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薄情书生（六）
眼看着宋栩找出借口规避，老伯原本张扬的笑容不自觉的下沉几分，顿时明白过来又是一个吃不起饭的穷书生，不耐烦的冲他挥挥手，想将人赶走，免得耽误他做生意。
站在原地把最后的几口瓜吃干净，宋栩咽下去最后一口红色的瓜瓤，难得的感觉到了苦味，他偏过头看看，言知庭也早早的把那半块西瓜扔在地上了，但仔细看看——为什么那块西瓜的绿色皮也被啃了一半？
那块西瓜扔在言知庭脚下，被长长的衣袍遮掩住，宋栩不着痕迹的偏过头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西瓜确实被啃了好几块西瓜皮，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掩住唇，轻咳了好几声，才将溢出的笑容压了回去，原本郁闷的心情意外舒缓了不少。
言知庭在那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黝黑的葡萄似的眼眸难得的显出几分无辜，宋栩又清了清喉咙，才故作若无其事的说：“言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是饿了？”
他被狐妖的所作所为逗笑了，难得的为对方考虑，想着吃了大半块西瓜皮，多少也是需要其他口味调剂一下。
这四周的街道人群熙攘，今日难得的没有豪强出街，出摊的人也不少，大多数的店铺都开着，人潮密集，摩肩擦踵，离得远远的，宋栩都能隐约闻到不远处包子铺传来的香味。
想不清楚宋栩无事献殷勤，又打的什么注意，言知庭眯起眼睛看他，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宋栩的神色人畜无害，正色道：“我却是饿极了，这么长时间没吃顿正经饭，不如请言兄去那边吃顿正食吧。”
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蔬果，他自己就要变成草了，言知庭实在不喜欢刚才那西瓜皮的滋味，现在还作呕的舔着后槽牙，闻言倒是正和他意，说：“你想吃什么？”
四周人稠如织，宋栩大概的扫视了几圈，没多久就选中了目标，那家人流量相当大的包子铺，那些诱人的香味多半也是从此处传来的，他遥遥的指了下：“言兄且看，这家怎么样？”
只是想填补点东西清清肠胃，言知庭懒懒散散：“你都选好了，我跟着去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真的去了，要是不满意，或者是吃的太尽兴，随手的抓来离得最近的人开开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宋栩选择包子铺的时候就相当有超前眼光，刻意选择了客人最多的那一家，就指望着老百姓没几个银子，去的店也不大可能卖熟肉。
进去了店门，果然如此，宋栩入目的菜单，左一是大白菜宝子，右一是蘑菇包子，中间林林总总，无非都是些素菜，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尚没决定好，门口的店小二见客人进来就主动上前，介绍说：
“二位爷，您几个是来打尖还是来住店的？”
就这么个芝麻大小的地方还住店，也不担心客人挤的睡不下去，宋栩思虑后说：“来两屉包子，你们这最多人喜欢买的那种就行。”
言知庭看着他熟练的和人点餐，自己坐在靠窗的包子铺座位上，面前摆着一壶热茶，热茶氤氲出淡淡的白色蒸汽来，虚化了宋栩的容貌，却又莫名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清晰。
他完全没有遮挡自己容貌的意思，那艳丽的面容看的无数男男女女移不开眼，又见着宋栩从容的走到他身边坐下，帮人沏茶，姿势亲密，便又纷纷遗憾的收回目光，只以为两个人是已经定下的契兄弟。
宋栩从容的帮人倒满一壶茶，力求让各种汤汤水水填饱狐妖的肚子，以至于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可惜效果不大，狐妖轻饮口茶，又夹了一筷子刚出炉的素馅包子，浅浅的咬上去，主动的和他搭话说：“味道还不错。”
就这么聚精会神的盯着宋栩看了片刻，言知庭才从容的垂下眼睛，咬了第二口，说：“怎的以前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吃食？”
那倒也是，狐妖吃素，多新鲜啊。
话不能直说，宋栩苦思冥想了须臾，编造出了个差不多的理由：“言兄原是城里人吧，知道的少，我们这片地界连年政府关税压榨，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就只能在吃食上下下功夫，涨涨自己志气了。”
包裹着白面的包子被咬了缺口，露出里面大片的菜叶子来，言知庭随意的看了一眼，兴致缺缺，却还是百无聊赖的吃虾了第二口，琢磨着，这就算好吃了？那人类的味觉未免也太过于低劣了点。
殊不知自己已经把人忽悠瘸了的宋栩无声的松口气，他自己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压压惊，感觉喝的都是安心。
人类都爱吃……
那宋栩这个傻书生不是也爱吃？
向来对人类无感的狐妖轻啧一声，深感自己的好脾气，难得的从自己的盘子里扒拉出来个包子，毫不见外的放到了宋栩的盘子里，差点把宋栩吓得喉咙里的茶水喷出来。
瞅着自己盘子里圆滚滚的大白包子，宋栩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随即连连赔笑，战战兢兢：“蘸、蘸醋。”
他深深地吸口气，随即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醋推到言知庭那边，请等着对方享用。
店里的其他人看不见他们的波涛汹涌，只见得之间的其乐融融。不少人正在低头吃饭，没人管他们，穿着围兜的店小二正在对一彪形大汉连连赔笑，手里还端着两盘青菜，即使是大汉，也只吃得起白菜萝卜。
直到门外附近猝然传来惊天的怒吼声，差点把店小二手里的盘子吓掉，菜险些撒出来：
“没看见？那么大个活人没看见？眼睛留着干什么吃的，挖了还能一劳永逸！”
宋栩正准备夹下个包子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的顺着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两三个穿着白色或黑色道袍的七尺大汉，正围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商小贩，货物洒了一地，那些小贩们有的害怕的不断发抖，甚至直接跪下的也不在少数。
但几个道长尤不满足，甚至还有人颇为过分，见有人还硬气着，不愿意下跪，直接毫不客气的上去就是踹到人的膝盖弯曲处，活活的将人踹的跪倒下去。
小贩们哭喊连连，他们种植的蔬果残破的滚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却还是被几个道长连连踩碎踩烂了许多。
这些东西以后是别指望着卖出去了，但他们的命能不能保住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宋栩支愣起耳朵细细的听，外面叽叽喳喳喧哗不断，但他却也听出了其中卖西瓜的那个大伯的声音，声音不大，可宋栩还是凭借敏锐的听力分辨出了其中“妖怪”、“路人”之类的关键词，顿时暗自咬牙，心道不好。
他果断的将盘缠里为数不多的银钱掏出点，放在桌上，冲旁边也在看热闹的店小二说：“钱在这，不用找了。”
店小二猝然被他这么一喊，正迷茫着，就见宋栩已经动作麻利的拉起言知庭的手，两个人风驰电掣似的，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原地，顺着后门登登的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