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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淮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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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之日(四)

    人历2004年

    翌日清晨,戴胜打来电话:“淮哥,去收狗不?”

    “怎样,他又打来电话了,这次行动你要不要主导呢?”淮逝说。

    “都行。”我故作无所谓。

    “少来了,我看得出你喜欢那小子。”淮逝说。

    我初当猎狗人时,虽然学习过父亲的经验,但实操水平不高,手段也很青涩,常被突发情况弄得手足无措,戴胜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陪伴与相助,我无法以猎狗贩狗为生。我觉得戴胜很可靠,和他在一起时会觉得安心,时间一长便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淮逝降临,被她操控的身体很强大也很漂亮,或许没有人会不喜欢强大的队友吧,我逐渐感觉到了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来自戴胜的依赖,也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他与日俱增的喜爱,但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漂亮又可靠的淮逝,不是我。我有些伤心,但很快释然,我怎么可能比得过淮逝呢……

    “区区人类,我还能看不穿么?”淮逝冷哼一声,说:“我看一眼就知道你今天穿的啥颜色裤衩子。”

    “今天的裤衩子不是你穿的吗?你非说要穿那个紫色的。”我说。

    “修辞手法。”淮逝忍俊不禁,说:“别较真。”

    “成。”我憋着笑,说:“叫上狗肉,咱出发吧。”

    淮逝左手猛地撕开右腕皮肤,星河般闪烁光辉的紫色血液迸溅在墙上,像一小片绮丽的夜空,从中跃出猩红之影,落地冲她摇着尾巴,正是狗肉。“摸摸她。”淮逝说。

    “不了吧。”我悻悻道:“摸老虎我都觉得更安全点。”

    “怕个屁。”淮逝说:“让你摸你就摸!”

    焦县北面的蓝水路贯穿菜市场和狗市,最后通入汽车站。被夹在中间的狗市稍显局促,与必经之路上由废旧仓库改建成的菜市场相比荒芜不少,只是一簇簇挤在路两边,侵占非机动车道的摊位而已。正值晌午,北方一天中最热的时段,也是狗市最热闹的时段,摩托车与三轮车见缝插针地穿行于客车之间,厚重和轻扁的轮胎掀起热风,将积在路牙边的沙尘与垃圾裹着,漫无目的地回旋,沙尘最后扑在人的脸上,垃圾最后落进路外桥下的绿水河里。相比于专职卖狗者,牵着孤零零一条狗候在路边的人显然更多,卖的多是不同种类的成年狗,行内习惯称其为个体户,若是上前询问为何卖狗,千变万化的回复最后多半会殊途同归成两种答案,一是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继续养下去,狗很乖,希望能给它找个好主人,二是直言狗咬人,养不了了,当肉狗卖了。戴胜对第一种回复嗤之以鼻,即便售价便宜他也不愿意收,好狗认主,买来成年狗根本养不熟,十之八九会逃跑,劣狗性格差,更不适合作为宠物来养。任谁都明白成年狗买来就是吃的,况且狗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拥有贩卖自由,为什么还要编造如此粗浅的谎言企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尚呢?

    狗市并不是只交易食用的成年狗,也有人开着崭新的卡车停在路边,打开车厢,露出里面整齐堆砌的体积约半平方米的干净铁笼,每只幼年狗独占着对于身体来说极其宽敞的铁笼,明亮的眼睛朝外张望,给予每个来访者最热情的微笑,像家境优渥且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善良,它们的价格相比于成年狗来说贵得离谱,前来的购买者也多开着精致的轿车,穿着体面的衣装,与风尘仆仆的狗市格格不入。当年第一次进入狗市的淮逝对此不解,问戴胜,那些小狗金贵在哪?戴胜看着那商贩笑眯眯地将厚厚一叠钞票塞进衣兜,苦笑了一下,说,那些是品种狗,城里人就好这口,听说那些狗比人过得还好呢。

    戴胜来回转了三趟才寻到空位,将电动三轮车塞进去,与我和狗肉一同挨家询问个体户的期望售价。

    “多少?”戴胜寻到一条精神不错的花狗,上前询问其主人。

    “六百。”个体户答道。

    戴胜悄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掂掂狗的份量。估算重量是我的特长,我只要拎住后颈皮轻轻一提,就能将狗的重量猜个八九不离十。

    “五十来斤呢,我这够便宜的了。”个体户敏锐地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拽着狗绳将其往自己腿边拽。

    我不动声色地冲戴胜摇了摇头。

    “你这哪有五十斤?二百五吧,二百五我立马掏钱。”戴胜给个体户发了根香烟,说道:“看兄弟这架势也懂点行,狗肉价跌了,卖不了几个钱了。”

    “二百五?你当我二百五呢?”个体户接过香烟别在耳朵上,说:“五百,少不了了。”

    我能感觉到淮逝正在我体内饶有兴致地观瞧,她每回都愿意陪戴胜来收狗并不只是因为看他顺眼,还有一方面原因是讨价还价的过程着实有意思,直到如今她都无法理解低收入人群对于金钱的精打细算,只觉得有点儿像过招前试探对方底牌的博弈,这让她回想起遥远的过去,那时她还是星辰之神,每次的战斗都是以命相搏,稍有闪失便万劫不复。正看着,我面前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二话不说便拍了拍坐在我身旁的狗肉的脑袋,问道:“妹妹,你这狗有意思,有兴趣卖不?”

    男人的举动将我吓了一跳,这狗和猛虎一般大,坐那儿像座小山,你上来就摸哇?胆子这么大的吗?我入此行多年,狗肉与淮逝虽然来得晚,也跟随我有些时日了,狗市上的常驻者都认识狗肉,不过领着狗肉的是淮逝,不会回应任何打招呼的人,时日一久,众人便代为热情地与狗肉打招呼,大家都很稀罕狗肉,这能不稀罕么?去动物园看老虎的钱都省了,还能摸摸。这是第一次遇见上来就拍狗肉的脑袋问卖不卖的人,淮逝上下打量完中年男人,忍不住笑道:“卖,你敢买么?”

    “这有什么不……“中年男人摸狗肉的手下意识缩回来,他看见狗肉的嘴动了一下,浓郁的血雾从中升腾。他下意识想跑,情急之下两条腿互相阻碍,平地摔了一跤。

    狗肉并没有要发起攻击的意思,它只是想伸出舌头舔舔鼻子而已。跟随我身体之后的狗肉会尽力压抑凶残的性子,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摸摸他也是没有问题的。周围认识狗肉的人见状哄笑起来,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淮逝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我与个体户的讨价还价上,她不止一次赞叹过我的诡辩能力,仅仅片刻,价格的区间便被我牢牢压制在二百六与二百七之间。其实最初我并不擅长与人交涉,但钱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把价格拉低一块钱,意味着我下顿可以多吃两个馒头,拉低十块钱,意味着我明天的香烟份额有着落了。

    “二百六十七,真不能再多了,这都是看老哥懂行才给的亏本价。”我装作快把裤衩子亏掉的表情,苦着脸说道。

    “他妈妈的!就二百七,你爱买不买!“个体户显然被我在逻辑上无懈可击的死缠烂打折磨得极其难受,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可以可以,别上火嘛,二百七就二百七。”戴胜笑着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个体户。

    “如何?”个体户走后,淮逝问我。

    “如何?”戴胜同时问我。

    我喜滋滋地说:“这狗起码三十五斤,赚啦!”

    个体户报价之后一般不允许你先上秤称过再决定购买与否,贩卖狗之前也不会提前称重,加之不了解行情,故只凭个人感觉报价。这便是考验的关头,收狗者须有看出狗斤两的能力,并利用信息差与个体户博弈,最终寻找到双方满意的价格,这是决定收狗者赚多赚少的关键环节。狗肉一斤十二,例如与个体户的成交价五百,收狗者看走眼,称重后狗只有三十斤重,便是亏了十来斤的钱。若是成交价二百七,狗有三十七斤,便是赚了十来斤的钱。

    “走,去称称。”戴胜也喜气洋洋地说道。

    戴胜拽着狗绳往前走,花狗的四条腿像炮架一样尽力张开,妄图扣住坑洼不平的水泥路。花狗被往前窜的项圈勒得双眼通红,白沫状和液体状的涎水从嘴角滴出来,它已经没有继续挣扎的力气,直到缺氧昏厥,也未哀嚎一声。我没有在花狗眼中看见愤怒,也没有看见祈求,准确地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它的眼睛像井水一样没有丝毫波澜,却失去了该有的清澈。即便是神也不乏于死前哀嚎痛哭者,更不必说人,更不必说狗,人类向淮逝叩头哀求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想到这,我不禁想道,力量真好,不论是不是自己的,都很迷人啊。

    我走近电动三轮车,看见一个男人盘腿坐在车斗旁的地上抽烟。那男人大约一米九的个子,身材比例与肌肉线条如同被精心设计的雕像一样完美,他皮肤苍白,高而细的鼻梁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上身穿的劣质酒红色短袖已被洗得有些褪色,颜色一块深一块浅,下身穿着黑工装裤,裤脚塞进脚上同样几近暮年的黑靴里。男人见我近前,将烟蒂碾灭,顺手塞进裤兜,站起身来,说:“淮逝是吧?跟我走一趟。”

    狗肉警惕地挡在淮逝面前,喉咙里响起低吼。

    男人瞟了一眼狗肉,不以为意,囫囵一掏裤兜,摸出一包烟和一张警察证,他不紧不慢地打开烟盒,叼了根香烟在嘴上,朝我亮出证件,说:“警察。”

    淮逝看见警察证上姓名一栏中的沉浮二字,笑了笑。

    火映宵的办事效率比我想象中还高,昨天请他帮忙,今天沉浮就自己找上来了。事后火映宵说,我查到沉浮是个嫉恶如仇的警察,就托人和他说上话,但他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淮逝,也不愿意见淮逝。那家伙是个死心眼,油盐不进,没辙,我只好对症下药,说淮逝是个恶贯满盈且手眼通天的杀人犯,好多人上访都被压了下来,现在仍逍遥法外,只有你才能为大家伸张正义啊!沉浮听后神色凝重,调查之后果然看到关于亓穹和淮逝的案件记录,二话不说立马找上门来。

    “那边儿聊?”淮逝指着一旁的树林,说道。

    沉浮显然没见过这么主动的人,皱皱眉,跟上前去。

    走进小树林,沉浮正欲开口,淮逝便猛然抬肘朝其面门砸去。

    沉浮显然没见过如此快速的攻击,但他也没有自乱阵脚,知道闪避不及,抬臂交叉护于面门前。

    只听咔一声脆响,沉浮的双臂被轻易砸碎,血肉坠下,骨茬飞溅,还好他在最后关头侧了头,不然脑袋都要开花了。

    “又是一个没有苏醒力量的。”淮逝叹了口气,手中紫色火焰凝聚成一柄长刀,刃轻轻没入沉浮咽喉。

    在刀刃即将没入沉浮脖颈之时猝然碎裂,化为一片片澄澈的光斑消散。沉浮眼中飘扬起猩红流光,伤口血丝缠绕,崭新的手臂转眼出现,他笑了笑,说:“你还是这么果断。”

    淮逝闻言转头看向沉浮,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喜悦。

    “我的力量暂时苏醒不了。”沉浮说:“暂时不能陪你打架。”

    “不,这次我不是找你打架的。”淮逝说:“我将与月燃开战,我的力量也不如当年,无法控制战斗的规模,余波或许会毁灭苍生。”

    “再等我一些时日吧。”沉浮沉吟片刻,说:“到时我可以帮你。”

    “不。”淮逝说:“我不需要你帮,你只需要打散余波,好好保护你的世间苍生就行了。”

    “还记得当年你说关我屁事。”沉浮笑道。

    “哪那么多话?”淮逝冷哼一声,说:“老子走啦。”

    “想不到你还挺傲娇。”我说。

    “哪儿学来的词?”淮逝说:“别瞎用。”

    “动漫里。”我说:“每次不都是你嚷着要看的吗?”

    “闭嘴。”

    与戴胜分别后,淮逝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以后抓狗的行动都由你来主导吧。“

    “为什么?”我说:“你不是嫌我太磨叽吗?”

    “那人体内的沉浮很虚弱。”淮逝说:“那样的沉浮不一定能完全抵消我战斗的余波,到时人类可能会死很多,我不确定你和戴胜能不能存活。”

    “明白了。”我苦笑道。淮逝的言外之意是,抓紧最后的时间与他相处吧。

    我虽然想过自杀,也为之付出过具体的行动,但我对死亡的概念一直是模糊的,当年的我寻死是因为承受不了折磨,并不是不想活,谁会不想活啊?死亡倒计时的启动键被淮逝简单的几句话拨动,我早料到会有这天,但总觉得就算会死,就算人类会濒临灭绝,一切都还早,那时候我可能都已经活腻了呢?那时候没准已经准备好死了呢。但现在的我没有准备好眼睁睁看着倒计时不可阻挡地归零,可以轻易预料到的是,到沉浮所言的过些时日时,我肯定也没有活够,我好想仔细看看世间啊,我想去爬山,我想学游泳,我想去游乐园,我想谈恋爱,我想结婚,我想看着我的孩子笑,我想哭。

    我想起父亲临死前的哀叹,他对我充满歉意,他觉得自己没有本事,没有让我度过本该快乐的童年,还剥夺了我本该自由的青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自由地为自己活过,人类成长的轨迹将我牢牢束缚,无聊地上学,然后拼劲全力挣钱为父亲治病,乏味而简陋的两句话便能将我的二十多年人生完全概括。我很羡慕那些神,他们想干嘛就干嘛,没有拥有过自由的我本不该对其产生向往,体内住着初始之神也并不好啊……亲身体验过那样的力量之后,怎么能不羡慕呢?怎么能不看扁自己呢?我将被迫熟练掌握的自我洗脑法运用得淋漓尽致,才终于不那么自卑,我原本想等淮逝离开后,彻底为自己的自由而活,但看来,我没有机会了。

    “可以不波及人类吗?”我问出了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不行。”

    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用帮忙!”我喊道。穷途末路的大狗再度挣断绳索,朝我扑来,我看着方才仓促布置的绳圈,这是仅剩的机会,我见大狗前爪踏入其中,猛拽绳尾。绳圈猝然收紧,牢牢咬住大狗前腿,充当定滑轮的树干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虽然迸出一声力竭的哀嚎,但没有彻底断裂。

    手持狗夹的戴胜赶忙上前,但,树干断了。恐惧而愤怒的大狗还未落地,血盆大口便张开,径直盖向戴胜面门。纷乱庞杂的对策在我脑袋里打转,但没有一条能发挥作用,怎么办啊!我感觉到身体自发地行动了,我看见自己一把掐住大狗脖颈,将之砸在地上。

    身经百战的戴胜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用狗夹定死大狗脖颈,我看得出来,他也怕了,他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平时不论多凶的狗,他都会手下留情的。

    最后关头是淮逝出手了。戴胜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予了与我使用同一个身体的淮逝,他恐怕已经在淮逝的帮助下,习惯从容而安全地抓狗了吧……淮逝能对这份信任负责,而我只会使人失望,只能使戴胜暴露在危险之中。

    “淮姐,你今天的手段很复古呀。”戴胜抹去额头的汗水,说:“你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种方式抓狗了,还挺令人怀念的呢。”

    我回想起往日,戴胜总叫我小淮,淮逝降临之后,他才开始使用淮姐这个称呼的。淮逝和狗肉的工作效率都极高,出手便制胜,但我没那么大力量,胆子也很小,已入行数年,仍会偶尔被突发的犬吠吓到。我叹了口气,说:“用这种伎俩抓狗,很无能吧。”

    “怎么会?”戴胜说:“很巧妙呀。”

    “这样抓和直接上手抓,你更喜欢哪个呢?”我说。

    “直接上手更效率,也更安全。”戴胜说:“但偶尔复古一下也无妨。”

    数月后

    从淮逝手中抛出的头颅砸碎河面的薄冰,落入水中,她看着头颅越漂越远,说:“你和他还真是不一样,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是人,不是初始之神,与他不一样难道不正常么?况且,被你杀的都是早就该死的。”沉浮撩起河水,用手蹭掉迸溅在靴子上的鲜血,说:“你每天都这么忙么?早晨杀神,下午杀狗,晚上杀人。”

    “早晨一般没事做,毕竟没那么多神可杀。”淮逝扯掉扎着头发的皮筋,晃了晃脑袋,说:“你比他讲理多了。”

    “尊重是互相的,不是凭空而来的。”沉浮笑笑,说:“以前我也挺轴的,刚当警察那会儿,办一个案子,从绑架犯手里救一个小孩儿,虽然把小孩救出来了,但挨了一刀,肠子差点撒了都。但当时没觉得后悔,甚至没顾得上疼,心里全是高兴啊,成就感一下子拉满了,脑子里没想会不会落下后遗症,全想的是那小孩的家长来单位给我送锦旗,一个劲感谢我的场景。但事实并不如我想象的一般,我还没出院,那小孩他妈就来医院闹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子记者,他妈说我全然不顾老百姓的安全,心里全想的是伸张正义,导致执法不当,把她孩子胳膊都给弄伤了。”

    “那事儿闹得挺大,给我整上新闻了,大大小小的领导轮番来医院批斗我,给我记了个严重处分。”沉浮点了根香烟,说道:“不过我没怀疑自己的信念,我就是要救人,就是要将不尊重他人生命者绳之以法,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其实也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依靠自己没办法实现理想,只能去寄希望于由人组成的所谓权力机构。你给我打开了另一条道路,我一下子想通了,尊重和付出是相互的,并不是所有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也不想背负太多东西了,我不是初始之神沉浮,我只是凡人沉浮,没有他那么宽广的胸怀,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初始之神沉浮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伟大,他年轻时杀过的神,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淮逝盘腿坐在沉浮身旁,笑了笑,说:“力量并不是独自存在的,只与其共生的神智与经历相配,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别人,别人也永远无法成为你,仔细体悟属于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淮逝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她很久以前就跟我讲过这个道理。当时,淮逝手一挥,我的眼前便出现了已故的父亲,但仔细一看,又与我的父亲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淮逝说,这副身体是按你父亲为模板创造的,但比他更高更壮更帅,也更有钱,情商智商都更高,你觉得这个人是你父亲吗?你更喜欢父亲还是更喜欢他呢?我回想起儿时,父亲在炎炎夏日带我去游泳,傍晚饥肠辘辘时,他捉来大鱼烤熟请我吃。那条鱼有点烤糊了,也没放盐,但我觉得特别好吃。陪伴我十几年的是矮小黝黑的父亲,并不是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想到这,我好像理解了淮逝的言中之意,但又说不上来到底理解了什么。

    “是么……”沉浮看着金色的太阳缓慢现于朝霞之中,叹了口气,说:“今天的日出,更美了。”

    “今天除夕,晚上有安排么?”淮逝也望着太阳,说道。

    “没什么事儿。”

    “那晚上咱一块上戴胜家喝点儿吧?”淮逝转头,望向天际边缘零散的星星,说:“没算错日子的话,就是今天的事儿了,以后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成。”

    今天太阳落山得格外早,不到七点天就完全黑了。满盈的月亮悬在正中,整片天飘扬着亮银色的光华,和日光一样闪耀,却令人更觉寒意凛然。

    淮逝将羽绒服拉链往上提了提,拍了拍戴胜家院门。

    嘹亮的犬吠率先响起,而后是戴胜的声音:“别他妈叫啦!就你嗓门大。”

    门开了,戴胜接过淮逝手里的酒,说:“淮姐来啦,快进来!”

    一条花狗紧接着迎上来,兴奋地绕着淮逝转圈儿,大尾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狗肉咋没来呢淮姐?”戴胜从厨房端出一盘糖醋鲤鱼,放在餐桌正中央,问道。

    “跟着沉浮玩儿去了,等会儿他们就该来啦。”

    “那就好,我特意给狗肉准备了一大块好牛肉,保准够他吃。”

    片刻后,沉浮带着狗肉来了,花狗看见狗肉,亲昵地贴上前去为其舔舐毛发,狗肉咧起嘴角,似乎在笑。

    伴随着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的开始,菜悉数上齐,戴胜拿出早就为淮逝和沉浮准备好的酒杯,说:“快吃吧,等会菜凉了。”

    “阿姨呢?”淮逝问道。

    “啊,不用操心她,我前面给她做了点吃。”戴胜愣了一下,说道。

    “年夜饭,不叫你妈来吃,像什么话?”沉浮道。

    “老太太身体不行,而且有点痴呆,总说胡话,这不是怕坏了兴致嘛……”戴胜嗫嚅道。

    “没关系,我们帮你一块伺候阿姨吃饭。”淮逝道。

    戴胜扭不过淮逝,推门进里屋,须臾后搀扶着母亲缓慢地从里屋走出来。

    戴胜母亲见到淮逝的瞬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连声哀求道:“求求你了,杀我就行,别杀我儿子,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啊……”

    淮逝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老糊涂啦?这是淮姐,你不认识啦,不是见过好多次嘛?”戴胜没有注意到淮逝表情的变化,只当自己的母亲又在胡言乱语,责怪道。

    淮逝刚蹲在戴胜母亲身旁,便察觉到窗外月光像开灯一样猛然亮起,真的跟白天的太阳光别无二致了。淮逝说:“对不起。”

    淮逝说罢夺门而出,她的背后猛然展开一双宽阔的燃烧之翼,身形刺入月光之中,双翼迎风而涨,似火焰之形,却闪耀着遥远而神秘的星辰之光,刹那之间将深邃的余辉刻满半片天。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淮逝飞上天空,我并没有,她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你真正的名字不是淮逝,如果能幸存,余生就为自己而活吧!”淮逝冲我笑了笑,望向月亮时眉眼恢复凌厉,一个清冽嘹亮的声音划破空气:“群星!听我号令!”

    我看见漫天星辰从模糊到清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四周狂风乍起,似乎群星即将坠入月光之中。我不止一次想象过余波的恐怖,但在事实面前,想象力再度显得贫瘠,我明白,哪怕只有一颗星辰没有砸在月燃的神躯,而是落在地面,都会使人类灭亡。

    沉浮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我看见他的眼中再度飘起猩红流光,他说:“放心,有我在,苍生定然不会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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