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如遇良缘，那会是怎样幸福的一生
其实母亲算错了，莉莎才是拥有好姻缘的正主，她会和克莱尔在农场里相伴一生，成为他相濡以沫的家人，为他的事业和他一起奋斗，成为他的后盾。
苔丝痛苦地咬住嘴唇晃晃脑袋，还是满含希望地看向远方。
她上辈子是个罪人，死在绞刑架下，所以这辈子是上帝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吗？
怎么不是呢？
她们这里也是一颗星星，一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不尽如人意。
“是的。”苔丝低下头，声音闷闷地从她胸腔里冒出。
“跟俺们的世界一样吗？”
“俺不知道，不过俺想是这样的。说不定它们就跟俺们家那棵苹果树上的苹果一样，大多数是好的，光洁可爱，有几个染上了病，遭了虫害。”
“俺们住的这一个，是光洁可爱的，还是有病的？”
“是有病的。”
“有那么多完好的世界，俺们却没能生活在一个完好的世界上，是投胎没投好吗？运气真坏！”
“不错。”
“真是这样吗，苔丝？”姐姐笃定的语气使亚伯拉罕感到十分新奇。
他把这稀奇的说法重又思考整理一遍后掉过头来面对姐姐问道。
“要是俺们生活在一个完好的世界上，那会怎么样呢？”
“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咳嗽，不会像现在这样走路不灵便，也不会喝得这么醉醺醺的连赶集也去不了。妈呢，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地洗衣服，永远也洗不完。”苔丝像亚伯拉罕一样说完了前世一样的话。
可亚伯拉罕紧接着说出了她不想说的话，“那么苔丝一生下来就是一个阔小姐，用不着等嫁个上等人后才变得有钱，对不对？”
难道有钱就能幸福吗？
“……”回应亚伯拉罕的只能是良久的沉默，可苔丝只能看着人生如同河流一样，做再多阻拦也无法暂停吗？
夜晚寂静，亚伯拉罕顿时昏昏欲睡起来，苔丝的心蓦地抓得更紧了，“嗨，亚伯拉罕，亚比！”苔丝焦急地喊道，“你不能睡，不能睡。”
她驾车的技术并不怎么样，她也不能够单独对付一阵子。
她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了。
她让亚伯拉罕顶着睡意坐在蜂箱前，让他手里紧紧抓着缰绳，不向道路的另外一边偏去。
“苔丝，俺想睡会，就一会儿……”
“马上就天亮了，你再等会吧。”苔丝哀求道，往事又浮现在她眼前，老马迈着和以前一样的步伐，它已经没有气力再做其他的动作。
苔丝警醒地看着马头，她上辈子也跟在亚伯拉罕后睡去，然后缓慢前行的老马随着缰绳的偏向走到另一边上与对面急驰的邮车相撞。
邮车上那匹年轻的骏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与冲击，而老马的前胸一下子被邮车尖锐的车辕刺出一个大窟窿来，当温热的血液从窟窿里流到地上时会被太阳照成鲜艳的玫红色，而那刺目的光辉总是让人那么心痛。
她想起当时老马生命力流失的速度，让她再度陷入对绞刑架的恐惧中，她再也不想踏入那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她在这瑟瑟的冷风里睡不着，她警惕地扶着车板，直到看到那巨大的邮包伴随着车架声从他们身边过去，那只灯笼也摇摆着向前去时，她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苔丝热泪盈眶，似乎就要痛哭出声，她剧烈喘息着向前走去，眼神热切，只是双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惨淡地经营着这四周的景色，可苔丝的脸蛋越发红润，周身仿佛披上一层光泽，小鸟在树上醒来后，先后鸣唱着如约而至的早晨，太阳升起来时更把灰白的前路照得五光十色起来。
她举起双手放在胸前，如同虔诚的信徒终于得到了上天的照拂一般激动。
她——活过来啦！
“俺们这颗星星也不坏嘛，毕竟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对吧？苔丝。”亚伯拉罕再也睡不着了，集市上可有许多新鲜玩意儿等着他。
苔丝看向他，往事又浮现在她眼前，前世的时候他因为老马死去而不知所措的那双眼睛里包满泪水，“这是因为俺们碰上了一颗坏星星，不是好星星，对吗，苔丝？”
当时亚伯拉罕泪眼汪汪地嘟哝，而愧疚的苔丝并不知道‘王子’的死亡是她所有不幸的开端。
往事就和游乐会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她永远无法忤逆她的父母，杰克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她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杰克身上，还不如自己掌握时机。
她悲哀的原因从来不是杰克酗酒的恶习，而是无法掌控命运。
如今她的眼睛里蕴含的光彩让人目不转睛。
“不坏。”当她笑起来时就和太阳一般耀眼。
老马慢慢地拉着车往卡斯特桥去。
俩人在午后回到了马洛特村，等到家门口时她们就听到了一种有别于乐器但极有节奏的声音。
这声音会静静抚慰苔丝躁动的心灵，毕竟她从小听到大，要是旁人一进来就会疑惑地找寻声音的源头，那是来自屋子的一连串有规律的咯哒咯哒声，是摇篮那磨平的木杆在石板地上摇晃发出来的，还掺着母亲细碎轻柔的歌声。
凡有小调从外界传到这个山谷来，不出一星期，昭安没有不会唱的。
富有音乐才能的昭安又唱着新歌，她温柔的嗓音和着摇篮的节拍轻快有力的交替行进着，昭安看见俩人进来时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引吭完毕后开始祝祷。
“老天保佑你这钻石亮的眼珠子哟！粉团团的脸蛋子哟！樱桃红的小嘴嘴哟！丘比特般的小胖腿哟！还有你身上每一块小肉肉哟！”
昭安的歌声紧接着祝祷完后上场，当村里的妇女，姑娘为节日庆贺舞蹈时，昭安得从早到晚的抚慰孩子，或俯身于从星期一泡到现在的一大盆衣服上。
这盆衣服，一如往日，总要拖到周末才洗。
昭安如同那破旧的摇篮一样恪尽职守，承负着众多小孩的重量。可当她唱起歌来时风采不减当年，那张与苔丝相似的脸庞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刻，而摇篮就一直晃着，把里面的婴儿从这边摇到那边，然后一个一个地长大。
“妈，让俺来摇摇篮，”苔丝叹了口气走前说道，“要不俺帮你洗衣服吧？”
昭安把脚拿开，她做家务时从无怨忿，她也极少为此感到焦急。
要想歇息时，尽可以把家务拖一拖。
但她依旧会匆忙给苔丝烫好节日的裙子，只为了让她更加光彩照人。
这个孩子和她最相似，却出落的更加美丽，就像是一个即将面世的作品，而只有母亲知道她有多完美。
“嗨，你回来得正好，”昭安将手上的泡沫拂净，“俺正想去接你爸，这还有更要紧的事儿还没去办！”
苔丝蓦地因为母亲的话怔愣在原地，昭安穿戴好立刻出门，没有给苔丝一丝反悔的余地。
昭安并没有用上多少时间，等杰克跨进来后躺在椅上时仿佛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你爸是最想这个家能兴旺发达的人，可是他的病总是如影随形，咳咳喘喘地就过了一天，可你们长大需要食物，需要衣服，俺又能帮多少呢？”昭安满怀希望地看向苔丝，“苔丝，弄清了你的贵人血统，这以前不知道，难道现在你能看着俺们就这样困苦的活下去吗？现在正是时候，你去找那位太太，帮帮俺们，她能看着俺们这跟她同姓同宗的亲戚这样活着吗？”
“你让俺去求那位太太？”苔丝心碎地看向母亲，老马没有死，可她还是陷在了这个泥潭中。
“求人？你说哪儿去了，俺们不是一家人吗？她们要是揭不开锅，比俺们家还困顿，那俺是二话不说收留她们的，可如今俺们家是这步田地了……”昭安再三劝解道，“这怎么会是求人呢？这是解救俺们于危难之中。运势起起伏伏，俺们家认了，可你是个好姑娘，俺们就算是拖累你了，可那老太太姓德伯维尔，是位有钱人，也和你是一家人，你得去跟她认个亲，帮俺们家渡过难关。”
苔丝悲哀地看向椅子上闭目塞听的父亲，可苔丝知道她们家根本不是那位阔太太的正经亲戚。
那位太太的真姓是斯托克，不是德伯维尔。
可他们信吗？
“俺不去，俺不去，俺不去……”苔丝低下头掩住泪水。
“你准能讨她喜欢的，宝贝儿。再说，俺听说的事情错不了。”昭安都打听好了，她既然知道那位阔太太的地址，也知道更多的事情。
比如那位阔太太有一位还没娶妻的继承人。
比如那位老太太正死了丈夫，心肠是最软的时候了。
“听话，乖乖。”
“杰克，你做主吧，”昭安朝坐在后面的丈夫转过身去哀求道，“你说她该去她就会去。”
苔丝有些期待，却在心底更加惶恐，她的父亲会说什么呢？
“俺可不乐意自家孩子去沾什么亲戚的光，”他满含醉意地嘟嘟哝哝道，“俺是这家族最显赫支脉的家长，俺要对得起祖宗，可没想过找什么阔亲戚！”
苔丝绝望地举手掩面，这样的话她上辈子总是听到。
“俺宁愿找活干，”苔丝这句话像是打开了她的关窍一般，“只要找到活，俺就能赚钱。”
她能做许多工作，侍女、工人、打字员、老师，她都能去做。
这家能养活她，那她也能养活这个家。
“谁说你不能去做呢？俺知道你为这个家尽心竭力，”昭安爱怜地看向女儿，“俺没想过吗？俺天天瞅着哪家有活干，还写信去问哪儿招挤奶女工？俺脱不开身，这家里离不开俺，俺忙活家务，照顾你们，直到你长成现在这样，你可知道俺们多疼你？你走你爸的路子，最终也像他一样又苦又累，”她轻轻挨着女儿的头颅，“要是你病了那又怎么办？好了就又得起来工作，那万一不好呢？你爸怎么办？你妈怎么办？你弟弟妹妹们怎么办？”
“到时候这个家庭只会更难，”昭安抚向苔丝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而现在只是让你去认个亲，毕竟谁不想自己身边能多几个亲戚撑腰，而如今你去认亲就能解决两头的事情。”
昭安知道她的弱点，生活没有将她逼入绝境，可她也逃不掉，她始终和这个家庭紧密相连。
苔丝的弟弟妹妹们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杰克坐在椅子上咳嗽几声后就像打开了阀门，他们就更加猛烈了，如同洪水猛兽般。
尤其以亚伯拉罕哭嚎得最为利害。
他们始终认为，他们那个有钱的亲戚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家人，而他们的母亲会说只要苔丝被那个家庭所接纳，她就会有一桩好婚事，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穿不完的漂亮衣服。
可看到苔丝不愿意去时，他们就马上怪她不该不去。
“苔丝不愿意，不愿去，去，去当阔太太了！不愿去了，她说她不，不去了！”他们似乎比苔丝更加痛苦，“俺家没有许多金币赶集买东西了！苔丝也没，也没好衣裳穿了，不漂亮了！”
当家里的孩子一个个地生下来时，尽管母亲并没有用心地教导，可他们还是长大了，他们不会因为贫乏，苦难滞留在原地，他们如同地上的野草一般生长不息，经过牧师的洗礼后成为一个健全的人，而她母亲的智商只相当于一个孩子，还不是最大的，只是她家中众多听从天命的等待者里的其中一个。
可是，苔丝尽可能地呵护着弟弟妹妹们，尽可能地去照顾他们，她与其说是他们的长姐，更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母亲。
当她离开学校时就去邻近的农场帮着翻晒干草收获庄稼，或者挤牛奶、搅黄油、做奶酪，那是她父亲有奶牛的时候她学会的，她手脚灵巧，总比别人优秀。
当时间把更多的家庭负担加到了她年轻的肩膀上，她的孩子们会活下来。
苔丝轻轻地摸向腹部，内心苦痛反复翻搅着轮番刺痛着她脆弱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