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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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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去给赵娘子送药时,赵娘子已经等候她多时了。这些年赵娘子一直视寅时为己出,早就惦记着她的生辰,不仅给她准备了好看的衣裳首饰,还特地让厨房准备了饭菜,留了她在庄子里用饭。

    寅时按照师父的吩咐,仔细询问了赵娘子的身体状况后,又跟她说了些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直到口干舌燥,才发现已经到了午时。

    赵娘子性子寡淡,本不喜欢热闹,可听寅时叽叽喳喳了一上午,脸上竟没有一丝不耐。

    她看着寅时,眼底满是宠溺,给她递了杯茶,又招呼婢子摆了一桌饭菜,才柔声说道:“先用饭吧。”

    “嗯。”寅时扶着赵娘子落座,看到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不由问道,“赵培勋呢?该不会又在废寝忘食的练功吧?”

    “他去京城了。”

    “去京城了?”这小子不是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去京城了?

    “他前不久遇到一位贵人,是他父亲以前的同僚。那位大人很喜欢培勋,今日还特地派了人来庄子里,说是京畿关都尉一职有了空缺,想举荐他去任职。”赵娘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赵世诚去世后,他们母子无依无靠,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如今赵培勋得到贵人举荐当了官,他们母子二人的苦日子也终于熬到头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寅时真心替他们高兴,“只是赵培勋去了京城,陪您的时间恐怕就少了。”

    “无妨,男儿本当为国为民,只要不……”赵娘子突然欲言又止。

    寅时看着赵娘子,从她的神情里猜到了她原本想说的话。只要不重蹈他父亲当年的覆辙就好!

    寅时怕赵娘子想起伤心事,舀了碗羹汤端到她面前,接过话道:“您放心,那小子要没时间陪您,我就拉着师父搬来庄子里住。反正师父懂医,搬过来也方便照顾您。而且,他这些年也偷偷攒了不少钱,就等着哪天金盆洗手,找个清净的地方安享晚年。”

    还好卢丁生不在,否则听到这些话,估计得当场尴尬到无地自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没给寅时找个好人家,她就抢先一步,替自己晚年找好了出路。

    赵娘子自然听出寅时这话是有意撮合她和卢丁生,脸上不由现出两坨红晕,一时间也不好怎么接话。

    寅时看着赵娘子,在她心里,师父和赵娘子也算自己的亲爹亲娘,他们两个都是苦命人,要真能在一起过日子也挺好的。只不过,赵娘子向来保守内敛,师父又是个闷葫芦,若是没有外人助力,两人怕是很难走到一起。

    她转了转眼珠子,推波助澜道:“不过,我师父这人吧,好是好,坏毛病也一堆。您要是觉得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赵娘子垂下眼,掩饰地舀了口羹汤,声音温柔地道,“庄子这么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寅时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师父的后半辈子可能有着落了。

    赵娘子原本出生大户人家,容貌端庄美丽,性格柔中带刚。赵世诚去世后的这十年里,她几乎受尽了白眼,就连自己的母家,也因害怕受到牵累,跟她断绝了关系。

    在赵娘子最艰难的时候,是卢丁生一直默默守护着她,支撑着她,让他们母子有了依靠。她对卢丁生始于感激,终于信赖,但又不止感激和信赖。

    赵娘子这边,本是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可惜,自己的师父脑子一根筋,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赵娘子的关心,他却是当局者迷,只当自己是在报恩。师父始终记着当年赵世诚对他的恩情,所以,就算他内心清明,以他执拗的个性,也一定会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带进坟墓,绝不会逾矩半分。

    想到赵世诚,寅时又想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年赵世诚曾交给自己两样东西,嘱托自己务必找到那画像上的小公子,把那个木盒子交给他。

    十年过去了,她倾尽所能四处打听,却到底是力所不及,一直没能找到。

    “对了,赵娘子,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寅时想了想,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向赵娘子打听一下,“您可认识一位叫承乾的公子?他大概比我年长两三岁,模样生得还挺俊俏的。”

    问出这话时,寅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她总觉得从那晚赵大人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想让赵娘子知道这件事,更不想让儿子赵培勋掺和进来。

    果然,她话音落下时,就看到赵娘子疑惑地抬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寅时自然不能告诉赵娘子这是赵大人的嘱托,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就是培勋在我面前把那位承乾公子夸得天花乱坠的,我还以为你们两家是世交,兴许赵娘子也见过呢。”

    赵娘子感叹道:“哎,赵家如今哪来的世交,或许是他在外面结交的朋友吧。”

    赵娘子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性。就他那要强自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寅时面前把别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娘子打从第一眼看到寅时,就十分喜欢她,此刻看着寅时清澈见底的眼睛,自然也不疑有他,只意味深长地说道:“培勋知道我喜欢清净,除了你,从未带别的什么朋友回过庄子。”

    寅时觑了眼赵娘子神色,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只是十分笃定她并不认识那位承乾公子。

    两人用完午饭,寅时又陪赵娘子坐了会儿,才从赵家庄子赶回西市。

    回到西市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寅时从小怕黑,今日师父又不在家,于是她赶紧趁着天黑前,在屋子里点了几盏素面陶灯。

    暖黄的灯光亮起,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黑暗,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寅时今日奔波了一天,身体明明已经十分疲乏,却不知是因为过度劳累还是怎的,躺在榻上始终心神不宁了无睡意。每当她闭上眼睛,那画像上的小公子就像恶鬼讨债一样,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她面前,摊着手让她把那盒子还给自己。

    至于吗?那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有必要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吗?

    寅时在榻上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从箱子里翻出了那个木盒。

    她坐在灯下,手里举着巴掌大的木盒看了半天。那木盒做工精致却并没有上锁,这些年来,她一直把它锁在箱子里,从来没有打开过。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吧,我就打开看一眼。”寅时自言自语地对着木盒嘀咕了一句,随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出乎意料的是,盒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放着一把色泽泛黄的铜钥匙。

    寅时看着那把钥匙,却越发疑惑了。

    这钥匙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那位承乾公子与赵大人非亲非故,祖上与赵家也并非世交。赵大人为何要瞒着自己的妻儿,嘱托自己把这钥匙交给他呢?

    寅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烧了一桶热水,褪去衣裳,把自己整个泡进了木桶里。氤氲的热气很快在木桶周围蔓开,她靠着桶壁,舒服地闭上眼睛,任由灼灼热气将她白皙的皮肤染成一片粉嫩。

    大概是白日太过疲累,很快一股子倦意就袭了上来。寅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门外响起了几声很轻的敲门声。

    她没有应声,师父不在家,就算是上门生意,她也不能越俎代庖。何况最近世道很乱,昨日城中那么多乱党被杀,找上门的想必都不是什么寻常生意,她可不想给师父招惹上什么麻烦。

    兴许是门外的人看到屋里亮着灯,敲门声只顿了片刻,又轻轻响了起来。

    寅时困得眼皮睁不开,自然也懒得应声。她就这么泡在水桶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桶里的水骤然变冷,整个人如坠冰窖,四周呼呼地窜着阴森森的冷气,身上也凉飕飕的。

    “寅时,寅时……”

    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寅时耳畔幽幽响起,听上去像个四五岁的女童。那女童的声音阴阴冷冷,带着几分急切,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一遍遍响起。

    “寅时,寅时,别睡了,快醒醒啊……”

    又是那只小鬼!寅时凭着最后一丝意念,和睡意抗争了片刻,勉力强撑开眼睛。一道绿光随之飞快地从她眼前闪过,她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连忙从水桶里起身,披上了衣裳。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几盏陶灯猝不及防地熄灭了。

    门外又响起了几声很轻的敲门声。

    寅时警觉起来,目光紧盯着门口。

    几声过后,敲门声停了。一个男人高挑的影子陡然映在窗户上。

    寅时屏住呼吸,强忍住了尖叫。

    窗外男人的影子顿了片刻便移开了。惨白的月光渗了进来,照在她方才泡澡的木桶上。

    咕咚咕咚,水面上翻起大量水泡,有什么黑魆魆的东西从水桶底部慢慢浮了上来。

    寅时大气不敢出,紧张到了极点。她壮着胆子盯着木桶,终于看清了,那浮在水面上的竟是一只披头散发的恶鬼!

    那恶鬼的头颅像一团黑色的海藻浮在水面上,脖子已经断了,身上扎满了血洞,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黑色的血水眨眼间染黑了木桶。

    寅时头皮发麻,强装镇定地想要点灯。就在此时,那恶鬼突然伸出两手,僵硬地撑着木桶边缘,将歪垂在脖子上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

    就在恶鬼鼓出白色的眼珠看向她的刹那。寅时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口。

    那恶鬼见她要跑,鼓着眼珠,凶狠地朝她扑了过去。

    寅时余光瞥见一团黑影朝自己袭来,飞快地跑出内院,刚冲到街上,却不想迎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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