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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亲近的吃瓜群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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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认记忆力不怎么好,于是将某些回忆放在信赖的人那里,一些是关于不重要的生活琐碎;另一些关于某个人,忘掉舍不得,可终究一辈子不会再提起。

    ——小笛随笔

    推开肯德基的门,就看到于霁坐在二人座的一侧等她,桌上摆了一份双人套餐。

    “鉴于你今天遭受的二次伤害,今天这顿我请了。”

    肖笑满头黑线,把斜挎包从身上摘下来放在桌上,拿着纸杯吸了一大口可乐才说了句:“我没你说的那么惨,还有,你安慰我就请肯德基啊?”

    “这不你喜欢吃汉堡嘛,要不,隔壁金拱门?”

    现在的肖笑并不钟爱西式快餐了,又或者说,在除于霁以外的人面前不喜欢了,她过过一段控制饮食、少油少糖的日子,自那以后,汉堡可乐的吸引力直线下降。可于霁喜欢,在肖笑为数不多回到x市的日子里,她们聚餐的一半时间都耗费在了充斥着孩子与年轻情侣的汉堡店里,于霁吃得是开心,而肖笑只是贪恋这种熟悉的仪式感,好像每次跟对方交代最近生命中起转折作用的大事时,她们都坐在这种不会过于嘈杂但也不是过分安静的环境里。羞涩与无力都藏在炸鸡香气里随着肯德基门口风铃的叮当作响被封印在过去岁月中。

    “算了吧,我大老远一路颠簸到你家附近,二十分钟公交车程呢,就这儿吧。”肖笑随手丢了跟薯条进嘴里。

    “你得了吧,放心,吃完我给你送回去。”

    “嗯。”看着于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肖笑觉得好笑。“行了,想问什么问吧,跟我还端着。”

    “你们……”

    “没事了,陌生人而已。”

    “陌生人?”于霁笑得满是不屑,“你敢说这么多年,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27了啊,就谈过一次恋爱,不是因为旧情难忘?”

    “不敢。不过,说不定是因为受伤太重,对男人彻底死心,转而喜欢女孩子了呢?”肖笑笑得狡黠,眼睛里酝酿出勾人的情思,不住地瞟着于霁。

    于霁瞬间僵住了。一针见血,果然冤家。

    “好好说!”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肖笑又咬了一大口汉堡,不住地咀嚼着,活像只腮帮子里塞满了坚果的松鼠,能让自己不顾形象大吃大喝的人,毕竟是不多了,于霁算一个,以前的穆示聪也算一个。

    在消灭了汉堡以及三分之二分小食拼盘后,肖笑终于恢复了元气。打起精神应对阿姨与穆示聪,太过消耗体力。

    吃饱喝足的肖笑倚着椅背,开始坦白从宽:“我以为已经忘了他了,我以为已经接受他是别人的谁的谁,可到我再看见他,我才知道我没有。这么多年,我拼命工作麻痹自己,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放下,彻底忘记,可是也没有,他只是被藏在了心里某个地方。只要他出现,我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只要他出现。”

    依旧是轻飘飘的声音,淡然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于霁知道,没有嚎啕大哭,这样的肖笑才是真正的难过。低垂着双眼,难得的冷漠。

    “他辜负了你,你却还爱着他。”于霁咬着吸管,看着脸上永远昂扬着笑意的肖笑逐渐冷却,第一次窥探到,对方心里的孤独与脆弱。没有人能永远快乐,即使她是肖笑。

    “是。真没出息。其实啊,之前的我根本不相信爱情,也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我一直觉得,突然和一个陌生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我要完全接纳他和他的家人,要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如果不爱,不会觉得恶心吗。可我遇到了他,我突然觉得,如果是这个人,即使再难,我也愿意努力试一试,只要他和我一起。”

    “跟他在一起,我特别安心。有时候觉得撑不下去了,只要他抱一抱,我马上就能好起来。我慢慢不再一个人硬撑着所有的事情,我开始倾诉、开始分担、开始依赖。”

    “可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时,他走了。”

    于霁突然记起,那时自己开始工作不久,每天奔波于调皮的学生,繁琐的作业,难缠的家长之间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一天,肖笑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于霁,我分手了。”

    那天自己已经连轴转上了整整六节课,本来意识涣散疲惫不堪,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了。

    “什么情况?你……分手了?”

    “是啊,分开了。”肖笑清清淡淡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激得于霁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你知道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要多久吗?九个月。才九个月我们就坦然接受了一个人的日子。本来以为即使异国,我们也是不一样的,现在来看,没什么不一样的。”

    时间和距离,这世间最绵长无亘的两样东西,曾经我们鲜衣怒马,以为看似伟大的爱情可以跨越大洋彼岸到达地球另一端,隔着五六个小时的时差心也不曾远离。现实不过展示它真实的残忍,你们不过只是普通人,跨越时间的只有尸骨,而跨越距离的也不过是回忆,只能存在于此时此地的你们,甚至不需要什么外力施压,自己就先举白旗放弃了。

    “于霁,怎么办,我哭不出来。”

    长大的肖笑不会问自己哭不出来怎么办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说着自己放不下、忘不了、无计可施,可却依旧冷静自持。

    肖笑沉默着,用手指摩挲装可乐的纸杯,杯面上凝结的水珠因了手心的温度不断滑落,一直滑到桌面上,积起了一圈水渍。于霁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17岁的肖笑懂得隐藏情绪,却因年纪太小,每每被人看出;22岁的肖笑被人撬了心门,习惯相伴,那人离去伤了神;27岁的肖笑用五年光阴,修炼得宠辱不惊,若刻意隐藏,旁人已看不出喜悲。于霁习惯称她作孩子,可彼此都明白,她们谁都不是需要庇护的孩子了。

    “我们回去吧。”肖笑收拾好失魂落魄的自己,顺便补了个口红,冲着手机粲然一笑,又是那个随时准备着冲锋陷阵的肖笑。于霁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你是回家,又不是去继续约会……”

    “至少,让我爸妈放心罢了。”肖笑无谓地摆摆手,猫眼石同款光泽在指甲上流光溢彩,精致地像玻璃橱窗里程序化生产的工艺品,那是她遵循社会生存法则的痕迹。

    “笑笑,不累吗?”这样活着,即使在父母面前都尽力做到滴水不漏,在挚友面前也极少放纵情绪,遇事习惯这样强忍着,真的不累吗?

    “习惯了。”肖笑踏着高跟鞋,踩出一串不慌不忙的“哒哒”声,推开了肯德基的大门。

    肖笑告别了于霁,上楼拿钥匙开门。乖乖带钥匙的习惯是在自己和丰予溪一起合租的岁月里养成的,让一个不靠谱的人变得靠谱,只需要一个比他更不靠谱的人和一颗操劳的心。论不靠谱,肖笑比不过丰予溪,就只能乖乖地将自己修炼为一个全能女强人。在家有女朋友,在外有男朋友,丰予溪完全验证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以及“撒娇女人最好命”两大基本生存理论。

    肖母闪闪发光的双眼彰显着明晃晃八卦之心,肖父的故作镇定丝毫没有掩饰得了他的坐立难安。

    不知道为什么,肖笑突然想到了丰予溪的男朋友养的那只大金毛,在二人出去旅行的时候,大金毛朵朵被毫不犹豫地丢给了自己。一大盆牛肉摆在朵朵面前,表面高冷,背后摇得格外欢快的尾巴却将它暴露了个彻底。肖父现在的状态像极了朵朵,肖笑乐出了声。

    但是很明显,目前的状况并不是适合自己嬉皮笑脸的场合。完了!坑自己果然是不靠谱的终极形态。爸妈脸上慢慢荡漾出笑意,携着对相亲状况的八卦,带着对肖笑即将名花有主的满足,从嘴角经鼻翼一路蔓延至眉眼。肖笑在那一刻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三堂会审迅速开展,甚至没有等到明天早上的早饭。早饭至少可以有一晚上的时间想拒绝的理由和对策,至少可以用吃东西来掩饰和长辈探讨情感问题的尴尬,至少可以找个理由溜走。而现在的形式下,肖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平时在杂志社应对主编的非常规套路来对付自己的爸妈。

    “那个男孩怎么样啊?”肖母率先发问。

    “不怎么样。”肖笑伸手抓了一把瓜子。

    “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那哥们直接放了我鸽子,我和阿姨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他才来。”肖笑磕着瓜子,不多时瓜子壳在桌上堆起了一个小丘。

    “妈,旁的先不谈,对人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是要有的吧。不愿意相亲,是,我也不愿意。可我还是乖乖去那儿坐了一个多小时。王阿姨把他说得千好万好,最后谁知道见面是这么个情况。真的,以后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是再也不信相亲了。”肖笑把手里的一小把瓜子往塑料果盘里一丢,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皱眉看着肖母。迂回战术最讲究模糊重点和先发制人而后占领道德制高点,媒体人肖笑对此早已熟稔。

    肖父肖母目瞪口呆,不是说挺顺利的嘛!迟到,还迟到一个半小时,明显是故意的了,肖父肖母心里明镜似的,这次八成黄了。

    “爸,妈,回头给阿姨回了吧。她也在那儿白白坐了好久,应该会理解,不会丢面子的。我先把妆卸了,脸上糊了一天了。”肖笑最后陈词表明态度,而后溜之大吉起身进了卫生间。一朝相遇,她才意识到,原来真的,真的分开了那么多年。

    在梳妆镜前深呼吸了两三次,肖笑才把心绪平复下来。五年别离,从阿姨到父母,强撑着应付完一票吃瓜群众的肖笑早已疲惫不堪。抬头看着镜子里目光有些涣散的自己,蓦然想起了当年餐厅洗手间里,肖笑将水扬了满镜,然后用食指指着那布满水滴的镜面和水滴里倒映的自己的脸问身后的人:“你瞧,现在镜子里有这么多的我。你猜哪一个是真的我?”

    对方一直沉默着。

    “每个人看到的肖笑,都是真的,都不是真的。那你信你眼前站着的这个还是别人嘴里的那个?”

    肖笑慢悠悠地转身,笑得明朗。

    “你哪个都不信,我也是。”

    其实根本没有真的,那千千万万人面前的千千万万面都是假的,哪怕只有角落里的一个肖笑是哭泣的,剩余开心的肖笑都是假的。当年的肖笑不懂,所以快乐是真实的;五年后的肖笑懂得,沧桑才是真实的。

    又或许,分开的原因,只是因为两个人太像了。

    肖笑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妈蛋,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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