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无男孩
处理完总公司发来的邮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乔英叡取下半小时前传真过来的文件,事无巨细地再次检查了一遍内容,确认无误后,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抽屉里取出笔纸,印泥。
从二楼书房往下走时,碰见一瘸一拐地从客房走出的乞丐,一小时前他再次重返浴室教他如何使用热水器,并叮嘱他换上柜子里的备用衣物后,才离开。
现在看见面前的人,五官冷峻,气质干净,身上弥漫着一股橡木苔的清香。乔英叡想,总算有点人样。
会谈室,隔着一条长桌,乔英叡兀自坐在一侧,给自己斟了杯酒,冲乞丐扬了扬下巴,“坐。”
后者应声落座,整个过程中,眼睛丝毫没离开乔英叡,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只被容许做这一件事。
“叫什么?”乔英叡问。
像以往经历过数不清的谈判桌上的姿态,却没有任何在意之举,而是百忙中抽出时间去应付一个人,眉眼间浮现淡淡的烦躁。
“赵坞。”对面答。
声音低沉,略有些许久没开嗓的喑哑。
“嗯,”乔英叡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面前一沓白纸黑字的协议,把另一份推给赵坞,“看看吧。”
简言之,是一份劳务合同。
劳务。
也可以称之为还债合同。
要求乙方自上任起在lesillage工作室做勤务工,隶属最底层员工,满一年后,即可恢复自由身。
医院的消费单据,私人医生江礼的后续诊治,全部清晰明了的列举在内。
就江礼单次的出诊费用来说,勤务工一年的工资抵押上来,还远远不够。
于是前两页都是劳动条款,后续长达两百多页都是私人款项。赵坞僵硬着脸往后翻,气氛安静如鸡,只剩纸张划过空气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黑字,纠缠在一起弯弯绕绕进赵坞的脑子里,大到“甲方永远是对的”,小到“甲方生气需在30秒内道歉”,粗到“甲方有轻微洁癖”细到“甲方爱吃xx红酒xx香薰精油xx睡眠喷雾xx”……
“除工作外,日常生活,乙方须无条件服从甲方,有问题吗?”乔英叡食指勾起,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玻璃壁沿,一双冷欲的凤眼,潦草地扫视对面的男人一眼。
关于如何让谈判对象签订合约这件事,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本事,他不在意赵坞胆敢违抗自己,对这笔荒唐的交易势在必得。任何人都可以忽视,当作举手之劳的小事。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做善良的慈善家,他不会。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他是怎么把赵坞从那条窄桥前带回家。
胜之不武是什么感觉?
乔英叡现在体会到了。
没等他把准备好的挑衅与挖苦冷冷抛出去一句,对面便淡淡回复了一个单音节。
“嗯。”
其后直接翻到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写得相当稚拙,丝毫没有笔画可言,倒像在画画。签完,印泥盖上手印,把那沓小书样的合约递给乔英叡,一气呵成。
自此,便再也跑不掉了。
乔英叡:“?”
不挣扎一下?
直接躺平?
对面用实际行动表明,就是这么回事。
其后,乔英叡把赵坞带进了三楼的储物室。
位于三楼拐角处空间最窄的储物室,光线昏暗,常年不透光导致屋子里滋生出霉味,面积不及刚才那间客房的三分之一,杂物堆得没处下脚。
两人进屋均是咳了咳,赵坞立在一侧书柜前,眼睛紧盯着乔英叡,等待后者给他什么指示。
“你就住这儿吧。”
“嗯。”
低头,弯腰,吃力地收整地上的杂物,由于堆得太高太满,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坞很不幸地打碎了顶端的两个瓷器。
“……”
乔英叡原本打算离开,闻声冷冷回视过去,冷欲的眸子里写满了:没用的东西!
“对不起。”赵坞立刻道歉。
那是两鼎意大利纯手工雕刻的瓷器,前两年乔英叡从香港拍卖得来,如今虽沦落在储物室,却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因为某人的疏忽,自此风流云散。
“很贵吧?”
在乔英叡眼中,是明知顾问。
遂勾起唇角,笑得阴冷,“很贵。”
“贵到你给我打一辈子工都还不起。”
“你不是小朋友了,应该知道一句道歉分文不值。”
“忘了问,今年多大?”
“我不知道,买婆婆说还有半年我就能上鱼厂打工。”
“哦,生日?”
“不知道。”
乔英叡:“……”
他捡了个三无男孩回家吗?
按十八岁来算,赵坞的年纪该是十七岁半,不准确的往前推半年,他大概是七月份出生。
原来这么小,乔英叡想,和他人高马大的外型实在不符。
“买婆婆是谁?”他接着问。
“常闵屯儿卖鱼的奶奶。”赵坞轻声说,“她收养了我……我们。”
乔英叡脑袋轻点,眼神带了些许嘲讽,他倚在墙壁上,纯白的丝质睡衣被熟悉的西普调香薰包裹,“回去是没可能了,去鱼厂打工也别想。”
赵坞的眼神发直,“我知道,但是,你得给买婆婆买我的工钱。她收养的孩子被送进鱼厂都会给她一笔佣金。”
乔英叡接着笑,“那是你欠她的,不是我。”
赵坞张了张嘴,想辩驳什么,最终没开口,只是肩膀懈下去。
……
回到二楼的主卧,乔英叡洗漱一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一天发生的事让他有点精力透支,无暇他顾,等第二天有事上门来找他好了。
但愿那乞丐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早晨八点,他习惯性穿衣洗漱,准点去香水工作室,做早餐时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某事。接着,步履匆忙往三楼储物室走去。
推开门,见一个坐在地上背对他的身影,身着破烂衣服,洁白浴袍被小心翼翼叠好放在柜子上。
乔英叡嗅了嗅,空气中还有股潮湿的橙花的气味,而坐在地上的人,听见门响回了头,嘴唇蠕了蠕,声音沙哑,“早上好。”
乔英叡颔首,见人老实待着便没说什么,“去洗漱,今天带你去工作室。”
赵坞忙从地上起身。
乔英叡很满意这人如自己期望中那样听话,余光一闪,眼尖地发现赵坞手中攥着什么东西,“是什么?”他问。
赵坞低头望了望,漆黑的睫毛一垂,只露出森白的眼底,“买婆婆给我的,说是我父母留的东西。”
乔英叡走近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赵坞犹豫了一瞬,便小心翼翼地一枚玉一枚玉递给乔英叡。
手里的触感奇妙,冰热相抵,最后归顺为比体温略高的舒服的温度,那玉片被赵坞火烧一般的手指捂热,手掌相触的那刻,乔英叡觉得自己有些被烫到了。
他看着赵坞身上的单衣,转而去摸赵坞的额头。
把额发掀起贴了半秒,发现体温并无异样。比常人略热,但却不是发烧,可以说是普通人正常体温区间的最高值。
乔英叡放下手,无奈地发觉赵坞就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直直的,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
“精神紧张症?”
赵坞摇头。
乔英叡回了个冷漠的眼神,低头研究手里的玉片。
那玉翠绿通透,确实是上乘的玉料。他在脑中模拟了玉片整合的形状,奇异地发觉,连断口位置的碎片都没少。
“怎么碎的?”再次问。
很久后才响起赵坞的回复。
“昨天去送鱼,路上被一群人抢走了,我追他们想要回来,后来他们就把玉镯打碎了。”
“你看到了。”语气无波澜,听不出喜怒。
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能分辨出他的情绪,仅供乔英叡进行条件有限的参考。
“哦,”乔英叡挑眉,“真是倒霉的孩子,”他把玩着手里的玉片,“卖给我怎么样?”
盯着乔英叡修长白皙的指节,赵坞的心脏阵阵发紧,生怕几枚玉片一不小心被乔英叡摔在地上。
“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父母的东西,即便是我死了也不会卖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乔英叡轻嗤,“没有那天了。”
“这东西我喜欢,归我了。”说完,收紧拳,“你欠我那么多钱,就当是还我一笔了,我会修改合同。”
赵坞沉着脸,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腮帮子鼓了又鼓。
眼睛火烧火燎,在乔英叡身上上下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儿,才开口,“我知道了。”
“别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这玉镯若是好好的还能补偿一点我的损失。碎成这样,真是分文不值,我愿意收下它你都该感谢我知道吗?”乔英叡脖颈微扬,嘲弄地看着赵坞。
转瞬又在赵坞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愣神,背被粗暴地磕在书架上,□□的鼻梁直抵锁骨,接着一阵刺骨的凉气。
乔英叡反应迅速地挣扎,甩手就是一耳光,他想是不是需要带赵坞去医院检查有无精神病史,然而这想法很快被间歇性打消了。
因为赵坞小声道了句歉。
“若是我有钱了,我可以把它赎回来吗?”
“想都别想。”
……
餐后,乔英叡带赵坞去了他的香水工作室——lesillage。
lesillage,全球著名的香水品牌工作室之一。
占地面积很广,售卖厅,调香工作室,原料制作坊为一体式,原材料均由世界知名香料生产商空运进制作坊,蒸馏器械,提纯工具都是由最新技术研发的,员工数十名,制作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调香师,不乏慕名而来的乔英叡的粉丝。从开业以来,业绩一直在稳步上升,往来的中外顾客络绎不绝,服务过数不清的商贾政要名流。
乔英叡跟店员打过招呼后,把赵坞交给了一位在这儿工作了七年的老员工,叮嘱了几句便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