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十五
说是软禁,也并非如此,陆云淑趁着丫鬟来送饭菜的间隙,迈出步子走到过庭院的,她走到了她所住的正殿门口,才有人拦住她。
第一天锁上的门只是吓唬陆云淑罢了,或者说是撒气,萧时晏到底还是仁慈些。
而这些日子,萧时晏天天都来。
每次萧时晏只要触碰到陆云淑,陆云淑都会提点他,告诉萧时晏他们身上都有孝期,并不可以亲近。萧时晏知道这是借口,但是每回也都客气地放下,这样拉扯了几日,萧时晏便不来了。
玉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跺着脚对陆云淑道:“公主,眼下您也出不去,萧时晏也当上了皇帝,您不应该惹怒他的。”
“那要我卑躬屈膝地对他低头吗?”陆云淑就算小时候在深宫中没了娘亲,受人欺负,都没低过头,怎么会学着他人的样子低头?
“您不需要低头,只需要和他回到过去,便有来日长长久久的日子过的,”玉露好心劝说,“您这样,等他真的寒了心,那么您在宫中的处境不是也更不好过吗?”
“您在害怕什么。”
“我没在害怕什么。”陆云淑话虽如此,可是她的撒谎心虚没能躲过玉露的眼睛。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便什么话都说了,”玉露皱眉,“您是不是害怕以后您不能掌控局势,害怕萧时晏抛弃您,眼中不再只有您一个人,所以才要这样拒绝萧时晏的?”
陆云淑不讲话。
玉露是猜中了的,她看陆云淑向来准确:“公主,您要为了这样的担心,而将担心变成既定的事实吗?”
陆云淑所担心的,是萧时晏当上了皇帝,来日定然会要立后,后宫的妃嫔也不会只有一位。她陆云淑可是公主,怎么可以与其他的女子共事一夫呢,她学不来这样的宽容,她只想要让自己的夫君,心中眼里只有她一人。
而萧时晏坐上龙椅,是为了天下百姓,她不能阻挠。既然如此,她便要先说分离。只是萧时晏不肯放手,她想萧时晏也许在那些隐藏了真相的日子里,真的会有些深情在,可是那样的深情在她不知情的情状下,居高临下地把控过,萧时晏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忍得下这样的气呢。
谁不想要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俯首称臣呢。
陆云淑知道的,从一开始,从她开始喜欢上萧时晏开始,她就沦陷了。这是深渊,她逃脱不掉的。
萧时晏说,这是先皇爱惜子女,为她选择的保命的路,陆云淑明了,她的父皇是想要让她在战乱中得以安身,可是她的父皇没有想过萧时晏当上皇帝后,她的处境。或许先皇真的是觉得活着比任何结局都重要,因此只要能保命,来日所有的命运都让陆云淑一人承担,即使萧时晏真的后宫三千,那在先皇眼里,也不过是再寻常的事情了。
可是陆云淑不是这样想的。
她深陷在萧时晏的爱意中,也没想过萧时晏会一直如此爱她,可是从前她有公主的身份撑着,就算萧时晏来日会消磨掉他的爱意,但陆云淑总有身份压着萧时晏,能让萧时晏对她总有尊重的。
可是如今呢,她连最后一道筹码都没了,萧时晏对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陆云淑害怕的是这个。她想要出宫去,只是想要留住自己和萧时晏之间最后的体面,她不想以后陷入和自己的娘亲,和皇后一样的寂寞和痛苦中去。
她不想坠入深渊。
陆云淑是胆小的人,她不敢搏,若是眼下出不了宫,那么她宁愿就这样和萧时晏生分,从此后两不相见,也算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体面法子。就是这样的法子,伤得最痛的,是她自己。
她不能忘怀过去,忘掉萧时晏对她的一切好。她这几日梦中,都是萧时晏过去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若是时光能够停驻在那时候便好了,那时候她只需要做无忧无虑的公主,而萧时晏也只是驸马而已。
偷得浮生半日闲,世间最难得的,还是天下太平无事,不用为生计奔波,过着最平淡却又快乐的日子。
可是这些,都是虚妄了。
“玉露,你也觉得我样是不识抬举看不清局势吗?”陆云淑想要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
“不,公主您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我只是心疼您,看不得您这样痛苦。”明明是两个人都不痛快,难道只有这样的解决办法了吗?
要是有别的出路呢。
也许有吧,也或许没有吧。
又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外头总有人来报着外头的事情。萧时晏登基,天下慢慢稳定了下来,因着战事而被破坏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而太子,仍然被囚禁在东宫,被更加严防死守着。
也有人说,登基那日太子发了疯地想要出去,可是被人抓了回来,那些侍卫避其要害,将太子收拾了一顿。如今太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名存实亡,空有其表罢了。
“这太子到现在仍然不放弃吗,”玉露听着也都觉得荒唐,天下离心,太子就应该审时度势,安静地了却此生,“我记得当初在朝堂上,他脸上就负伤了,那时候就被打了,到现在也不长记性?”
外头听了流言来的小丫鬟笑着说:“那可是当今皇上动手打的。”
“什么,为何要打他?”玉露听着更来劲了,她察觉出了不对,那时候太子被囚禁监牢,难道萧时晏还专程去了监牢动手?
“说是太子之前做了许多的错事,也对公主不敬,起过坏心,皇上帮公主报复回来的呢。”
小丫鬟才说完,便看到了在屋中正走出来的陆云淑,她立刻转了话口,对陆云淑行礼。
陆云淑在屋子里头烦闷得很,又出不去,本想着去庭院中散散心,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个消息。天气渐热,她的额头沁出了许多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这些话紧张的,还是因为天热。
玉露看到了陆云淑,低低唤了一声,这才让陆云淑回过神来。
“外头也热的,您小心中暑。”
“嗯,我只想出来坐坐。”陆云淑的这些天的日子过得相对还是舒坦的,没人来打扰,倒是有些在公主府的意思了。只是少了萧时晏在身侧,有时候陆云淑靠在窗边,会想到当初她也就是在窗子里头偷看在庭院里练功的萧时晏,她闭上眼睛,还能想到萧时晏那流畅的身形,紧实的肌肤。
她还会想到萧时晏对她的每一次触碰。
那些事情仿佛昨日才发生,但却只能存在于陆云淑的脑海中,在寂寂无人的午后,才能浮现在眼前耳边。
往后的日子,陆云淑都要这样度过了,可萧时晏不同,萧时晏往后的日子都是顺风顺水的。
他们不一样的。
“玉露,在院子的缸子里种些荷花吧。”陆云淑看着单调的庭院,忽然想到。如今是盛夏了,若是能够移栽些荷花过来,养在水中,也许这庭院里还能有些颜色。如今天下太平,休养生息,她这个前朝的公主自然就只用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以,再也没有那些身上的重担,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在这里被世间遗忘就好了。
“好,明日我便去让人弄些来。”玉露见陆云淑有了些心思折腾,自然也就欢喜些,只要不提萧时晏,似乎陆云淑就还活着,慢慢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只是这时,外头的人来报,说今日朝堂有大事发生。
好不容易提起兴趣的陆云淑,露出淡淡的笑来,让玉露给这来报的人一碗甜汤:“也难为你来回跑腿,将外头的事情都告知我。”
“这也没什么的,您对我们都很好,在这里当差,比在别的地方舒服些。其实今日的这事,还与您有关呢。”
“与我有关?”陆云淑皱了皱眉,“我一个前朝之人,哪里有我的事情呢。”
“说是今日朝堂上,有曾经太子一党的人,一直进言让皇上立后,选秀,充实后宫。”
听到立后这两个字,陆云淑的脸色就变了,玉露连忙看向那下人,摇头示意别说了。
可是那人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在陆云淑的面前献宝:“您是不知道,听闻这话皇上就怒了,他说本来为了朝堂局势,免除了那些太子一党的人的罪行,希望他们将功折过,可如今却这样不识抬举。天下初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生气干嘛,他不是应该开心嘛,”陆云淑听到萧时晏拒绝了,心中微微颤动,但是她还是嘴硬。在她身边的玉露听到这样,才放下了心来,她拍了拍胸口,也没再阻止那人说下去。
“后来呢?”玉露问。
“后来皇上以自己还在孝期间,否了这道奏折,三年内想必是不会立后的。”那人感叹道,“皇上不愧是皇上,先皇没有看错人,这些日子皇上只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心无旁骛,身边的人都劝着皇上不用那样勤勉,可是皇上都不听,仍然是老样子。”
“知道了,快喝了这碗甜汤去领赏吧。”玉露见那人说完了消息,便将甜汤递过去,吩咐了别的事情做,打发走了下人。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陆云淑仍旧在出神。
“公主”
“他的确是当皇帝的不二人选,我没有辜负公主的这个身份,也护住了天下。”陆云淑喃喃道。
“您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考虑到您。但是您看,皇上心中还是有您的,他回绝立后,想来也因为心中有您的缘故。”
“这话以后便不要再说了,他将我软禁于此,不来看我,日子久了也许早就将我忘却了。他有自己的考量,他想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圣明的君主,是心中有百姓的君主,而不是只顾着自己享乐的君主,才不是为了我呢。”
她是什么人,不过是前朝的公主,现如今萧时晏这样地遗忘自己,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不会再奢求萧时晏心中再想着自己。
她此时和萧时晏唯一的联系,便是一纸婚约。陆云淑想着,三年只不过是延缓之计,等到三年后,萧时晏要立后,那么她还是要和萧时晏说清楚,他们二人还是要和离的。
那时候陆云淑会为萧时晏送上一份贺礼,祝贺萧时晏,随后她便一人守着这冷宫冷殿,度过自己的余生。这是她妥协后的盼头,是她不向萧时晏低头,能守住自己的唯一的法子了。
只是除却她的心有些痛以外,没什么别的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