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
“不管你开不开口,结果都一样!”李景琰冷冷扫了那钱堂主一眼,目光掠过寅时,转向那县令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本王已经查清,人证物证皆会送到堂上。你看你是继续审,还是让本王代你审?”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那县令其实并无选择余地。一来,他并不清楚那钱堂主和莫世仁的真实身份,也不了解两人作案动机。二来,如曹吉所言,这县令怕是花钱买来的官,除了趋炎附势,有点眼力见外,一点真本事也没有。要等他来查,只怕是等到海枯石烂,真相也未必能水落石出。
那县令显然也很有自知之明,连忙满脸堆笑道:“既然晋王已经查清了本案来龙去脉,那自然由您亲审此案更合适。”
晋王?寅时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景琰,她在西市上听到过不少关于晋王的传闻。万没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李景琰,竟是那位传说中十二岁便被派往封地的晋王。
寅时瞥了眼那钱堂主,只见方才还淡定自若的妙春堂堂主,在听到李景琰报出身份后,脸上也现出了一丝震惊之色。不过很快,她又移开视线,镇定了下来。
“晋王您请上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卑职定当全力配合。”县令毕恭毕敬地起身,正要腾出主位,却被李景琰一手按了回去。
“你这位置,本王可没兴趣坐!”
也是,人家好歹是王爷,让他坐上七品官的位置,岂不有失身份?县令讪讪地想,只觉得自己这个马屁没拍响,刚抬起一半的屁股只好又坐了回去。
李景琰扫了眼堂外围观的百姓,又看了眼堂下跪着的三人,端着一张脸对那县令道:“此案牵扯到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未免节外生枝,本王认为此案不便公审。”
县令很快会意,连忙十分配合地招来几个衙役,让他们下去驱散了堂外那些围观的百姓。就连曹吉也被视作闲杂人等,被那些个衙役轰了出去。
不过,因着李景琰方才那句“她是本王的人”,县令倒是对寅时客客气气,还特地让衙役搬来了一张椅子,让她在一边旁听。
堂内很快安静下来。
在一片肃静的气氛中,李景琰冷声道:“钱世冲,前太医院使钱穆独子。田青青,案道侯田之焕幺女。”
话音落下,堂下跪着的莫世仁和那钱堂主俱是一怔,眼神惊惧地垂下头去。
李景琰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眼,将两份户籍档案往桌上一放,手指在档案上面点了点:“你们对本王手中这份户籍档案可有疑议?”
堂下二人不做声。
县令瞟了眼桌上的两份档案,一听堂下二人身份,不禁暗暗在心里抹了把汗,还好方才自己脑子灵光,主动让晋王亲审此案。否则,这趟浑水趟下去,别说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家中老小性命都不保。
“既然没有疑议,那你们是想让本王拿出证据,逼你们招供?还是你们自己主动招供?”
寅时看了看李景琰,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二人,锋利的目光带着一股强势威压,迫得堂下二人不敢直视。
“我……”那钱世冲面色一片苍白,显然扛不住这样的压迫,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一旁的田青青却忽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抢先开口道:“晋王既有证据,那便先拿出来罢。倘若民女果真有罪,那我愿意以命偿命,听凭晋王发落!”
田青青神色从容地看向李景琰,似乎笃定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有罪。
寅时也觉得李景琰是唬人的,怕是拿不出什么证据。她看着那田青青,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着实十分冷静,即便她隐瞒多年的真实身份暴露于人前,也不过只有一瞬的慌乱而已。这样的人,或许早已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自己的,更不在乎别人的。
李景琰冷睨着田青青,只淡淡说了一个“好”字,便转头对那县令吩咐道:“把她先押下去,本王要一个一个审。”
县令连忙应了声是,招呼衙役把田青青先带下去了。
田青青一走,钱世冲明显愈发慌乱。
寅时见他低着脑袋,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暗暗地想:李景琰这法子倒是好,钱世冲性子软弱,一看就扛不了多久。待他招供,不怕田青青不肯认罪。
李景琰起身朝钱世冲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钱世冲,案发当晚,有人看见你亲手将两个孩子推到井下,你可认罪?”
钱世冲盯着李景琰的脚尖,吓得一哆嗦,连忙摇摇头,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没……没有,我……我没有。”
李景琰审视地看着他,挑了挑眉道:“本王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钱世冲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额头上不由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李景琰转头对县令道:“传我的人进来。”
县令应了声是,连忙派了衙役去外面传话。
寅时有些好奇,他们在守陵人住处已经仔细询问过了,案发当晚除了莫千秋,的确没有人去过神宫。莫非李景琰故意从外面找了人作伪证,想要诈供?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到,除了那些盗墓贼,还有什么人会摸黑跑去神宫那种地方?
寅时想着,满脸疑惑地朝堂外看去。
稍顷,衙役领着曹吉走了进来,身旁还搀扶着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媪。
寅时眨了眨眼睛仔细看去,那老媪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疯疯癫癫的容太妃。
曹吉把容太妃搀进堂内。方才他被衙役赶出去,正好碰到绝影带着容太妃站在县衙门口。
绝影不喜在人前露脸,看到曹吉出来,一个字也没多说,把容太妃交给他后,又转头塞给他一个包袱,便飞快地闪身走人了。
曹吉一脸莫名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衙役出来传唤,他才知道绝影交给自己的是本案的人证和物证。
曹吉匆匆把那包袱里的物证交给李景琰,识相地退了下去。
县令一眼认出了容太妃,忙唤了衙役搬来椅子,请她入座。
容太妃换了身干净的素衣,头发绾了个髻盘在脑后,与昨日那疯癫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寅时打量着容太妃,后来她才知道,这容太妃因为早年丧子患上了癔症,只要一受刺激,就会发病。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与正常人无异。
李景琰看着那容太妃,问道:“容太妃,本月十五那天夜里,你是否去过神宫?”
容太妃点点头:“每月朔望,我都会去给先帝捎些吃食。”
寅时忽然想到左翎那小鬼说过,案发当晚她曾在神宫附近找吃食,还看到一群野鬼在争抢贡品。她忍不住暗暗地想,原来到了地府,就算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过如此。对于鬼来说,所谓的功名利禄金银珠宝,的确还不如一口饱饭来得重要。
“你还记不记得,那晚你是什么时辰去的神宫?”李景琰的声音响起,将寅时的思绪拉了回来。
容太妃想了想道:“我是酉时进去的,在里面待了约莫两个时辰。”
寅时记得莫千秋说过,他也是日落时分进的神宫,直到日暮才出来。两个孩子死亡时间也是在这段时间内。如此看来,容太妃的确有可能目睹了案发经过。
“你从神宫出来时,可曾看到了什么?”李景琰大概是怕刺激到容太妃,寅时听出,他的声音似乎有意放低了一些。
“我看到……”容太妃端坐在椅子上,垂放在双腿上的手,突然紧了紧,“我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风水井旁,好像起了争执。”
钱世冲听到这里,面色一紧,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脸上滚落下来。
李景琰没看钱世冲,只盯着容太妃追问道:“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然后……”容太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全身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寅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在这关键时候突然发病。
就在这时,她看到李景琰在容太妃面前慢慢蹲下来,眼睛指了指那莫娘子,用尽量不会刺激到她的语气劝说道:“她和你一样,也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容太妃怔征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莫娘子。
“把你那晚看到的说出来。”李景琰循循善诱道,“帮她也是在帮你自己。”
容太妃看着眼前一脸无助的莫娘子,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她稳了稳情绪,慢慢镇定下来:“当时隔得太远,我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到那女的上了马车后,那男的把两个孩子从马车里抱了出来,然后搬开井盖,将他们抛了下去。”
钱世冲冷汗涔涔,顿时像泄了气般,颓然地软了下去。
李景琰看了那钱世冲一眼,接着问道:“那两个孩子当时有没有哭闹?”
容太妃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没有哭闹,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安静。”
莫娘子本已流干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地泣不成声。
寅时看得有些心疼,但她没有上前安慰。比起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这样哭出来要好多了。
李景琰也只是淡淡地看了眼莫娘子,便转向容太妃继续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把那两个孩子抛到井下的男人,在不在这儿?”
容太妃环视一眼在场的人,尔后缓缓抬起手,笔直地指向早已瘫成软泥的钱世冲,“在!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