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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她说“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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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和林北说话是在四岁的时候。那天我亲眼目睹了她的自杀。

    她是林家最小的孩子,是一个从出生就被说成累赘的苦命孩子。

    林北的出生是林家完全没有预料过的,我的姥爷林向远和我的姥姥宁雪在生了三舅林西的两年后,再次意外怀了孕。起先是准备将其流掉的,可邻里街坊按照姥姥的胎形判断肯定是个儿子,说这样的话林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岂不是好事成双。姥姥和姥爷本就迷信,听后心花怒放,便一厢情愿的认定这是上天给他们的礼物,对于这个孩子的降临,更是充满了无限期待。然而可笑的是,就在这个被众人说成是幸运礼物的她落地的那一刻,天,突然暗了。

    姥姥心灰意冷,为了要这个超生的孩子,她的工作丢了,等了四年终于等到可以升迁的姥爷也无奈再次回到了普通员工的位置上,然而,舍弃了那么多,换来的竟然是个毫无用处的丫头。而后,姥姥和姥爷便认为,她就是上天带给林家的灾星、是累赘、是负担。

    从此,家里人便把日子苦的怨气全都撒在了她的身上。用她的话说“我在这个家就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无头鬼”。是啊,她在这个家毫无存在感,过年买新衣服,没有她,给压岁钱,没有她,就连夏天吃个最普通的冰棍儿,也照样没有她。所以从小到大她都很自卑,从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提学费,不敢多吃一碗饭,走路的时候她也都是弓着背,低着头,从不交朋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认为,她是那个多余的,是这个家的累赘和负担。所以她幼稚的想只要自己学习学的好,得到的奖状多,努力帮忙做家务,乖乖的做一个听爸爸妈妈话,听哥哥姐姐话的好孩子,是不是就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了,会不会在这个家里,也会有人对她说一句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饿着,吃饱没,天冷多穿件衣服。

    可她努力的等啊等,依旧没有换来这些最为平常的关心。

    直到16岁生日的那天,她彻底放弃了幻想。那天早上家里人并没有对她说句祝福,她以为应该是大家都忙着上学和上班,所以才会暂时忘记。她始终认为即便父母不喜欢她,但往常生日还是会给煮碗面,说上一句“生日快乐”的,今年的生日相信也依旧会记得,抱着这样的期许,她等到了晚饭。

    桌上摆了盘红烧肉,这是她最爱的菜,她心中燃起了窃喜,还好,这个家还算没有把她当作垃圾一样丢弃。然而,当姥姥开始习惯性分起肉来的那一刻,她满怀期待的心哐当一下掉落了,传来一声碎响。

    在林家,每次只要做肉,或者什么水果都是要分配的,分配最多的当然就是家主林向远,然后依次是儿子林西,接下来就是林东,林南,所以每每到她这里,就只剩一块很可怜的肉渣,小时候,姥姥会对她说“你还小,多吃肉不好”。

    可这一天,桌前除了林家人,还有我的爸爸吴仁青和四岁的我,林南的老公雷大禹和三岁的雷火火,就在肉块按人头都分完后,盘子里仅剩了一点汤汁,姥姥这才瞟了一眼坐在最角落里的她,叹了口气,拿勺子将汤汁倒在了她碗中的米饭上。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白色的米饭被汤汁一点点的侵蚀,就如同她的人生一般,原本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白米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次次的失落与失望,那白色便一点点的被黑暗所滋生,所吞噬,似乎再来一丝一毫,就全部被覆盖住了,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丝一毫来的竟如此之快,快到不给她任何按暂停键的机会。

    当她知道今日这顿晚饭并不是为了祝福她的生日,而是因为我的爸爸吴仁青被市重点中学录用,成为了实习教师而庆祝的,她心中期待的那一丝一毫瞬时不见。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不明白她内心在想些什么,但觉得她的表情和桌前其他人的表情不一样,因为只有她的嘴角是向下的,当时我的内心也有种想哭的冲动,长大后我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种共鸣。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让我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

    饭后,我看见她出了门,便莫名其妙的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她一个人无望的走在街头,仰天嘲笑,当时我不清楚,只觉得她笑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而后我明白了那是她在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做了多少次这样的幻想,又有多少次被幻想打醒。

    远处传来一束黄光,她突然停了下来,我看到她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她,每一处神经都不敢动,当时的我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跳着跳着舞就倒下了。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她在等待那束光来将她笼罩,带她离开,去一个会有太阳温暖她的地方。

    那会我太小了,太害怕了,回到家只是不断重复着“小姨,小姨”,可林家人对于她的名字和她的存在毫不在意,没有人来问我一句,我在说什么。

    直到一天后,医院来了电话,我才跟着姥姥姥爷来到了医院,见到了还活着的她。我躲在病房外,没敢进去,我看着她小心翼翼而胆怯的对姥姥说“妈妈,没关系的,我不疼,不用担心”然后又鼓起勇气试图去抚摸那双期待许久,带着温暖的手。

    可手还未触碰到,接下来姥姥的一席话,让她不得不将颤抖的手收回,更不得不彻彻底底的对他们,对这个家,对期许的温暖,不再抱有任何可笑的留念。

    姥姥严厉斥责她“你是没关系,可我们林家有关系了,你说你没事跑马路中间干什么啊,因为是你的原因,撞你的人都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你不过就是骨个折,你知道我和你爸得花多少钱来帮你治疗啊,咱家本身就不富裕,你哥这刚上大学,吃穿用度都是钱,你大姐这刚开了一个小饭店,最近一直亏着呢,你大姐夫也是刚刚才入职,不还得家里接济啊。还有你二姐,高中都没毕业,只能在超市打工,你二姐夫也不过就是一什么破网络公司的小职员,一个月赚不上几个钱,这一大家子,不都得靠我和你爸那微薄的薪水嘛。你说你从生下来你爸本能升迁的,因为你升迁升不了,我也被开除了,原本很有前途的铁饭碗工作,现在不得不给人家做小时工赚钱,你说你这孩子,看不到我们的辛苦吗,非要来闯点祸,给我们添堵,添麻烦是吧。这些年看你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还以为是个听话的孩子,结果,还是累赘”

    姥姥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是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戳着、割着她那本就快要破碎的心,别人的父母看见自己孩子伤成了这样,都是心疼,担心,满心满意的关怀,无微不至的照顾,可眼前她的父母,却在如此的苛责她,数落她。

    我突然发现姥姥还真是从未变过,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要把一家子的难处全都说到,然后再用道德去绑架。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那颗濒临破碎的心真正而彻底的碎了。

    姥爷不耐烦的对她命令道“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在医院好好呆着,快点好起来,然后就去你大姐的饭店帮忙吧”

    “饭店帮忙?可,可我还得上学。。。”她小声的哽咽道。

    “上什么学,女孩子初中毕业文凭就够了,等年龄到了,就赶紧嫁出去。”姥爷那满脸的嫌弃,似乎有一种她多在这个家呆一天,这个家就会因她而有祸端。

    “所以,你们是,把我退学了?”她声音颤抖,依旧带着一丝恳求的问道。

    姥姥厌恶的看着她道“你这三年的高中下来得多少钱啊,原本是打算供你的,谁让你这么不听话在这破医院花了我们这么多钱。你爸说的对,学那么多也没用,快点好起来,去给你大姐帮忙。”

    姥姥和姥爷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下达了命令和通知后就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了。

    我躲了起来,没有跟着姥姥和姥爷离开。一位护士阿姨走进病房给她打了针后亲切的对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突然愣住了,她盯着护士阿姨很久,而后,她的眼神就变了。

    后来我才明白,我想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抱以温柔的目光看她,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力量冲击了她的内心,给了她坚强的能力。

    护士阿姨走后,我蹑手蹑脚的进了病房,看着她,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大哭了起来,她看了看我,招招手让我过去,她说“哭什么?如果哭能解决问题那就好了。小家伙,你以后长大了可别像我一样,你要抬头走路,不让任何人欺负,要为自己而活。若是这个世界不善待你,你就告诉他,你也不会善待他的,凭什么要去遵循他的规则,你要记住,你只遵循自己就行,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没有自己重要。”然后她摸了摸我的头,嘴角温柔一勾,轻声道“不过我希望,你可以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可以有光伴你而行”

    那个时候她说的这些我并没有听懂,但我喜欢和她说话,喜欢她招呼我时的样子,喜欢她那双强而有力的倔强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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