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宁静之日(五)
人历1983年
“你把我撞倒了,这样就想走吗?“老太太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哗众取宠地叫嚷一声后,说道。
“嘶……”
这老太婆劲还真不小,我看见她的指甲瞬间在我胳膊上划出了五道红红的轨迹,周围的人流自发堵塞,不约而同地朝我围拢,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我尝试着将胳膊向外抽,却迎来更泥泞的拉扯,我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三点五十了,我可不想迟到。
“老太婆,我敢扶你,你信不信我还敢掐死你?”我猛地抽出手臂,恶狠狠地瞪着那老太婆,说道。
老太婆愣了,我没有掐死她,却似乎将她即兴而起的碰瓷生涯掐死了,她一时哑口无言,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枯槁的眼神一个劲盯着我看。
“看看看,看你妈了个逼。”老太婆愣神的功夫,我已经站起身来,拨开重重人群,说道:“不敢扶也不想滚,什么都不干在这看逑呢?不上班是吧?”
爬上熟悉的那颗槐树的顶部后,我习惯性地先看了眼手表,四点十分了,我又迟到了十分钟。我把屁股塞进两根树干的夹角中,由于我的经常光顾,这里原本粗糙的树皮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了,我坐稳后,朝不远处的那扇与我近乎平行的窗户望去。
她坐在讲台上,黑色柔软的长发盘起,由一根简洁的长簪子扎着。那簪子上有着奇异而精致的纹路,在清澈的阳光下散着金色的光芒,像铺满霞光的粼粼海洋。这个簪子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为她买的,只是我隐瞒了它的价值,不然纵使再漂亮,她也不会收下。她颊边的几绺碎发被从窗外而来的风吹得轻轻颤动,眼睑微微垂下,尾略上挑的桃花眼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下,精致而挺翘的小鼻子一边是温柔的阳光,一面是浅水洼似的阴影,鼻梁上的细小绒毛成为了阳光的颜色,她的脖颈细长白皙,锁骨窝像一只白瓷碗,盛满了阳光。
在我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皮便彻底垂下去了,短短的尖尖的下巴也终于不堪重负,抵在了桌面上,我见状忍俊不禁,果然是瞌睡了。学生在课桌上奋笔疾书,似乎是在考试,她的手抓着一本又厚又大的教案立在面前,趴在后面睡着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拨了个电话。
她被手机的振动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吸溜了一下并未流出来的口水,看了眼来电显示,赶忙拿起手机跑到门外接了起来:“怎么啦?我在上课呢。”
“真的吗?”我问道。
“你以前还说只有我的课你每节都认真听,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是你们班的课你都不记得啦?”
“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我当然知道,但你是在上课还是在偷偷睡觉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告诉你不要再来了嘛,爬那么高的树多危险!”她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看见我坐在树上,愣了一下,气呼呼地说道。
“想你了。”我说:“要不要来窗边让我好好看看?”
她没有说话,挂了电话,走进教室,确定学生仍伏案奋笔疾书,才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向窗边。
她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的丝绸质地阔腿裤,娇俏的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唇埋怨似地撅着,大眼睛望着我,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睫毛忽闪着,真可爱。
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便被从树下传来的煞风景的喊声打断了:“吕哥,又来看香香啦?”
她的名字叫琉香,是方才大学毕业,新来这里的历史老师,上到领导下到学生都很喜欢她,把她当成小宝贝一样关照,不知是谁起的头,现在大家都叫她香香了。琉香工作时很聪明,生活中却显得傻乎乎的,那是去年的某个夜晚,当时我还没有辍学,我清晰地记得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办公桌上翻找手机的焦急模样。当时是晚自习下课,学生放学老师下班的时候,不过办公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憋着笑看琉香小声嘟囔,诶?手机呢?她着急到脑门冒汗,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生怕发出动静分了她的神,从而使她意识到手机其实就在她手上,这样的话就看不见她可爱的模样了。
我并非如其他人一般拜倒在琉香的石榴裙下,相反地,一开始我压根没注意到新换了一位历史老师,同班同学常说我是班里的稀客,一个星期了不起见我三四回。只有百无聊赖之时,才会兴趣使然地去教室上个一节半节课,其余时间不是打架就是躺在音乐社团活动室里的废弃台球案子上看小说。琉香初到之时,正赶上我们班班主任休产假,她便被安排成了代班主任。琉香第一次以班主任身份进入教室的那天下起了大雪,我们班男生与隔壁班的男生在清扫积雪之时产生了些许摩擦,隔壁班大部分是体育特长生,身体素质方面自然远超文化生,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听连雍说,有个逼二话没说上来就给我们班班长一耳刮子,完了还不作罢,还指着班长的鼻子骂了半天。见连雍气愤的模样,我有点想笑,问他是不是想见义勇为。连雍说,我倒是还好,没惹到我头上,只是香香见自己班的人被欺负,十分生气。
我闻言皱眉,翻了个身,说,我操,什么玩意,新谈了个对象?你对象管这么宽?
连雍被我一骂,竟是老脸一红,说,没有,来了个新班主任,叫琉香,是个漂亮姐姐,大家都叫她香香。
我坐起身来,一把搂住连雍的脖子,笑道,可以哇,泡老师了现在?
连雍挣脱开,大义凛然地说,龌龊!她对我们都特好,怎么也不忍心看她天天生闷气吧?
我长出一口气,又躺回台球桌,伸了个懒腰,说,头一回见你小子为别人着想,为父好生欣慰呀!
连雍见我占他便宜,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我的肚子上,屁股恶狠狠地使着劲,嘴上装模做样地哀求道,求你了哥,帮一下吧。
连雍这死胖子一屁股险些给我坐得驾鹤西去,我被口水呛了一下,说,帮帮帮,你他妈的,给老子坐死了看谁帮你。
连雍蹦起来,说,得嘞。
我咳了几声,说,咋帮哇,我也冲上去给他一耳光?
连雍说,别着急,晚自习下课后我把香香叫来,咱们商量一下。
说句没出息的,初见琉香之时,我确实因为她可以被称为完美的容颜而愣了片刻神,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感叹,怪不得连雍都会被她的闷闷不乐所触动,这么漂亮的人儿,即便不是像连雍说的那样好,也同样会受到所有人的喜欢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见琉香将视线汇聚在我身上的时候,也愣了片刻的神,她站在门口,两只小手紧张地搅成一团,没有进来,也没有开口。
连雍见状,指着我,介绍说,快进来吧老师,他就是吕望,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我心想估计是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吓到琉香了,连忙坐起身来,将手里燃了一半的香烟丢进桌角的矿泉水瓶里,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地微笑一下,嘴里蹦了句老师好出来。
整个学校除去龙校长,其他所有人见了我都退避三舍,更不必说琉香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每回说起此事我都唏嘘不已,龙校长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对于老师的刻板影响。我所在的学校叫冈成中学,原来是一所乌烟瘴气的私立学校,学生鱼龙混杂,基本上新闻上报道的关于学校的恶性事件都在这里以换汤不换药的形式重演过,稍微有点本事的家长都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扔到这里来,由于恶性事件屡屡发生,政府无奈下令整顿。龙校长便是这时候出现的,听说他出资收购了冈成中学,还出钱翻修老旧的教学楼,将当时最先进的教学设备添置到每间教室,把原本混吃等死的下三滥老师尽数换成学历高且素质优秀的好老师。还记得当时我又因为打架伤人受到学校的严重处分,这已经是第三次,按校规处理是要开除的,但龙校长出言将我留下了,他将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问我,你还想留在这上学吗?
我虽然不学习,但有留在学校的理由,便回答说,想。
龙校长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新来的校长吧?
我说,知道。
龙校长说,我想把这里的乌烟瘴气全都扫净,但教学楼我可以翻新,新设备我可以买,老师我也可以换,但这批学生已经在这里了,我选择不了,那些老油子不是校规可以束缚的,这点你应该很明白。
老师教训学生的话我听个开头便能猜想到结尾,但龙校长的话却令我糊涂了,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说,明白。
龙校长将吸了一半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说,我想让你帮我的忙,我想让你把所有爱闹事的学生都打服,打到不敢闹事为止,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闻言,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样的老师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说道,可以,但我还有个条件,我不想上课的时候就不上课,谁也不要在我面前多言,如何?
就这样,我与龙校长达成了交易。两个月后,原本几乎隔天就要爆发一次的大规模群架事件彻底销声匿迹,三个月后,没有人敢再顶撞老师,四个月后,那些个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头发尽数恢复成整齐的黑色。老油子仍旧不怕老师,却在听闻我吕望之名时皆噤若寒蝉。我采用的方法简单而粗暴,那便是打,谁不服就把谁打到服气为止。我有个兄弟,本名叶赫那拉玄夏,我们都叫他那夏,听说祖上是住在皇宫里的,他家里也世代练武,几乎和我一样能打,那些与校外□□勾搭的高年级老油子拉帮结派,即使上课时在走廊喊一嗓子,也能喊出乌泱乌泱百来号人。我不怕,那夏也不怕,就我和他两个人也能把那百来号乌合之众的气势硬生打散,最初的两个月内我们打了数不清的架,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被我和那夏揍过,刚粉刷的白墙便被溅上斑驳的鲜血,刚买来的新课桌便被砸得散成一摊,所有老油子都在血与残骸之中屈服于我,关于我的传说恒久回荡在每个老师和学生耳边,他们不知道龙校长的安排,也没有将事后宁静祥和的环境与我联系在一起,他们只说我是恶鬼。
琉香被安排成为我们班的班主任,一定听说过我,但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她见到我时只是有些拘束而已,我并没有在她脸上看见常出现在别人脸上的熟悉的恐惧,后来我也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恐惧的神情,这个可爱的姑娘似乎永远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琉香看见我局促的微笑后,也甜甜地冲我笑一下,说,你好,我叫琉香,是你们班的班主任,谢谢你愿意帮我。
我说,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呢,香……呃,香老师。
琉香郑重地说,我想让王建向我的班长陈乐同学道歉。
我看着琉香,等待她的下文,半晌之后我才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她只想让那小子道个歉而已,我说,只是道个歉?
琉香说,是的,王建的行为让陈乐同学很伤心,他应该道歉。
我从小的习惯便是他人犯我十倍偿还,我觉得让人长记性是一件很难的事,若不将其冒犯我的胆量彻底扼杀,下回冒犯者依然敢碍我的眼,多年的经验让我对此深信不疑。我认为道歉是虚假且无用的,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能给人什么惩罚?又怎么能让人长记性?于是我说,没问题,下周一让他在升旗仪式的时候,站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的面向陈乐道歉。
琉香连忙摆摆手,说,不不不,那样太丢人了,让他去找陈乐同学私下道个歉就行了,犯错误是很正常的,只要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然后改正就好了嘛。
琉香的想法令我觉得很新鲜,我说,香老师,能问你个事不?
琉香说,什么事呀?
我说,管学生打架的老师我见过不少,却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为什么想让他给陈乐道歉呢?
琉香说,在我眼里老师是个神圣的职业,老师会给予自己学生无微不至的关怀,会竭尽所能对为学生着想,现在我当老师了,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琉香的话令我一时哑口无言,没有任何一个群体尽是好人,包括老师,我虽然相信有这样的老师,但我却从未遇见过,我见的最多的反倒是些趋炎附势阴险下贱的老师。之所以所有老师都会对琉香好,或许不是老师有多么无私,而是她太讨人喜爱,以至于她看到的尽是善和美的一面。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未意识到,应当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吧。琉香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不见丝毫世间污尘在其上,真教人想悉心呵护。我说,没问题,交给我吧。
第二天早读课间,我走进王建所在的教室,拍了拍讲桌,说,都回位子坐着。
众人看清我的脸后,四座哗然,慌忙往就近的空座位跑,似乎有人的座位被其他人占了,被占座的人在寻找新空位的路程中急得摔了跤。
我说,安静。
众人像被突然被泼了一盆水的火堆一样倏然寂静。
我说,听说你们班很跳?欺负到我们班头上来了?
更加安静,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我看见第一排离我最近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学生脑门冒出了汗珠,楼道里嘈杂的声音像忽然被放大了几倍。
我说,这回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王建是哪个?给我出来。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学生站起身来,他比我高至少半个头,跟一座小山似的站在那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仰起头用鼻孔睥着我。
我笑了笑,在后门墙角堆放工具的地方取出一根拖把,将杆子猛然砸在王建的桌面,轰隆一声巨响后,杆子骤然断成两截,铁质课桌凹进去一大片,半截断掉的木杆像子弹一样就要迅猛地飞射而出,却被我从半空中抓回来。我将有着参差木刺的断面猝然捅向王建咽喉。
王建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下意识尖叫出声。
我自然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就弄死王建,只是吓吓他而已,木刺刺破他脖颈的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脖子细细地流进领口,就像他温热的尿液从裤腿流出来一样。我抓着王建的头发,让他的脸重新扬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给你一个晾裤子的时间,下个课间,来我们班道歉。
事后我回班落座,正巧是历史课,琉香见陈乐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有了人,惊讶了一下,悄悄地朝我使眼色,我对她比了个事情已经办妥的手势,她便乐呵呵地摊开教案开始上课了。
陈乐是我少数看着顺眼的人之一,还记得以前他也受过别人的欺负,也是我帮他出的头,他和我差不多高,很壮实力气也很大,块头比那些体育生还大。有一回陈乐和我打闹的时候顺手就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了,我吓了一跳,他就抱着我转圈圈。陈乐是个很老实的人,当了我的跟屁虫后,为能跟我多有一些共同话题学起了抽烟。抽软包的香烟时一般只拆开顶部三分之一的烟纸,陈乐第一次笨拙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的时候,我看见他将烟盒顶的烟纸全都撕掉了,一根根香烟薯条一样躺在被拢圆的烟盒里,显得很滑稽。
我说,出事了怎么不跟我讲?你不是不知道我就在社团活动室。
陈乐忸怩了半天,才嗫嚅道,不好意思麻烦吕哥……
下课铃还没放完,王建就进来了,他走到讲台上,腿一屈,就要跪下的时候,旁边眼疾手快的琉香连忙伸手去扶他。琉香怎么可能扶得住虎背熊腰的王建呢?王建扑通一声跪下,要叩头的时候,琉香急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眶一下就红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见状连忙往讲台冲,喊道,赶紧给老子起来!
王建的头还是不可阻挡地磕在地面上,此时我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我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口头道个歉就行了。
王建似乎听错了,他似乎把口头听成了叩头,紧接着身子又俯了下去。
这一下可把我整慌了,再磕一个不得把琉香彻底急哭,我来不及细想,一把抓着王建的头发把他俯下去的半个身子硬生生拉起来,说,站起来。
王建不解地起身,低头站在讲台边,动也不敢动一下。
琉香囫囵地揉了揉眼睛,赶忙为王建拍掉膝盖上的尘土,有些发颤的声音说,别这样同学,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王建见我点头,才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王建离开的时候,琉香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事发之后琉香亲自去找过王建两次,好言请求他给陈乐道歉。但不仅被拒绝,还被恶言辱骂了。
琉香单纯,但并不傻,王建下跪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大概原委,不过她并没有像弱智电视剧里所谓单纯的女主角一样习惯接受来自他人的帮助,而后顺理成章地责怪他人没有按自己想象的方式处理事情。很久之后,再和她聊起此事时,她说,父亲从我上大学时就开始教导我现实生活中并不都是好人,甚至坏人比好人还多,人的好坏并不是可以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你要学会分辨,而且要知悉,用对待好人的方式对待坏人是不起作用的。她说,当时就很感谢你愿意帮助素昧平生的我,虽然大家都觉得你是坏人,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啦!
王建嚣张跋扈的底气来自父母,下午他的父母就带着一大票人冲到校门口闹事,但被龙校长摆平了。当时的我并没有功夫思考龙校长是何方神圣,我的心已经渐渐被琉香占据了。
第二天,我照例裹着羽绒服躺在社团活动室看小说,正看到高潮部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反正只有连雍会来这里找我聊天抽烟,我听到敲门声后艰难地翻了个身,说,滚回去上课去,老子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安静片刻,正当我以为连雍走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是我,琉香。
我纳闷儿琉香怎么来了,起身打开门。
裹着白羽绒服的琉香像一个小汤圆,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和一个小台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问,你怎么来啦?
琉香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攥成一团,说,你每天都不来上课,这不好呀,虽然其他科目我帮不了你,但历史我可以给你补补课,可以吗?
我看着琉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猛地颤了一下,她真的好好啊,像个小天使一样。谁能拒绝这个?我没出息,反正我拒绝不了,现在谁说我不爱学习我跟谁急。我说,好呀,谢谢香香老师。
这里除去勉强算得上亚健康的台球桌外,都是些老弱病残的乐器,并没有桌椅,琉香便坐在我身边,将那个小台灯摁亮放在一旁,从教材的目录开始,认真地为我讲解。房间内残存的光芒来自贴着天花板的两个狭窄窗户,仅能达到伸手见五指的程度,琉香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只来过这里一次便记住这里的灯泡坏了,并且由于不知道这里的插座是否通电,带来的小台灯还是装电池的那种。
琉香软绵绵的羽绒服贴着我的胳膊,冬天特有的白色阳光被窗户玻璃上覆盖的尘渍暗淡,和更加洁净的白色灯光混杂,轻轻地抚在琉香脸上,显出些虚幻的朦胧,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使我心神安宁。由于和龙校长达成的协议,使我成为全校老油子共同的敌人,我不得不时刻提防暗藏的威胁,半大小子比正儿八经的□□更加疯狂,他们什么也不懂,所以什么也不怕,他们逮住契机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往死里弄的。上一次完全心神安宁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今天仅仅是坐在琉香身边我就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不过,一码归一码,听课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枯燥,哪些人在哪年干了哪些事和我有逑关系?封建主义的弊端和我有啥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关我啥事?搞不懂,我只知道人放松了就会瞌睡,琉香的声音便成了我的催眠曲,我的心神游荡在若隐若现的香味和甜软的话音里,不知不觉我就彻底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一声响将我惊醒,我下意识就要跳下桌子,可又在看见身旁的琉香时硬生生收住动作。琉香也靠着我睡着了,她或许是怕弄醒我,并没有把教材放在桌面上,只是用手拿着,睡着了手一松就掉在了地上。虽然是在室内,但毕竟是冬天,我担心琉香着凉,便想把立在不远处的电暖器拿近一点,又怕身子一动将她吵醒,就伸出腿,用脚小心翼翼地将电暖器往身边勾。不知道勾了多久,我的脚都快抽筋了,电暖器终于一寸一寸地接近了琉香,就差一哆嗦,我伸出手抓住电暖器往身前一拽。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琉香哼唧了一声,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胸口,呢喃道,雪怪先生,不要吃我呀……
此后,每周三节的历史课我一定会去上,虽然留恋与琉香独处的时光,但我不想让她有着凉感冒的风险,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火力旺。时日的推移使我更加珍惜与琉香相处的岁月,因为我随时都面临着被迫辍学。
我的父亲是开武馆的,他一辈子没念过几天书也没有饿死,反而过的不错,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念书没用,还浪费钱,让我不如赶快出去打工挣钱,然后回来继承他的武馆。我也念不来书,若父亲不每天骂我混吃等死,还催促我滚出去打工的话,我或许真的会选择出去打工,但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想上学。母亲在家时,父亲因为母亲的劝说而放弃对我的逼迫,但母亲生了场大病,住在医院了,父亲便毫无顾忌了。每天父亲都让我与他切磋,且只切磋兵器,不切磋拳脚。练习刀是铁的,却并不开刃,刀虽留情,但人不留情,每次切磋都会使我身上多出一两道绽开皮肉的伤口,不开刃的厚铁片一样的刀隔着衣服还能把我砍成这样,似乎只有我父亲可以做到了,他每回都将我打得半死不活,而后冷哼一声,说,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废物,你好意思抢你妈的买命钱吗?
没办法,我打不过他,而且寄他篱下,没资格说什么,以我的气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维持多久,我真的想杀了他,但他若是死了,母亲的医疗费就没人付了。惹不起总躲得起,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家,我自己挣钱养自己总可以了吧?
姐姐吕伶劝说了我很久,但我依然没有改变这个决定。吕伶虽然说自己现在工作了,有能力给我交学费了,但我知道她也只是刚实习而已,而且还要支援母亲的医疗费,能有多少余钱呢,我不想拖累她,而且我上学也仅仅是到学校而已,并没有学习的成分在里面,把钱花在刀把上怎么想也不是明智之举。
那夏家是旧时代的王族,听说啥活也不用干,靠政府发的补贴日子就过的不错,他父母很宠他,想干啥家里人都支持。易辛,祁风,白溪这几个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早就能养活自己了。连雍这小子父母早就离婚了,他父母不缺钱,也不管他,放养一样,只是按时给钱而已,他想干嘛干嘛,他听闻我的情况后激动地对我说,正好哇,咱混社会去吧,听说那个挣钱呢。
我说,咱也没干过这个啊,会不会干不出自己的特色,导致竞争力缺失啊?
连雍说,你脑子有病是不,你想有啥特色哇?是收完账给人赠送个小礼品还是看场子的时候给大家跳段钢管舞哇?我认识一个大哥,能带我们入行,你这个人就是最强的竞争力,相信哥们儿的判断。
我环视一周,说,哥几个觉得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道,听你的。
就这样,我们被连雍所说的叫黑虎的大哥安排到台球厅看场子,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双休日,一个月一千五,算是能养活自己。工资不高,活儿倒是多,那段日子正赶上黑虎和江清街北边的一个叫大龙的混子争场子,我整天带着哥儿几个和原本就在台球厅看场子的人一块出门干架,只要有我们台球厅的人参加的群架,就没有输过。后来,黑虎把大龙赶出了江清街,吞并了所有他的场子。我们也打出了名声,不止我最亲的几个兄弟叫我吕哥,整个台球厅的混子都叫我吕哥了,黑虎也越来越稀罕我,开始给我们派要账的活。像黑虎这种不大不小的□□手底下最挣钱的活就是放高利贷,他放贷从不挑人,不论妓女、学生、混子,统统敢放。利息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找黑虎借五万,下午就已经欠他十万了,能找他借钱的人都不可能还得起,这样就轮到我们出手了。
黑虎安排我们今天晚上去大龙家要账,没错,就是那个大龙,确实是谁的贷他都放。上次见琉香还是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我用攒了很久的钱找师傅手工做了一根金丝楠木的簪子送给她,不过我没敢跟她说这是金丝楠木的,只告诉她这是个普通的木簪子。我刚爬上教学楼旁边的槐树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我听见树下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大喊:“吕哥,又来看香香啦?”
喊声来自学校的保安,我与琉香的绯闻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他们说我和琉香除了都是碳基生物以外没有丝毫共同点,但意外地般配,跟美女与野兽似的,初听这个说法直接给我气笑了。
不管第几次见琉香都能使我心情大好,下课后我带她去学校对面的小吃街吃了路边摊,她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要是吃了不会拉肚子就好了。琉香家里人不让她吃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愿意让她吃,但她很喜欢和我一起吃这些垃圾食品,她会抱着我的胳膊撒娇说,要跟你一起吃才更好吃。
送琉香回家之后,天色沉了,路灯亮了,时间到了,该去要账了。
我掏出手机给连雍去了个电话,叫他带着兄弟们出发。我们在大龙家单元门前汇合,连雍、那夏、易辛、祁风、白溪和两个台球厅的元老来了。
大龙家在老住宅区,这栋楼里似乎着过火,墙被烟熏成黑黄色,声控灯泡上也包裹着一层陈年的暗黄色污渍,灯光就也成黄的了。顶层六楼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最近的灯光来自四楼,几条黄黄的光带钻进浓稠的黑暗里,像失足栽进淤泥的翠鸟。我重重地咳嗽一声才发现灯是真的坏了,旋即伸手敲了敲六零一室的门。
应门的是一位美艳的少妇,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听说这是大龙最风光的时候包养的妓女,时日久了居然养出了感情,在他落魄后依旧不离不弃。
“找大龙。”我说。
“啊,大龙不……”少妇说道。
我没等少妇说完,就拨开她,进了屋。客厅没开灯,开着电视,正在播放一部讲企鹅的纪录片,沙发上有个男人。那男人倚着沙发,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看起来很苍老,起码六十岁的样子,秃顶,耳垂很大,肚子也很大,他叼着根烟,没有吸,只是任凭烟灰掉在自己的内裤上。
我把灯摁亮,看见茶几正中央摆着的那盘色泽浑浊的炒卷心菜,皱了皱眉,坐在男人对面,说:“该还钱了大龙。”
“他就派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来找我要账?”大龙一脚扫落自己面前的那碗米饭,轻蔑地说道。
“给老子坐起来说话!”我一巴掌拍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玻璃应声而碎,碗盘掉在地上,白的碴子飞了一地,黄的菜撒了一地。
大龙不为所动,也不再说话了。
我笑了笑,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筷子,坐在大龙身旁,说:“在我念经的时候,你最好听进去,到我超度的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大龙依然不说话,厚厚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老乌龟似的。
我将筷子插进大龙肥硕的大腿里,使劲一剌,他的肉像花一样朝两边绽开,鲜血如同拧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啦一下子流了出来,血之下白色的腿骨已然呼之欲出。
大龙的脸像刚洗过一样全是汗珠,牙紧紧地咬着,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依然不提还钱的事。也对,大龙根本就还不起,他和所有普通混子的生活观念一样,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会花个干净,断然不会存下一分钱。事到如今他就算卖肾,就算卖身,也还不起这份钱了,这件事我心里清楚,黑虎心里清楚,大龙心里清楚,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不愧是龙哥,坚强呢哈,那就这样,我们玩个好玩儿的,玩儿完兴许你就改主意了呢。”我将筷子丢掉,叼了根烟在嘴上,随意指了两个台球厅元老,说:“你去上他媳妇儿,你把手机掏出来录。”
这便是我带那两个台球厅元老来的原因,我知道黑虎派我来要账的真实目的,大龙是老混子,一般手段打不碎他的志气,在听说他有一个这样的媳妇后,我心里便有了这个计策。当众□□妇女只有畜生做得出来,这种事不能让兄弟做,虽然台球厅元老们也都叫我吕哥,表面上也是我兄弟,但在我心里只有五个兄弟,其他人在我心里连个屁都算不上,他们只是我做事所用的工具而已。
少妇的衣服被一件件扒下,雪白的肌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少妇的眼泪似乎窜进了大龙的眼睛,大龙哭了,他说:“别,求你们了,别,我有钱,我有钱……”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大龙真的还有钱吗?四下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我听见电视里那个磁性的男声说:“企鹅不仅是一夫一妻制的,而且一生可能只有一个配偶,而不是像人类一样可以在离婚之后寻找下一个配偶。大部分企鹅对自己选定的配偶十分忠诚,当一方因为各种原因意外死亡后,另一方不会再寻找另一个配偶,而是选择殉情。”
我关掉电视,说:“五十万,一分不少。”
“我有,在卧室衣柜最底下,有一张卡,里面有六十二万,都给你们。”大龙跪行至少妇身旁,囫囵地抄起衣服裹在她身上,说道。
“连雍,去看看。”我说。
“找到了,确实有一张卡。”连雍翻找过后,走出卧室,说道。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钱呢?”我摩挲着银行卡,说道。
“你可以发短信查。“大龙似乎缓过了些神,语气平静一些了。
“手机给我。”我对大龙说。
我拿着大龙的手机,递给其中一位台球厅元老,说:“接着来,你们俩一人上她一次,换下来的人用这个手机录像。”
大龙听完我说的话,脸又唰地一下白了,猛然朝我扑过来,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操你妈!!”
“你也有事要做呢。”我轻松将大龙制服,坐在他的身上,抓着他头顶硕果仅存的头发强制他抬起头对准少妇的方向,说:“不知道你有没有以第三人称看过这个呢?这应当会是个新鲜的体验吧?”
二十分钟后,一人上完少妇,那夏拍了拍我的肩,指着大龙说:“他好像死了。”
我低头一看,大龙圆睁的怒目依旧被泪水覆盖,只是瞳孔不动了,也没有神采了,他浑身都湿淋淋的,从嘴角滑出了几片碎牙。我放在大龙鼻下的手指告诉我,他确实是死了。
“得嘞。”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刚穿好裤子准备拿起大龙手机继续录像的台球厅元老说:“发短信查一下里面有没有钱。”
“有钱,有六十二万。”
“一人四万,明天找我领。”我重新打开电视机,关于企鹅的纪录片已经播完了,我将银行卡揣进口袋,说:“走啦。”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琉香的电话吵醒了,她说:“醒了吗欢欢。”
“醒啦。”其实我醒了个屁,昨天直到半夜我才处理完大龙的尸体。
“今天我放假咯,可以带我见见你的兄弟们吗?”琉香说。
“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为啥要见我兄弟呢?”
“你都见过我的姐妹了,不带我见见你的兄弟们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呀?”
琉香很喜欢我,一脸自豪地带我见过她所有的闺蜜,她应该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融入进自己的生活吧。想到这我笑了笑,说:“可以呀。”
“好耶,十二点钟你来我家接我吧,记得开个大点的车。”琉香说道。
“啊?为啥?”
“别问啦,有惊喜。”琉香神秘兮兮地问道:“对啦,你台球厅里有几个人呀?”
“十三个。”
“得嘞。”
我刚抵达琉香家单元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上面的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下楼的声音,是琉香来了,她扑进我的怀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想死你啦。”
我微笑着抚摸琉香的头发。
琉香拉着我的手往地下室跑,她说:“嘘,快来。”
琉香家的地下室比大龙家的客厅还要大,她翻开墙角的黑布,说:“这是我爹藏着舍不得抽的烟和舍不得喝的酒,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当作见面礼送给你的兄弟们,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我的烟龄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平日里能买到的烟我基本都见过,可这里堆放的烟没有一个是我见过的,酒的牌子我倒是见过,但在这里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包装。琉香说过自己的父亲是政府高官,但具体是什么官就连她也不清楚,这些应当是她父亲多年的珍藏吧,那样的人都舍不得享用的烟酒究竟是什么价值,这是当时的我无法想象的。随我出生入死的台球厅元老都没被我真正看作真正的兄弟,我也断然不可能为被我看作工具的他们付出,琉香为什么舍得将这些东西送给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呢?
“别别别,不用这么客气。”
“没关系,你和那些兄弟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时刻,应当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分别了吧,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给家人送点东西很正常呀。”
你和那些兄弟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时刻,应当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分别了吧。
琉香的话像一柄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是啊,出生入死那么多回,已经和一家人没什么区别了啊,可我昨天还把他们当作畜生使唤……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愣着啦,快搬吧,咱们一人搬一半。”琉香拍拍我的头,说道。
“你去车上坐着,我来吧。”
“那可不行哦,是我要做的事,苦力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出呢。”
琉香把我从冷血的恶鬼变成了一个有感情的人,还记得她劝我与父亲重归于好的时候说,我爹跟我说不能用对待好人的方式对待坏人,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肯定也会对你好的呀,这样的话不就可以避免很多冲突了吗,很多时候就是缺少一个愿意先付出善意的人,再说了,叔叔也不可能是坏人的呀。
在我十八年的人生中,除了吕伶外,唯一能改变我的人就是琉香了,在她长久的劝说下,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找父亲谈谈。
吕伶得知后很高兴,说,你和你爹一个比一个倔,我真担心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来往了,你能这么想姐姐很高兴,下午就回家吧。
母亲出院了,但她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里休息,父亲教完徒弟们之后会第一时间回到家,陪在母亲床边。打开房门的父亲看见来者是我后,愣了一下,冷声说:“你是谁?来这干嘛?”
“你儿子都不认识了?老年痴……”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琉香打断了。
“叔叔好,我叫琉香,是欢欢的女朋友,他说很想你们,想回家来看看。”琉香轻轻地掐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说话,旋即甜甜地笑了,说道。
“好漂亮的小姑娘,来来来,快进来坐。”父亲看见琉香,顿时喜笑颜开,说道。
“欢欢还买了您最爱抽的石榴牌香烟,现在都买不到了呢,这是他跑了大半个市才买来的呢。”琉香将我手里的提着的两条石榴牌香烟递给父亲,说道。
“谁来啦?”里屋母亲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儿子来了。”父亲没好气道。
“欢欢来啦?”母亲跑出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连我和父亲都没反应过来,琉香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这个姑娘是谁呀?”母亲问。
“我是欢欢的女朋友!”琉香笑眯眯地回答道。
“好水灵的姑娘,好哇好哇,正好就别走了,一块吃个饭。”母亲乐呵呵地说道。
饭桌上,琉香把母亲和父亲哄得很开心,笑得嘴就没合拢过,我也很开心。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家的饭桌上了,依稀记得上次大家这么开心,还是在我小学五年级得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
饭后,父亲递给我一支香烟,说:“这些日子有没有荒废练功?”
“一日也没有耽搁。”我如是说道。
“来,过过手。”父亲站起来,甩了甩手。
“好。”
我还是打不过父亲,半晌之后,我终于招架不住,被一拳打倒在地。父亲蹲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说:“好儿子,进步很大。”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我能面不改色地剔出人的骨头,也能在被砍得浑身是血之时一声不吭,但却在听到父亲简单的一句鼓励时丝毫控制不住情绪,恶鬼也会哭吗?不,但我会哭,我是人,我已经不再是恶鬼了。
扩张势力的主意是连雍提出来的,这时我手下已经有三十号兄弟了。连雍说:“咱们不能一直在黑虎手底下做事,这样没前途的,我觉得咱们已经有资格单干了。”
“怎么单干?”那夏问道。
“先从赚钱的事干起嘛,咱们也可以放高利贷。”连雍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咱哥几个都把钱存着不要乱花呢。”白溪恍然大悟道:“还是你小子贼。”
“嘿嘿嘿,对咯。”连雍猥琐地笑着,说道:“你们手里有多少钱,我这存了五十六万。”
“我住家里,挣来的钱一分没花,四十万都在。”那夏说道。
“我弟弟妹妹要上学,给家里寄去了不少,还有三十万。”白溪说道。
“我的钱都替我爹还赌债了,只剩六万了。”易辛嗫嚅道。
“我爸工地上出事那事儿你们都知道吧,就给他办葬礼和买墓地加起来花了四万,还剩三十五万。”祁风说道。
“我还有三十六万。”我说道。
“一百六十八万,咱也算个合体的百万富翁了,开始的时候咱可以比黑虎的利息低一点儿,只是这么做的话必然会和黑虎的人干起来,风险与收益并存嘛,大家觉得如何?”连雍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我的身上,等待我发表意见。
“黑虎算个什么东西,干他妈的!”酒喝到这,我已经有些上头了,我举起酒杯,喊道。
“干他妈的!”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六个酒杯狠狠地碰在一起,酒飞溅而起,像一朵朵花瓣汇成一朵花一样。
我们料到抢了黑虎的财路会受到来自他的报复,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在我们放出第一笔款的三个月后,黑虎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的心神沉浸在扩张势力的喜悦中,以为黑虎知道了却拿我没办法,全然忘却了黑虎是一个怎样阴险的人,他说:“小吕,今天嫂子过生日,你带上兄弟们过来,咱们一块聚一聚,今晚八点,在金碧辉煌的红花厅。”
金碧辉煌的红花厅是我见过最大的包间,正中间那张宴会桌的直径似乎有七八米,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反正是非常非常大。我们是最后到场的,桌子已经被坐满了,足有二三十号人,黑虎旁边为我们空出了六个位子。我们落座之后便开始上菜了,黑虎端着杯子站起身来,说:“来,大家一块儿喝一个。”
平常聚会喝的都是白酒,今天却是红酒,但黑虎已经站起来了,我没有问的机会,只得也端着杯子站起来。
酒一下肚我立马察觉到了异常,但为时已晚,我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干一样,我连坐稳都无法做到,摇摇晃晃地抓着桌边才没有跌倒。
我的眼前出现了黑虎的大脸,他笑眯眯地将我扶稳,说:“小吕,有出息了呀,想单干怎么不先跟哥哥打声招呼呀?”
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到自己的嘴在张张合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问你话呢!“黑虎猛然一声怒吼,将一根筷子刺穿我的手掌,钉在桌面上。
他妈的,从来都是老子钉别人,还从来没有人钉过老子。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掌从筷子里拔出来,说:“我操你妈,今天你不弄死老子,老子明天就来弄死你。”
“好,好。”黑虎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我扭头一看,那夏也倒了,如果他没事的话,二三十号人他一个人就能撂倒,可他也倒了……
我的余光看见连雍、祁风、易辛、白溪四人已经和黑虎的人打成一团,嘈杂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虚幻,没用的,他们四个人不怎么能打的,他们打不过二三十号人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鼻青脸肿地押到我面前跪着了。黑虎抓起餐刀,一刀捅进那夏小腹,转脸对我说:“不是练武么?不是很能打么?怎么不打我?怎么跟死人一样?”
我是真的一下都动不了了,我连恨得咬牙的劲都没了,只能看着鲜血浸透那夏的衣服,什么也做不了。
“轮到你了。”黑虎将裹着那夏鲜血的餐刀停在我的脖颈前,说:“给你个痛快吧。”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猛然炸起,将我几近消失的意识惊得回光返照。包间的门被人踢开了,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练功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脚踢在黑虎下巴,将他整个人踢得像个皮球似的飞了起来。
接着,一阵熟悉的香味包裹了我,我视线彻底涣散前最后看到的是琉香美丽的脸,和父亲一夫当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