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晚餐时，邢愿吃饭吃到一半，却莫名觉得头疼脑胀，胃里也突然变得十分不舒服。
周边似乎全是吴泠的声音，不轻也不重，他们家里的人说话从来都不会显得聒噪，可邢愿就是感到吵闹。
几乎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邢愿放下碗筷。
“我吃好了。”
她终于听不下去也待不下去。
邢愿起身离桌，不关心身后的人此刻分别都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独自一个人跑到阳台上。
黄昏的风很缓慢地吹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远、很远。
她忽然很想顺着这片影子一同滑落。
邢愿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开始按着键盘拨号打电话。
她知道自己此刻想要打给谁。
“喂。”
可等对面接通后，又没来由感到委屈，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跟陷落下来似的，软塌塌地黏在心间。
“顾熠……”
“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快了。”
邢愿捏着手心，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围栏上边，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音，这声音又柔又轻，就像是一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就这一次，可以吗？”
她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挥之不去，她不想一个人打车回去了，起码今天不想。
此时同一城市内，景松大厦16层。
会议室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突然停下转笔动作的顾熠。
就近的助理李杨看得最清楚，他震撼于boss居然在会议中途接通了电话，更忐忑于boss陡然生变的脸色。
“可以。”顾熠边对着电话应声边站起身，然后向他使了个眼色。
李杨一看立马就明了。
顾熠拿着车钥匙下楼，对着电话那头道：“我来接你，地址发给我好不好？”
邢愿垂着头，轻轻说好。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才挂断了电话。
再次走进客厅。
吴泠一脸喜色，却不是对着自己。
“邢愿，你现在住临江花苑的话，正巧和叶医生顺路，不如等会你俩一块走吧，我也好放心。”
她笑眯眯的，又看向叶泽文，“叶医生，不麻烦你吧？”
叶泽文看着邢愿，她手里握着手机，驼色大衣包裹着瘦高的身体，整个人显得单薄又脆弱 。
“不好意思，刚刚科室临时发了任务，等会可能要先回医院。”他笑着说，带着歉意。
“没事，我刚约好了人来接我。”邢愿接过话茬。
吴泠皱了眉头，看起来有些不满意，但是她碍于情面，没在这时候发作。
“这样啊，那你送叶医生出去总行了吧。”
邢愿已经走到门口，拎起她的手提包换鞋。
“这个可以。”
送叶泽文出小区后回来的时候，她低着头走路，鞋底踩着零零碎碎的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邢愿似乎觉得很有趣，轻笑了声，走得更缓慢了。一抬头间，看见坐在楼下长椅之间的男人。
手长脚长的，这椅子看着都快容纳不下他。
顾熠背靠着椅子，将面前这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后，朝她轻轻扬了扬下巴。
“邢小姐，请问你今年满十八岁了吗？”
怎么会这么幼稚的。
邢愿听懂他话里有话，可她来不及回呛他，或许是根本就没心思回呛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来接我了啊，这么快。”
顾熠看她神色恹恹，没有多问别的什么事情，只笑着说：“没吃饱么？”
没精打采的，明明走的时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嗯……可能是跟你一块久了，口味变刁了吧。”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成，回家我给你煎牛排。”
回家……
邢愿看着窗外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回家，回家再说。
车内一时陷入安静。
不知道想起什么，她忽然轻声说：
“顾熠，你知道吗？我今天……居然没有发脾气。”
真是神奇。
顾熠嗯了声，声音里蕴着笑意：“那看来你的病要好了。”
“是么。”
她低下头。
可是，我怎么感觉……我永远都好不了了。
邢愿偏过头，无声地笑了笑，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紧了又松，她忍不住抿住唇，想要将即将吐出口的话按回胸口。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邢愿的脸从看着窗外转向顾熠，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咬了咬唇，“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她叫乐乐……”
今年才三岁的，她的妹妹邢乐。
她爸妈在生养她的时候规划很充分，带着理性又严苛的祈愿，期待她能望女成凤。
到了前几年突然有了邢乐后，这些像是方块格子一样严密又不容出错的规划似乎又都发生改变了。他们对乐乐没有任何期望，只愿她能够快乐健康。
“乐乐她很可爱的，我当然知道她有多可爱，谁会不喜欢乐乐呢？我也很喜欢乐乐的……”
我也很想更喜欢乐乐的……
可明明都是他们的女儿不是吗？她和乐乐，为什么不同呢？
也许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爱我。
所以才有了乐乐是吗？
沉闷的车厢里，她压抑着的嗓音似乎格外明显。
顾熠掌心硌着方向盘，没有打扰她长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不设防的诉说。
他大概能猜到，她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跟抽条的柳枝一样，痛过了之后，就独自肆意地生长起来。围成厚重的屏障，将高傲冷漠这些自以为足够坚硬的情绪写在脸上，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脆弱的一颗心。
眼尾不自觉就染了红，映着窗外的亮光，血色一般压着情绪不往外边蔓延。
她曾经或许也想过，想要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后来是怎么不想了的呢？
那些曾经没有问出口的疑问，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疤，在她心里慢慢结了痂。
回到临江花苑，邢愿整个人却依旧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的。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她似乎格外黏着顾熠。
顾熠一回家就准备洗手，“煎牛排吃得下么？”他瞅着邢愿，忍不住拿手去捏她的脸，邢愿拉住他的手，点点头。
“吃不完你会生气吗？”她不确定地问。
顾熠被她手指尖的冰冷刺了一下，手心拢紧，他凝神想了想，突然问：“你想试试自己煎吗？”
“什么？”邢愿抬起头，眼中有诧异闪过，她下意识摇头，“我不会，我怕弄毁了，浪费食物很不好的。”
她知道顾熠的这些食材都不便宜，自己对做菜火候一点把握都没有，不就是浪费么？
顾熠不顾她的拒绝，牵着她走到厨房，打开刚送来不久的食材冷藏箱，教她挑牛排。
“来，先好好洗手。”他握住她的手，沉入温水中，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清洗干净，“很简单的。”
邢愿在他的引导下，将信将疑地挑了一块最小的牛排，血色的肉看得她眉头微皱。
“看见了吗，这种颜色的肉质和血色最好，你对颜色很敏感是不是，以后如果有人拿劣质肉材骗你，千万不要上当。”
他在一旁循循善诱，轻言软语，手掌的温度贴着邢愿手背。
邢愿开了火，调好温度，十分认真地抿住唇，而后再妥妥帖帖地将牛排铺上去。
顾熠翻开手机定好了闹钟，她第一次煎牛排，连秒钟都不想数错。
一番折腾下来，花费时间不算长，她却大汗淋漓。
盯着盘子里的成品，邢愿有些犹豫。
“真的能吃？”她握着刀叉，不大相信。
顾熠双手抱臂，冲她点头，“试试看。”
邢愿小心翼翼切下一块，往嘴里送了送，她吃东西向来不快，这么一小块肉，抿着嘴细细嚼着。
好半天，才抬起一双水色的眸子，语气中似乎有些惊喜：“不难吃的。”
她又切一小块，朝顾熠递过来：“你尝一下。”
顾熠倾身，微低了头含住，再缓缓退后。
邢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顾熠细嚼慢咽完，才又点点头，评价道：“比我预期好很多。”
“喂。”邢愿啧了一声，“你怎么……不知道鼓励人。下次不做给你吃了。”
顾熠拿出刀叉，边切边哼笑：“做菜上瘾了啊，还想有下次。”
话虽这么说，最终这块牛排还是大部分都被顾熠吃进肚中，邢愿胃里的不舒服一直没能得到消解，根本吃不下什么，只是心情倒是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沉重了。
她隐约觉得，也许顾熠只是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
两个人吃完，浑身的油烟味散也散不掉，非常难闻，都决定得先去洗澡才行。
氤氲水汽里，邢愿闭着眼揉了揉肚子，指尖抵着胃部按了按，难受得轻轻皱眉。
洗完澡出来，顾熠在厨房切苹果，咔嚓作响，旁边炖盅里的水翻腾着，咕噜噜冒出几颗红枣枸杞。
“又做什么？”她凑过去，不自觉靠近他。
顾熠将苹果轻轻放进去，洗干净手，又拿毛巾擦了擦，才揽住她：“等会喝了再睡觉，胃会好受些。”
他身上的香味很轻，睡衣的材质非常柔软。邢愿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捏住他袖口上的两颗深海贝母纽扣，坚硬光滑的边缘，硌在她手心。
“顾熠……”她声音很轻，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含义。
“嗯？又难受了？”顾熠下意识低头靠近她，掌中卸了力。
邢愿偏偏没在听他的话。她专注地盯着他的侧脸，因为垂着眼睛，眼皮上有两道清晰的皱摺，睫毛长而密，此刻正轻轻颤抖着，见她没反应，才重新抬了眼眸。
刚洗过澡，深黑的眸子里，水色潋滟。
他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看得邢愿心口忽地一疼。她收起情绪，冲他浅浅地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想画你？”
她好明显感受到，顾熠听见这话之后，瞬间收紧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