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她说“我在握紧这束光”
我永远记得,12月20日,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当光洒向满地白雪的那一刻,无比耀眼,就如同此刻的她,正高傲的抬着头,紧紧的盯着姥爷的眼睛,她不再逃避,不再闪躲,勇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无畏的提出了条件,她对姥爷说“我可以在大姐的饭店工作,但不是义务帮忙,而是要付正常工资的员工,既然我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姥爷一听怒了,指着她的鼻尖骂“那是你姐姐,你去帮忙不是应该的嘛,怎么能和你姐姐要钱”
她完全没在意姥爷的愤怒,持续冷厉凝视着,并坚定决绝的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应该的,即便是流着同样血的亲人,也不可以打着亲人的旗号去要求他人。我既然付出了劳动,就必须得有所回报,这才是正规法则”
显然,姥姥和姥爷不知所措了。或许他们从未想过那个一直以来都不敢吱一声,低着头,像个透明般存在的小女儿如今竟会如此的咄咄逼人,而她原本那双因为抵触和害怕从不敢与他人对视的眼睛,如今也变的好犀利,好冷漠,就像个会吃人的恶魔。
我坐在一旁,仰着头,看着她,看着她咄咄逼人,冷嘲热讽的样子,竟然越来越不怕她了。
姥姥惊慌道“你这丫头,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冷笑一声,说“我不是变了,而是想通了,为一帮不爱我,不疼我,只把我当成灾星和累赘的。。。所谓的家人,让自己成一道黑影去小心翼翼的活着,不值当。所以从今以后,请你们,不要再对我命令任何事情。还有,这些年的养育费日后我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的,若有必要,你们也可以清算一下,给我一个数,我会写张欠条,来让你们放心。反正,你们本身在养育我这件事上也没花多少钱。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明天我会准时去大姐饭店工作的,关于工资就请你们转达了。我身体还在恢复中,去休息了”说罢,她淡漠转身,嘴角欣慰一勾,进了屋子。
姥姥讶异道“这,这丫头,怎么了?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姥爷怒气道“我看,她是欠打了,竟敢和我们顶嘴”在巡视了一圈后,拿上鸡毛掸子便气势汹汹的去砸她的房门,然而任凭这房门被砸的多响,屋内的人都无动于衷。
过后很久,我悄摸摸推开了她的房门,她看到我,又招手让我过去,然后将一只耳机插进我的耳朵里,她说“小家伙,现在你听的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五月天的《倔强》,这里面的歌词我觉得特有力量。你听着,我们每个人都生来倔强,所以又何必伪善。本就做不到人人都满意的善良之人,那就没必要在意他人,在意的越多,烦恼就越多,生活本就如此乏累,还是轻松点活着吧”
我看着她翘着二郎腿,叼着棒棒糖的样子,那种洒脱,那种无拘无束,好不快活。所以后来,听五月天的歌,吃棒棒糖也都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那句生来倔强,何必伪善也成为了我人生信条。
如果说之前我喜欢她是因为她独特,洒脱,而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我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有光。或许她现在确实变成了一只恶魔,但在我眼中,她也是身上披着光的恶魔。
那天,她刚走进家门,姥爷便将他那便宜的烟卷熄灭,一边怒目圆睁的骂着她“你还知道回来,你这臭丫头就是我们林家的祸害”,一边顺势将手边的玻璃烟灰缸扔向了她,倏然间,血液从她的额头缓缓滑落,她晃晃悠悠踉跄了几下,急忙扶住身边的衣架勉强让自己站稳,姥爷还在继续骂着,骂了很久,不过她似乎没有听见,那一刻,我害怕极了,似乎比上一次她自杀时还要害怕。姥爷骂完后,姥姥板着脸走到了她身边,对于她额头的伤视而不见,逼问道“我是让你去帮你大姐,不是让你添麻烦的。你知不知道,那名酒客是你大姐夫的领导,因为你的鲁莽,你大姐夫的实习期被延长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她好似没有任何疼痛,漠然的将已经流到下颚处的血液用手背擦掉,抬眼冷冷的看了看姥姥和姥爷,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一声,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原来是因为在妈妈的饭店,有一酒客喝多了,就拽着她陪酒,她便把一酒瓶的啤酒全部浇在了酒客的头上,而那名酒客是爸爸的领导,因此爸爸的工作受到了影响。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被欺负了还不能还手,长大后我知道了,这个世界真的是弱肉强食,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教训比比皆是,所以即便是受到了欺负,也只能咬牙,自己往肚子里咽。
我出来寻她,看她躺在小区公园的草坪上,额头上流的血还没有干,路过的人纷纷向她看来,可她毫不在意,伸着手,去触碰天上那遥远而炙热的太阳。
我蹲在她的身边,问她“你再干什么?”
她说“我在握紧这束光,可是很奇怪,为何怎么握都握不住”
我说“可这束光不是已经在你身上了吗?”
她猛然的转过头,凝视着我,我有点害怕,向后退了退。
须臾,她大笑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魔方递给我,说“小家伙,这个送你,你看这个东西现在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很多人呢就总想将六面全部拼好,可我却只打算拼一面,毕竟哪有那么多的面面俱到,只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面拼整齐就很不错了。所以啊,你要记得,长大后别太累,能把自己活好就很棒了”
此后,这个魔方我只拼成了一面;此后,我学着更爱自己;此后,躺平成为了我人生目标。
这天过后,我就去了爷爷家住,我们也就此分开了。那个时候我以为时间还长,我可以慢慢和她接触,可不曾想,当两年后,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然是一场后会无期的离别。
今天是全家人聚餐的时间,我看着餐桌对面低头吃饭的她,高扎的红色马尾,紫色的眼影,夸张的大耳环,似乎与我之前见到的判若两人,她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我急忙低下头,扒拉着碗中所剩无几的米粒。
她撇撇嘴,摇摇头,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长大后我明白了,那是一种失望的嘲笑,她对我,失望了。
她很无所谓的说了一句“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去大姐那上班了”
妈妈听到后神情瞬时不悦,放下手中的碗筷“你不去我那你还能干什么呀,现在正是我们饭店用人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的一走了之啊,怎么是不是想涨工资,那给你涨就好了”
姥姥也不耐烦的训斥着“就是啊,你这丫头别不懂事。你大姐现在的饭店生意越来越好,你在她这还能赚份工资,等过两年就让你大姐给你找个还不错的人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抱怨这个家苛刻你,我们对你还不好吗?行了,都吃着饭呢,别给我们添堵”
她起身,双手拄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那是一种宣告的姿势“我今天不仅是辞职,也是辞行。我十八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需要监护人,我们双方要遵守的义务也完成了,那日后我们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吧。”说罢,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签好字按好手印的欠条,拍在桌子中间“之前就让你们核算一下具体的养育费,不过至今你们也没给我个数额。当然了,我这些年过的连狗都不如,你们肯定也算不出来在我身上花了多少。这样,十年,我还你们一百万,来买我这个被你们施舍的姓氏。当我回来取这张欠条的时候,就是我们真正除了生物血缘不再有任何关系的时候。我想我走了,你们这一家人会生活的更开心的,反正对于我是否存在你们也不会在意,谁让我本身就不该出生呢。好了,告别的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这张欠条你们可要收好了。”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又补充道“哦,再多说一句吧,一定要,身体健康,不要给我认不了帐的机会,那,再见了”
她要走?她要离开?离开这个家?可我,不想她离开,可我,不敢动。
她走进房间收拾行李,不过,最终她什么东西也没带出来,或许她认为这里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这间房此前是林家三个女儿共同使用的,也就是前几年妈妈和二姨结了婚,她才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三舅边大口吃着饭,边讽刺着说“让她走呗,她出去了才会知道就她那样根本在社会上活不下去,还还钱,还一百万,她还真敢说啊。我看啊,这个家算是养了个白眼狼”
二姨插着话“这丫头,现在真是翅膀硬了,不仅顶嘴,还敢离家,你们瞧没瞧见她那个眼神,像谁欠了她似的,爱走走,省的给这个家添负担”
她完全不在意他们的乱叫嘈杂,她空着手从卧室径直走到了大门口,头也没回,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伴随离开的脚步,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划过,滴落在了地上,好似只有这滴泪水才能代表她来过的痕迹。
而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后来我想起当时的她有稍稍等了一会,她在看我们的神情,在等我们的回复。或许她曾经想过,倘若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只要有一个声音是真诚的让她留下,她有可能就不会踏出那道门槛的。可惜,并没有。她似乎都不如一个远方的亲戚和客人,或许还能虚伪的送别一番。
就这样,她消失了,就这样,我想再次见她成为了我心里一直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