场海啸后沉寂的海底。
可是很快,海底又开始了震动。
她突然有些心慌,担心谌江川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想着这个,第二天见到谌江川的时候,她都差点笑不出来。
谌江川想沈辞盈昨天晚上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买了一束向日葵加上一些小雏菊,希望她能高兴一点。
虽然沈辞盈也像以往一样接过,并且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拥抱,但是谌江川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她状态不好。
“如果不开心的话,其实不用强颜欢笑的。”
“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示你所有的情绪,没关系的。”
沈辞盈正把花放进书包里,闻言愣了愣。
谌江川穿上校服外套,轻轻拉起她的手,往她手上套了一个手串。
“今天早上去挑的,店家给我说这些木制的珠串可以带来幸福和快乐。”
他牵起沈辞盈的手,虔诚地亲了一下对方的手背,然后满意地看了看。
“如果愿意给我说,我随时做你最好的倾听者。”
“调整一下状态,回学校吧。”
沈辞盈敛起了笑容,看着谌江川,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情绪不高,但是考试的时候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对待。
考完试后,谌江川说老师找他,只能沈辞盈自己去吃饭了。
沈辞盈到觉得没什么,拿着单词本就去食堂了。
吃完回到教学楼楼下,刚好碰上滑着滑板回来的谌江川。
他将手里买的小蛋糕和其他的一些甜品递给沈辞盈。
“给,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沈辞盈愣在原地,没有接过。
“你”
“拿着吧,等会儿课间吃。”
他塞到沈辞盈手上,把滑板停在它们专用的停车场。
趁着周围没人,他拍了拍沈辞盈的肩,“别不开心了,嗯?”
收到甜品,她本来应该很开心的。
只是谌江川对她越好,她越是恐惧。
仿佛在泥潭里挣扎,向上不得,向下不能。
“你还没吃饭吧?”
“没事儿,我等会去食堂买点饭团或者炒饭。”
“快去吧,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在班上等你。”
“嗯嗯。”
十一点下晚自习,谌江川准时到高二一班的门口。
他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沈辞盈,路过的同学也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两分钟后沈辞盈写完最后一道题,抬头的时候,发现班上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而谌江川已经站在了她旁边彭倪的座位上。
他仍然是笑着,“今天周考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都会做,刚刚做你给我的教辅,写出来了很多。”
她从桌箱里拿出甜品盒子,用纸巾包住最后一个麻薯,递到谌江川嘴边。
“这个最好吃,特地给你留了一个。”
谌江川就着沈辞盈的手直接咬了下去,灵活的舌头将麻薯整个卷进嘴巴里,顺便接过那张餐巾纸,团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收拾东西走吧。”
沈辞盈每天回寝室做的都是不同的科目,所以每次都要背书包,而谌江川在寝室里做的卷子之类的都不会带到教室里,所以他回寝室一般都不背书包。
沈辞盈装完书,谌江川已经帮她把书包拉链拉好,然后把她的书包拎在手里了。
他们关好灯,并肩走回寝室。
“我是有点不太开心,昨天我父亲回家了。”
“他不想我妈妈跟他离婚,他已经把我妈妈的公司抢走了,却还想要我外公外婆给我妈妈留下来的遗产。”
“我我很讨厌他。”
从沈辞盈说出的只言片语中,谌江川好像已经可以窥见一部分她的家庭状况了。
“但是你的母亲是很爱你的,对吧?她在为了你和你弟弟争取更多。”
“你们三个人,同心协力,你们是很好的一家人。”
“别担心,一定可以解决的。”
沈辞盈笑了笑,“谢谢。”
在寝室楼下分开的时候,沈辞盈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谌江川的手背。
对方带着些疑惑,转过来看她。
沈辞盈则是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晚安。”
“晚安。”
洗漱完,谌江川坐在书桌前发呆。
他知道沈辞盈以前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后来遭遇了变故。
但即使这样,他们母子三人依旧心连心,永远爱着彼此。
他看着书桌上白色的试卷,试卷质量没有那么好,他写选择题的时候力气大了些,破了一个小洞。
谌钧和赵蓉之间没有爱情,他是一场意外。
他自生下来就和谌钧住在赵蓉给他们安排的地方。
她有自己的爱人,他们后来结婚,有了孩子,他就和谌钧住在一起,再后来谌钧也病死了,他就一直一个人住。
赵蓉的小儿子林乐游一出生脑子就有些问题,所以她才想起谌江川来。
希望谌江川进他们公司,为他们赚钱,给林乐游铺路。
说赵蓉残忍,她又那么细心地照顾着有问题的小儿子,从未想过抛弃他。
说她仁慈,她却从未把谌江川放在眼里。
他是他酒会时必须带出去的优秀儿子,是别人口中的谈资。
说到底,就是不爱他而已。
他没有家,从生下来就没有。
但是不得不说,他现在优渥的生活都是赵蓉给的。
虽然她并不关心他,但是也从来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他,所以谌江川即使孤独,却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
谌钧死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浑浑噩噩地就混到了初三。
有时候看到学校里不学无术成天打架的混混,他甚至都会觉得羡慕。
他也想过点叛逆的生活,但是他没有这个资本。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所以在开学前的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他看见在巷子里和人打架的沈辞盈,才会多留心了一下。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辞盈的,一切都很模糊。思绪突然清晰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办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了。
像突然起了一阵大风,而他们都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