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薄情书生（四）
两具尸体静静的躺在地面上，他们的头颅还在旁边，滚了两圈后才停下来，宋栩手边还拿着那块尖锐的石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还没有砸石头呢，这两个人怎么就死了？
刚才两颗头颅骤然被掉下来的房梁斩断，猝然的鲜血直接喷了宋栩一身，他看看自己的衣服，原本只是沾染些许灰尘的长袍已经没眼看，他嫌弃的用手拍了拍，才站起身来，擦干净额头的汗水好似无事发生。
叛乱年代，死个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事。这两个假道士，死装再凄惨，死了也是白死。
相比起所谓的老天爷开眼，杀死不仁义的人，秉持着人本论的宋栩还是更相信是后面的狐妖在施法，他走到后面将狐妖刨出来，琢磨着这妖该不会有事吧，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推开的稻草山洪似的倾泻而下，露出下面那张容貌殊华的脸来，言知庭的鼻子上还沾着短短的半截稻草，宋栩贴心的帮他取下来，晃了晃人的肩膀，力图将人唤醒：“言兄，言兄？”
但不管他怎么晃，言知庭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是就此昏迷了，宋栩不在意他的死活，但他在意脑海里这个莫名其妙还无法摆脱的系统，到底还是做了点场面工作，将整个人翻转过来，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他后背的伤口更加的触目惊心了，血液几乎完全渗透了布料，伤口狰狞。
系统同样看见了这样的画面，有些忧心道：【宿主，狐妖背后的伤口大概率是被其他人的法器攻击的，正常的治疗方法不起效果，很可能每使用一次法力，伤口就会加深……】
面对这种情况，系统倒是想帮忙，但它查遍了剧情也没有找到这个片段，只能如实的告诉宋栩。
使用法术会加深伤口？
原本只把狐妖当成异类，满怀着警惕的宋栩手里的动作一顿，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世道怎么还会有这么良善的妖怪。难得带了几分细心的将人放到了他的腿上，算是相信了系统的话。
看在救了他的份上，他甚至颇为好心的给人重新换了药材和纱布，结果下手的手法不太标准，活活的将人疼醒了。言知庭闭着眼睛闷哼一声，睁开眼睛，直直的就对上了正低着头给他换药的宋栩。
能被两个男人看上，宋栩的容貌也是相当出色，此时的他微微低着头，颊侧的碎发滑落下去，换药的动作粗糙但麻利，手起手落，要不是伤口处传来结结实实的疼痛，是个人都想夸他一句医术还不错。
言知庭惫懒的半眯着眼睛，被弄疼了不大开心，声音也带着凉意：“怎么，现在知道扮演温润和善的真君子了？”
他之前不也是温和的性子。宋栩并不想在这句明褒暗贬上做纠缠，他换药的动作不停，手指从疮痍的伤口处离开：“是言兄的绷带又开了……也是怪我技艺不精，下手没轻没重。”
伤口的疼痛稍减，言知庭说：“无妨。”
他相当大方的原谅了人类的这次不敬，却又抬起头，目光在人类白皙的脖颈处流连，只看的宋栩脊背发凉，言知庭颇有性质的看着人浑身僵硬却强撑着没退开，又转而看向他的眼睛，难得起了兴趣。
空闲的那只白皙的手轻轻的碾压着地面的草屑，言知庭盯着他的双眼，随口说：“你是今年入京赶考的书生？”
被妖怪盯得发毛，宋栩强撑着的颔首，勉强笑说：“小生乃是从山和村赶考来的书生，正是附近的淮阳县人。”
起了点好奇心，初出深山的狐妖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个破庙里？”
这片地界曾经是经济繁荣的农耕村镇，却因为连年严苛的税收，地主剥削，大多数农民要么沦为佃户，要么远走他乡，曾经繁荣的佛堂也只剩下结满蜘蛛网的空壳子，无人问津。
要是有足够的银子，自然是不愿意来这个地方的，宋栩边暗道狐妖明知故问，边开口解释说：“自然是家里入不敷出，实在囊中羞涩，兄台……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话就是默认了言知庭也是来入京赶考的读书人，虽然只会法力的他这么多年来，只堪堪认全了人类社会的文字，但不耽误他默认下来，正好也不用苦苦编排身份了。于是言知庭只是眨眨眼睛，没说话，挂着柔和的笑容看着他。
眼看狐妖没有要真正解释，披露自己妖怪身份的意思，宋栩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他坐在那，目睹了言知庭精力不济，眼皮越发沉重，最终又再次闭上眼睛，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又靠到了他怀里。
怕把凶残的妖怪吵醒，宋栩没敢动弹，就听脑海里的系统大呼小叫的开口，说：【宿主你听我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千万别害怕。】
传说里吃人心肝的狐妖就在他臂弯里，宋栩心不甘情不愿的揽着人，心想，还有什么和妖怪近距离接触更吓人的。
看他似乎做好了准备，系统说：【如果按照正常的世界发展，接下来再过几个月，宿主你就会亲手把狐妖言知庭杀死，剖出他的心肝，献祭给当今的皇帝，然后……皇帝会发疯，皇权坍塌，全国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看着总部发来的场景图片，系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到时候四处都会爆发起义战争，但是言知庭的法力高强，他会收走对于这片土地的所有福泽……战争混合着饥荒一同到来，会死掉很多很多人的。】
甚至还有军粮供应不上，于是将军下令吃掉战俘，后续又是吃掉城里的老弱妇孺，到最后……
横骨遍野。
考虑到宋栩身为古代人，大概看不懂后现代的科学技术，系统贴心的将画面替换成了古画形式，那些泼墨的山水颜色，就着鲜红的人血，看着更加的触目惊心。
迟早的事情。对于农民起义，宋栩半点不意外，他反倒只是惊讶于自己会是这些事件的直接导火索，饱读圣贤书，对于天下苍生总是多几分悲悯，盯着那些古画看了片刻，宋栩才不愿再看的闭上眼睛，说：“我知道了，多谢仙师提点。”
系统往后缩去，交代完了就遁走开，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它要去好好的缓一缓，临走前还对宋栩说：
【宿主，狐妖醒啦。】
闻言宋栩低下头，果然见脑袋搁在他膝盖上的言知庭睁开了眼睛，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顾盼生姿，睫毛上下呼扇，黑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刚才把人放在腿上的时候神态自若，现在的宋栩却觉得哪哪都僵硬，不自在的说：“言兄醒了？”
不单单是醒了，还睁开眼有一会了。
但因为觉得这么对着空气发呆的宋栩也挺有意思，言知庭才一直没开口，直到被人低头发现。
伸手拽着宋栩长长的袖子衣角，言知庭无骨的靠着他，语气上扬：“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他动作不太老实的想勾人的手指，却被躲开，也不生气的笑笑，继续说：“刚才那两个人都穿着皇室赐予的道袍，你不可能没发现。”
他还真没看出是皇帝赐予的道袍，狐妖明显误会了什么，大概是把他当成那种不畏强权的正直君子了，宋栩选择实话实说：“我……我看见了。”
多问好几遍也没嫌烦，言知庭紧跟着说：“那是为什么？”
搜肠刮肚，宋栩找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言兄或是外边人，有所不知。我们淮阳县近几十年来一直如此，哪家有漂亮的姑娘或者公子，就会被达官贵人之家以抓捕妖物的名义带走……抢入府中。”
所谓妖怪貌美，最初朝廷下令大量抓捕妖物，下放到民间，就变成了豪强对百姓明目张胆的剥削。
听见这种论断，言知庭忍不住轻笑两声，说：“你以为我是要被抓入府的？”
这话肯定不能认，宋栩显得吞吞吐吐：“言兄丰姿俊貌……”
耐心的等了他好一会，再没等到这人下一句争辩的话，言知庭倒也没生气，盯着人清澈的眼眸说：“你倒是笨嘴拙舌，连两句漂亮话都不会说。”
他像是终于休整好了似的，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明明是能随意掐断脖子的妖物，却偏偏给人种弱柳扶风的感觉，面目柔美，身姿轻盈。
简单的懒腰伸完，言知庭自然而然的打量了下宋栩现在的姿势，发现很适合给人靠着，于是把自己团吧团吧，毫无心理压力的靠在人的身上，几乎是怀里，直吓得本就神经紧绷的宋栩整个人吓懵一瞬，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想要退开这人，却听言知庭带着些微弱的，甚至是病气的声音响起：“我心口疼，小郎君帮我揉揉好不好？揉揉就没这么疼了。”
撒谎都不知道说的好一点，他伤的明明是后背，宋栩哽住，无话可说：“……”
但现在身边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人，要是惹怒了狐妖，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不是帮人揉心口，而是掏出心肝送给对方了，还是不得不低头。君子的读书人尊严在性命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为了求生，宋栩还是不得不伸手象征性的揉了两下这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