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他顿了顿,看了看邹琪已然煞白的脸庞,血色全无,让人不禁心疼,可话到嘴边却不得不说,长痛不如短痛,顿默片刻之后,语气艰难:“生父也是你的爸爸。”
“而且,这些年,你妈妈的公司自从交给你爸全权打理之后,几度出现经营不善险些倒闭的情况,我也派人暗中调查过了,其实,并不是市场和公司自身的问题,而是你爸爸做了假账,挪用资金,害得公司周转不灵,负债过高,差点危在旦夕。”厉辰痛定思痛,将这点内幕如实相告。
原先沸腾的的血液早已逐渐凝固,在听到这些话之后,邹琪只觉整个胸腔都寒冷无比,每一口呼吸都像尖细的冰针密密麻麻遍布全身。
她以前觉得,自己比原来那位邹琪要幸运得多,可现在觉得,哪里是幸运得多,简直是幸运百倍,至少自己那位宰相老爹从不屑自己入宫为妃,可邹琪的父母虽爱子情深,却也不得不看着女儿跳进火坑来换取家族产业的延续。
最嘲讽的是,以前的邹琪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自以为奉献了自己,嫁了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殊不知只是做了自己那杀千刀爸爸和他情妇的人血馒头!
她镇定心神,浅浅地呼出口冷气,咬紧嘴唇,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我早就猜到了。”
厉辰似乎也早有所预料,试探着问她:“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告诉我妈妈,这么大的事情,既然被我知道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瞒着她,让她傻乎乎地被我爸爸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吸干心血吗?”邹琪不假思索地回道。
“你先别这么冲动。”厉辰见她有些着急,怕她意气用事,赶忙劝道。
“我没法不冲动!”邹琪的音量一下子高了起来,明秀的眉眼此刻甚至有些狰狞,一字一句都咬牙切齿,却隐约带着抖动呜咽的哭腔。
红润的眼眶一下子氤氲出一层雾气,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厉辰见状,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心疼无比,随手抽了张纸巾,轻轻地去擦拭邹琪的眼角,喃喃道:“琪琪,别哭。”
邹琪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咽下喉咙里的酸楚,试图不再让眼泪没出息地流出来,因为就为了这么两个恬不知耻的人而流泪,他们不配!
她嘴角倔强却无力地一抽,几度哽咽,看着厉辰,声音轻得虚无缥缈说道:“我就是为我妈不值得,也为我自己不值得。”
“我知道。”厉辰不忍再看她强装坚强的模样,上前搂住她,将她抱在怀中。
她的身体不自觉轻微抖动,手心也冻得冰凉,任由厉辰抱着自己,从他怀中汲取那些许温暖。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能瞒着我妈妈。”邹琪颤颤巍巍地问。
厉辰闻言,将她从怀里推开一点,伸手抹了抹她眼角残余的泪,说道:“这件事情,你妈有知情权,它不仅关乎你妈妈的婚姻,还关乎她的公司,肯定是要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急着一时半刻,况且你妈妈身体状况向来不佳,如果突然告诉她,这么大的打击,我想她一时间未必承受得住,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邹琪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妈妈的心脏本来就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不是吃药就是花钱调养,是肯定经不起这骤然一击的,冲动是魔鬼,万不可贪一时解气而铸下大错。
“而且,你家的公司虽说是你外公外婆留给你妈的产业,但早就过渡到你爸的名下了,换句话说,公司现在就是你爸的产业,和你妈妈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把事情闹大,你爸破釜沉舟也是有可能的,你也知道,你妈最看重的就是公司,要是公司倒闭了,这对她而言,又是一重毁天灭地的打击,你确定她能受得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吗?”厉辰冷静地分析局势,将其中利弊一一分析给邹琪。
他说得句句在理,邹琪无可辩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弱弱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告诉她才好?”
“等我帮你把公司拿回来之后。”厉辰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地回,每一字都落地有声。
“你真的可以吗?”邹琪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就是她全部的寄托。
“可以!”厉辰答道,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掺了坠地的力道,而后安抚说道:“等事情办成,将可能发生的伤害减小到最低之后,再找个机会缓缓告诉妈妈,尽量不刺激到她,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就算再无法接受也只有面对。”
邹琪听话地点点头,心里很认可厉辰的看法和做法,从目前看来,这是对大局最有利的办法。
可还是难以压制心头的怒火,她两只手紧紧攥住厉辰两肩的布料,手心里薄薄的汗也把捏过的地方稍稍印湿了。
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和漫天洒落的雪色,思绪悠悠地慢慢地穿过了窗户,与轻盈的雪花融为一体,再穿过时间的长溯,飘回到大周朝。
一日,她跑去万德妃的宫中找她聊天解闷,一进门,只见万德妃还是老样子,坐在偏殿的暖地笼上心无旁骛地抄着书,原以为她又在抄那些枯燥无味的佛经,可谁知走进了一瞧,是一副夜下柳枝图,旁边还用绢花小字写了句诗,细细一读,还颇为伤情。
是魏秀仁的那句:“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犹记得当时看到这首诗词,还大为不解,这么悲情,不像万德妃平时看淡一切的佛系风格啊。
后来跟殿门口的贴身宫女倚尘打听了才知道原委,皇帝几日前便早早就应允了万德妃一同赏月,她昨日下午便着手,亲自下厨准备了皇帝素日里最爱吃的几道糕点,还把尘封在院里的杏花陈酿也启了出来,精心打扮过后,在太液池旁的亭子里等了许久,等得月亮都换了好几个地方,可就是不见皇帝前来赴约。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万德妃不免有些焦急,便遣人去问,过了不久,总算有人前来,不过不是皇帝,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忠,一溜弯着腰小跑前来,恭敬地行了礼,回道:“德妃娘娘,皇上说,夏美人心口突感不适,便宿在她宫里了,要德妃娘娘不必等了。”
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本就沁满凉意的空气也瞬间凝固,所有宫婢和内侍的脸上都挂着一层难看的霜青色,就连李忠也保持着行李的姿势半跪在地上,没有万德妃点头,不敢起身。
万德妃只是静默地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哀怒,精致描绘的妆容却刹那间没了颜色,在月光映照下,那双掺揉了熠熠星光的明亮双眸,只一瞬间,便黯淡无光,洒落一地。
贴身宫女倚尘和落暇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家娘娘,互相飞了个眼色后,倚尘轻声开口喊了句:“娘娘”
万德妃缓过神来,轻轻摆了下手,殷红的唇透出一丝苍白,嘴角无力地一勾,音容如旧地笑道:“本宫知道了,有劳李公公前来传话,夜深露重,公公回去的路上也当心身子,别着了风寒。”
“谢娘娘关怀,奴才告退。”李忠这才抱着手中的拂尘,规规矩矩就地站起身,半佝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作为一个与万德妃交情甚好的旁观者,才听到这里的时候,自己肺都快气炸了,两眼冒火,口鼻生烟,心里止不住地感慨和怨骂,为德妃姐姐不平。
就事论事,凭心而论,皇帝这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白白让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美人儿在冷风里等了这么久,到头来,不仅放人鸽子,还放得理直气壮,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这放在现代社会,就是打了一个巴掌,不仅连颗糖都不肯给,更是把精神损失费都一并赖掉了。
多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行径,不管是放在三妻四妾的古代还是一夫一妻的现代,都实在令人不齿。
得亏万德妃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软性子,最是宽容大度温文尔雅,向来只管好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从不参与后宫的八卦新闻,每天不是种种菜养养花,就是抄抄佛经练练书法,与世无争四个字用在她身上最贴切不过。
就连皇后都常常在开晨会的时候,忍不住连连夸赞道:“德妃,明事理者也。”
可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是江湖,就算再怎么与世无争,也必定置身风波里,更何况是后宫这么一个五颜六色千红万紫的大染缸,想要独善其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回到偏殿后,看着眼前平心静气的万德妃,她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冲自己温和笑道:“淑妃妹妹见笑了,这是我闲来无事画的,打发时间而已,就当看个新鲜吧。”
有没有搞错啊,昨晚才被爽了约,今天就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了,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算万德妃境界高,万事皆能忍,自己却是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初出茅庐的愤青,跺了跺脚便开口忿忿不平道:“德妃姐姐,你也太好性子了,这口气也咽得下去,那个夏美人不过才进宫两个月,长得倒是清秀之姿,内里却是五花八门,听温贵妃和胡婉仪说,她花招多得很,每天不是头晕要昏倒,就是胸口疼喘不上气,想尽办法地把皇上往自己宫里招揽,根本就是无病呻吟,故意挖你墙角,皇上也是,怎么就听信了她那些鬼话,待我下回见着她,定要好好敲打她一番,让她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万德妃听完自己这么一长串的激愤发言,却微微一笑,将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打开香炉盖子,添了点紫檀香,看着那袅袅白烟,眉眼间尽是了然,劝道:“没必要,与其和她计较这些末流功夫,倒不如多花点时间怡情养性。”
“我可没德妃姐姐这能容四海的肚量,我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而已,她要是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可没那么轻易由着她胡来。”
万德妃却像看孩子一样看着自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她才进宫,便能与你平分秋色,确实有几分手段,可树大招风,若是太得意忘形,与自掘坟墓有何异?一个女人,会撒娇装可怜,的确是讨男人喜欢的本事,可若是只会这一点,久而久之,只会使人厌烦,况且我看得出来,她与你不同,皇上待她,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
“一时新鲜?德妃姐姐何以见得?”
“因为”万德妃顿了一顿,用手轻扇几下白烟,闭目养神地闻了闻,像是把话语在心中打磨了一番,原以为才情不俗的她会和往常一样,说出什么独到的见解或者宏伟的人生价值观,却不曾想她一反常态,只是面带稍许不屑,甚是吝啬地吐了几个字:“因为男人都那样,风流与薄情只是常态。”
短短几个字,话糙理不糙,虽然粗鄙了些,可总结得很到位。
邹琪如今回想起这句话,都忍不住感叹道:万德妃真不愧是后宫哲学第一人,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总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那个夏美人后来果真如她所言,越发的不知收敛,不出三个月,便惹恼了皇帝,被皇帝一气之下削了位份,打发去了掖庭干苦力。
思绪跟着窗外的飞雪回到现在,邹琪已经止住了哭泣,依偎在厉辰怀里,他宽大厚实的手掌心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掌心的温度让她无比心安,却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升起些许患得患失。
她抬起头,和厉辰四目相对,温情的眼眸中,都是对方越来越清晰的倒影,不知怎的,她眼神逐渐坚定,脸上的表情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语气缓慢却认真:“如果哪天,你也要出轨,不用藏着掖着,直接告诉我,我肯定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