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十二
天还未亮，陆云淑就已经醒了。来添换茶水、查看烛火的玉露看到了醒了的公主，微微愣住：“公主，您什么时候醒的？”
“天还早，您还可以放心睡一觉。”
“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陆云淑摇了摇头，她看着玉露，“何时能够出门？”
“用完早膳，等宫门口放行，就可以了。”玉露说道。
“哦，那也快了。”陆云淑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要睡了，便让玉露服侍自己起来洗漱。等做完这一切，御膳房将早膳端上来，天早就亮了，那边已经有人来报，说宫门已经开了，可以出门。
陆云淑简单吃了些，就出了门，她坐在轿子里，这时候才觉得一身轻松。她在离开宫门口的时候，将帘子撩起来想要最后再看看这皇宫这都城，经历过了战乱的洗礼，宫墙的红好像都更鲜艳了些，虽然层层威严庄重，但是也能看出了岁月的痕迹了。
宫墙的红已经慢慢有些脱落了，陆云淑记得她小时候很喜欢那一面红墙，她觉得鲜红的墙十分明艳，可是此时她再看，只觉得一片黯淡。
原来炽热的红也能变成灰色的土一般，可是宫墙仍然是宫墙。
陆云淑收回视线，冷不防看到了站在宫门口看过来的身影。她心头一窒，立刻放下了帘子，那是萧时晏，她不会认错的，可是萧时晏为何要在宫门口看着她离开呢。陆云淑心中难过，翻涌起来的都是苦涩，她觉得萧时晏定然不会应允她出宫的，就像萧时晏当初拒绝了她的和离那样果决一般，可是萧时晏这次却很好说话。
陆云淑觉得萧时晏应该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可是萧时晏却亲自来送她。
她还想要再次掀开帘子看看，但是她又害怕萧时晏知道了她的心思，会笑话她。如今的萧时晏并不是能够在她的身边俯首称臣的人了，她甚至有些高攀不上，有些陌生了。
陆云淑是任性娇纵的，但是她的任性和娇纵只对着熟悉的人，不对着陌生人。
心中五味杂陈的陆云淑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坐在轿子里走出了皇宫，到了往日里她走过的那条街巷，她特意让人停了下来，自己要走路回到公主府去。
只是这一次，她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竟然都让她有些陌生。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的那条街巷呢，到处都是佝偻着身子走的人。商家店铺都没有开，也没有了那饱满圆润的吆喝声，取而代之的是哭天抢地的哀嚎的人们。
怎么会这样呢，陆云淑十分害怕，她抓紧了玉露的手，她不知道原来一场纷争战乱让百姓受苦至此。她还未来得及感叹，就察觉到身后有人扑向她，她甫一转身，就觉得自己的腰间一重，有人对着她腰间的玉佩荷包直接扑了过去，硬是拉扯下了那些富贵之物。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里有有钱人，快来抢她的。”
玉露护着不及，也被挤上来的人冲散，但是她疯狂地挤了进去，将公主护在了身后。彼时陆云淑已经被那些穷人包围，身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还有些女子上来想要拉扯衣裳，将那些绫罗绸缎都抢走，还好这时候玉露来了，护了下去。
“这是公主，你们放肆！”玉露护着人往后退，眼神冷冽。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在我们这里都不好使，谁能让我们吃上饭谁就是天王老子。”其中有一个人高呼，他方才抢了陆云淑的玉佩，这时候他举起玉佩，仔细看了，好东西，能够让一家老小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你们别抢了，这年头，钱庄都不开门了，当铺也都关了好几家。这些东西要是去换钱都没地方换钱，还不如抢些银两更来得实在。”
玉露听闻此话，灵机一动，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往外使劲一扔，果然那些人都蜂拥而上，不再围着陆云淑了。受了冷落的陆云淑看着那些在地上疯狂争抢散落着的银子的人，心中犹如刀割一般疼痛。
这就是如今的天下，这就是父皇离世后，经历了战乱惨乱的天下。若不是有萧家的护着，也许这样的景象，早在几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她就要经历过了，而如今萧时晏拼死护下来的，也都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样子。
若是这天下，再遇不上一位明君，那么生灵涂炭，百姓只会更加痛苦。
“公主，我们快走。”玉露拉回了陆云淑的思绪，她扯着陆云淑的肩膀，逃一般地回到了公主府。府上有人接应，看起来像是被人收拾整理了一番，公主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破败，反而像是一方桃花源。
陆云淑久久愣怔，不能回神，她来不及思考为何公主府被人整修过，她还沉浸在那些抢夺的百姓之中。她在宫中自然是不缺少吃穿的，她自然地就以为那些百姓都是如此。
然而真相却不是这样。
她听不清楚那些小厮来通报，说这公主府免受劫虏，都是因为萧时晏提前派人将公主府围了起来。敌军攻城，所到之处都是破坏，都是抢掠，唯独攻不破公主府，打不过萧时晏的死士兵马。
玉露听了后很是感动，她看向陆云淑：“公主，您看萧时晏从来都为公主想好了后路，他心中还是有公主的。公主，公主您在听吗？”
“所以，萧时晏想好了一切，包括后路，他早就准备好了要回城内，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是这样的吗？”陆云淑忽然明白了许多，她发觉若是萧时晏说的都是对的，父皇果真要将皇位给他，那么父皇定然是想好了一切的后路，只是没有撑过最后的时日。
若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萧时晏听从皇命，护着公主，在太子收不住局势的时候，他去充当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而后萧时晏听从皇命，坐上龙椅，更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父皇当时就想到了这样长远的路吗，陆云淑叹息，若是如此，父皇并不糊涂。他看起来是削弱了萧家的权势，但实则是在暗中保护萧家的势力，让太子放松警惕，也是在考验太子是否能真的看出来。
太子果然也有试探的，只不过后来还是敌不过龙椅的诱惑，一时间蒙了心智，一步错便步步错。
当时父皇一定是伤透了心的吧，也许父皇当时也觉得太子的不成器，世人都可以误会他年纪花白，只忌惮萧家，可是太子都没看出来，那么来日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太子要如何分辨出来呢。
陆云淑觉得荒唐，她自己坚持着的，不想要让萧时晏坐上龙椅的那些念头，不过是她自己的自私妄想。萧时晏始终是要走上这一步的，他也从未答应过陆云淑要和陆云淑在公主府白头，安静地度过余生。
那时的愧疚，那时一直以臣的自称，不过是为了少些愧疚的。
陆云淑猛然想起来，萧时晏和盘托出的时候，说出的父皇最后的遗言。父皇说，他这一生，最亏欠的就是萧大将军，本来他应该让萧大将军成为尊贵的大臣，有着无上的光荣，可是她没想到君臣始终有别，他就算没这样的心思，可是人言可畏，终究是抵不过。
先皇说，若是能够补偿萧大将军，那么朕便将这龙椅送给你，送给萧家。不用觉得愧疚，毕竟当初打下这江山，萧家的功劳更大。不过是将本来就有权力坐上的龙椅，归还给了更适合他的人罢了。
若是早就决断好了一切，那么陆云淑似乎没有选择。
陆云淑只能放弃自己的那些私欲，只能和萧时晏走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她让玉露去库房中找找看，看有没有一道被包裹得隐蔽的类似卷轴那样的东西。玉露亲自带着人去找了，果然，找到了。
陆云淑开着窗子，看着外头的花草，这时候天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她看着外头有着生机的花草，心中更是酸涩。这花草离不开人，每日定然是有人来修剪，才能长得这样好看，萧时晏是花了心思的。
这些明明都不用去做的，萧时晏却在陆云淑也不知道的时日里，吩咐着人将这一切都做好了。陆云淑好像更没有理由，去责怪萧时晏，分明萧时晏也是为了天下，牺牲了自己。
冷静下来想，陆云淑觉得，若是太子堪当大任，萧时晏也许就不会那样执着坐上龙椅了，萧时晏更喜欢驰骋沙场，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武将出身的人都向往的地方。
陆云淑收回思绪，手搭上了找到的东西，她轻轻展开，果然看到了里头正黄色的明纹圣旨。她将圣旨展开，一一看了上头的字，果然，那上头写了要让谁坐上皇位。
先皇料事如神，就像是亲眼看到了如今的结局一般，圣旨上说太子通敌叛国，理应斩首，但是念在为国考虑，可饶恕不死，囚禁于东宫，萧家时晏，文武双全，护国有功，朕特将皇位传于萧时晏，不容争议。
萧时晏，不是池中物，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从前，陆云淑一直都觉得萧时晏在自己的身边，是委屈了萧时晏，她也欠了萧时晏一片前程，而如今是时候要还给萧时晏了。
陆云淑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她从不会亏欠任何人。
若是萧时晏坐上龙椅，能够让天下百姓重回过去那般安居乐业，那么她捧出这道圣旨出来，也不是不行。她身为公主，理应担负起保护天下苍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