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对视
在声音攀爬至顶峰,震得耳膜胀痛之时，又戛然而止。br/>
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br/>
“时岑时岑，”时明煦的意识听起来很恍惚,连带语言表达也受到影响，他心声轻缓,“你听见了吗？”br/>
“听见了。”时岑将整个建筑的入室处都环视一圈,进而发现，这似乎是一间黄金时代的教学楼。br/>
他在探索过程中继续说：“小时，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br/>
时明煦的视线随时岑的行动流转，刚才那种被剥离时的巨大痛苦与几近失去的恐惧,都已经逐渐消弭，他得以冷静下来，仔细回忆。br/>
作用于意识的疼痛没有再复发，时明煦说：“是的。他听上去,似乎是个十多岁的男孩。”br/>
白昼渐至,暝晦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几人因而得以看清,这栋建筑内部的受损程度远比外部要弱得多。br/>
他们身处之地，是一间教室,许多木质桌椅的碎片重叠散落,但绝大部分已经被昆虫蛀蚀，木屑与残块上覆满黄沙。而在四周的墙壁上，爬满陈旧的、深褐色的痕迹。br/>
那应当是血——用手抓挠出形成的血痕。br/>
“他说,‘我必须要去’。”br/>
时明煦的声音很轻，同长靴踏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时岑听得细致,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br/>
“时岑，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不久之前，的确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你知道杜升吗？”br/>
时岑跨过倒地的橡木桌，木质桌角已经断裂，边缘残缺。他注视着桌上的弹孔，说：“知道。他在浮墟的23号建筑511室兼职做酒保。”br/>
这话刚说完，他觉察出一点微妙的不足。br/>
于是他补充解释道：“我去511室，不是为了找人上床。”br/>
时明煦：“”br/>
他都没往这儿想。br/>
时明煦忽然被一种类似的尴尬包裹住，下意识说：“我知道。”br/>
气氛没有分毫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微妙。br/>
时岑反倒放松下来，传递至时明煦脑海中的心声十分轻快：“你怎么知道？”br/>
“我就是知道。”时明煦干巴巴地重复一遍，想起自己前往511室那天，遇见唐·科尔文的情形，决定套用唐博士的评价，“因为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而你是另一个我，你或许同我一样。”br/>
时明煦还记得，在那个下午，唐·科尔文评价他为性冷淡。br/>
“无论如何，这不是重点。”时明煦回神，试图将偏移的奇怪话题纠正过来，“杜升，除却在511室的工作外，还在凯恩斯小报分部兼职。那孩子的养父三年前失踪了，半个月以前，他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br/>
时明煦顿一顿，继续说下去：“他始终不肯相信养父已经死亡，坚持要自己出城寻找，就在半月前，他对我说，他必须要去——那时我就觉得很熟悉，一定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但br/>
不是杜升。”br/>
“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也明显比杜升更加年轻。”br/>
“杜升今年十七岁，而我此前对这个声音毫无印象。那么，声音的主人，很可能是你在方舟学习期间遇见的某个人。但我记得，你我是当年方舟中最年轻的学生。小时，灯塔内部允许非实验体的未成年人进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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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岑接过话，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停止探查，淡金色早已隐没在屋内阴影中，完全看不见了。br/>
“当然不允许。”时明煦很快答复，“但灯塔中，也已经许久没有过类似你我的实验体了——即便有人因为过早脱离母体，伴生诸多疾病，也都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br/>
“那就只能是方舟了。”时岑跨过跌落在地的座椅，椅子脚粗糙切圆的截面长久暴露在空气中，早已被模糊棱角。br/>
室内只有浑浊的光线，浮尘四处都是，飘到墙壁上的陈年血痕上，无端叫人觉得阴森。br/>
“老大，还要往里走吗？”索沛打了个寒颤，他跟在时岑身后半步，注意到他们越往教室深处去，墙上的血液就越发稠密。br/>
一开始还只是抓挠痕迹，后来呈现出喷射状，这里像是曾经历经一场杀戮。br/>
“这地方瞧着死过不少人啊，”时岑不答话，索沛就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小声嘟囔，“用你们东方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不大吉利。”br/>
索沛抬脚，踏上一些百年前的纸质书籍残页：“老大，而且这儿连根骨头都没剩下，说不定全给怪物嗦干净了，可怕得很！”br/>
他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脚下，纸张在被踩踏中发出轻微脆响。br/>
但很快，靴底的触感变得奇怪——有什么圆而长的东西，正硌着脚心。br/>
索沛眉头一皱，很快用靴底将残页搓开，进而猛地退后，结巴道：“老老老大！”br/>
“那边有情况，”时明煦提醒时岑，“去看看。”br/>
时岑于是转身，继而很快凝神蹲下——br/>
一截人类的小腿骨，出现在他们眼前。br/>
时岑用匕首，拨开覆盖于骸骨之上的纸张残页，灰尘在空气中四处逸散，呛得索沛连连咳嗽，就在尘烟散尽之时，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终于大致显现面貌。br/>
骸骨已经严重氧化，呈现深褐色。或许得益于b-110号城市遗迹干燥的环境，它没有腐败，骨殖表层仍然覆盖薄薄的、已经彻底萎缩风干的皮肤，可胸腹处皮肤薄膜外敞，露出空荡荡的内里。br/>
所有内脏，都消失不见了。br/>
索沛信教，害怕这种死法不明的残缺尸体，他咽了口唾沫，干笑一声：“那什么，老大你看着，我去门口给你放风。”br/>
他说完，麻溜儿地抬脚就走。br/>
——就在此刻。br/>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又开始出现在时岑与时明煦耳边，br/>
“谢但我必须要去。”br/>
句子变长了一些，语气也轻柔些许，不再机械空洞，但依旧让人听不明br/>
白。()br/>
这回它仅仅出现一次，很快就又消弭行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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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时岑带领时明煦，他们共用一双眼睛，在那些空掉的腹腔中，发现些许已经干涸的淡金色。br/>
“更早的时候，178号来过这里。”时岑伸手，摸了摸那些深浅不一的淡金色痕迹，“祂来了不止一次，曾同这具人类遗骸的胸腔紧密相贴或许，祂同这些丢失的内脏间也存在联系。”br/>
“盆骨自上而下逐渐狭窄，”时明煦说，“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并且根据骨骼大小看来，他只有十多岁。但很遗憾，尸体风化得厉害，我无法用肉眼大致判断死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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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明煦话刚落，二人都沉默了。br/>
男性，十多岁，重复的、奇异的声音。br/>
“小时，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对你说过那句话、又被你遗忘的人？”时岑将脖颈处的遮挡物清理干净，“你看看他的脸，或许能够想起更多。”br/>
可是，没有脸。br/>
这具尸骸的面部，同脖子以下的部分完全割裂，毛发或皮肤已经彻底被掩埋在绿色霉菌之中。br/>
苔藓类植物大团大团地簇拥在一起，从眼窝或口腔间生长出来，使得这颗头颅看上去，像是绿茸茸的毛球。br/>
上下截身体连接在一起，组合成非常吊诡的场景，如果在黄金时代，这或许能够被称之为某种抽象艺术。br/>
时岑：“”br/>
他在时明煦的沉默中，想要将脑袋盖回去，却被后者阻止。br/>
“等一等，”时明煦说，“时岑，再让我看一眼。”br/>
“我还以为你被吓到了，”时岑顺从他的意思，让那颗脑袋暴露于空气中，他用匕首，撬抬一点头骨边角，“小时，他的脊柱骨已经断裂——脑袋是从别处被带来的。”br/>
他说着，又在这颗违和的头颅上，发现一些半透明黏液。br/>
非常眼熟，这种黏液所至之处，苔藓尖端出现轻微腐蚀迹象，同他追踪灰色怪物时发现的那颗风滚草如出一辙。br/>
这颗头颅，或许也是被它带来这里的。br/>
那个可怖的、瞧不出种类的触肢类怪物，似乎总和178号形影不离。br/>
——总和178号形影不离。br/>
“不好！”br/>
时岑几乎是瞬间起身向外跑去，但就在快要抵达建筑门口时，他已经听见怪物身体摩挲地面发出的窸窣声响。br/>
一只触肢，贴着地面缓缓试探。br/>
在它几米开外，索沛身体僵直，指腹贴在微型燃烧|弹的扳机上，但不敢轻易叩动。br/>
时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长靴落在沙质土壤上，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发出。br/>
然后，他环臂捂住索沛的口鼻，带着他缓慢朝建筑内部退去。br/>
时明煦在感官共享的当下，忽然觉得时岑像一只敏捷而轻巧的黑豹。br/>
但。br/>
非常快，近乎是瞬息之间，淡金色光芒大盛——从那只灰色软体类怪物的身体中浮涌上来，178号像是直接穿透了灰色薄膜层，并带出怪物体内的少些黏液，溅湿小片沙地。br/>
祂缩小了不少，此刻只有半人大小，可尾部的骨刺变得更加尖锐与密集，并且隐隐向两侧分岔，呈现渐趋鱼骨的状态。br/>
祂就在黄沙覆盖的废城间，在深灰色巨怪的触肢上，缓缓睁眼铂金色瞳孔，准确地锁定在时岑身上。br/>
可就在近距离四目相对的瞬间，178号瞳孔中的平和迅速消散——那些铂金色，像是被风吹拂的麦浪，其中翻涌出迷茫，警惕，进而都转化为不解，和某种更为高级的情绪。br/>
悲悯。br/>
与此同时，时明煦透过时岑的眼睛，被这种半月前如出一辙的悲悯瞬间击中，简直难以置信。br/>
就好像，时岑世界的祂，已经发现这具身体中，存在着另一个灵魂。br/>
那么祂又究竟是哪一只178号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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