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谜
沈清溪认为萧白第二天还要驾马车,建议自己和萧白轮流守夜。
萧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江湖经验不足中了招才导致他们今晚要露宿野外,怎么都不肯同意轮流守夜,沈清溪拗不过他,最后只能自去睡了。
夜色深深,月色皎洁,远处的树林偶尔传来野兽的长啸,夜风吹动树梢,发出轻柔的“索索”声。萧白往面前的篝火里添了两根柴,木柴“噼啪”溅出火星,衬得夜格外的静。
马车上的姐弟三人已经睡熟了,沈清溪怀里揽着清洲,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她的睡姿不甚优雅,只有肚子上堪堪盖着一角凉被,沈清衡起身下车时,顺手将被子给她盖好。
虽然是盛夏,但夜晚风大,不帮她盖上点明天又要嚷嚷关节疼。
萧白听到动静,侧首正瞧见沈清衡跳下马车。
“怎么醒了?”
“睡不着。”沈清衡在火堆旁盘腿坐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知不觉间,他的个子仿佛又窜高了些,过了变声期后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更加隽逸了。
萧白笑起来:“有心事么?”
沈清衡不吭声。
盛夏的夜里,坐在火堆旁总是燥热的,但这两个人竟然都是一滴汗也没流。一个穿着一身白衣,气质是君子如玉;另一个一身素玄,五官精致年轻,但却锋芒初露。沈清衡盯着那团火,萧白也盯着那团火,二人同时沉默,又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同时开口。
“你有话要问我?”
“我有话要问你。”
萧白显然是预感到了沈清衡要问的是什么,微微一笑:“你问。”
沈清衡用余光瞥了一眼熟睡的沈清溪,从暗袋里拿出了那块贴身的玉牌,递到萧白面前。萧白微微一怔,他接过玉牌,就着火光瞧了瞧上面的“衡”字,又翻到反面的麒麟花纹,轻轻摩挲着,看起来像是在走神。
沈清衡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萧白抬起眼,望着沈清衡的目光温柔极了,也许是因为再次见到了这块玉牌,又也许是因为这样静谧的夏夜,他忽然不想再抑制心中的那些情绪,只听他轻轻地、像在叹息般地说,“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我,又或许是每一个我。我是长宁萧家的萧白,是半桶水的星术士,是你们的师父,也是你爹的至交好友。”
沈清衡听完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长宁萧家,即使是在青阳县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小城,他也听过这高贵门阀的名号。萧家先祖是大历的开国功臣之一,萧家更是出了大历的第一个皇后。之后历经数位皇帝,三公六廷之内总有萧家人的身影。萧家赫赫扬扬,荣光将近百年,如今萧家长房的萧文石是先帝谢征钦定的太尉,经历先帝薨逝、东宫失火、陆丞相当权等等大事之后,在谢允执政的今朝,依然稳坐太尉之位,和丞相陆瑜分庭抗礼。
“我爹?”沈清衡彻底不装了,“你指的是谢君笑?”
“你果然知道。”萧白像是松了口气,他原本还不知道该如何向谢衡开口,“不错,你的父亲,先太子谢君笑,正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
萧白今年二十八岁,东宫失火是三年前,那年谢君笑三十岁。
“先太子妃人很好,你爹在宫外有了你,你娘去世之后,她准备将你养在自己名下。可惜,东宫失火太过蹊跷……”
“怎么去世的?”养在自己名下这种话,听听就好,当真可就太愚蠢了。先太子当时是有皇长孙在膝下的,太子妃怎么可能平白接个别人的儿子来挡自己儿子的路?
萧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亲娘:“听说是肺痨。”
肺结核啊……沈清衡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来找我。”
听到沈清衡问出这个问题,萧白无奈一笑:“如果我说单纯只是想关心你过得好不好,你信吗?”
沈清衡冷笑:“不信。”
“可惜,事实就是如此。”萧白轻声道,“我知道沈冰去世了,我想,你也许过得不好。”没有父母的四个孩子,怎么能过得好呢?事实上,当他来到沈家那间破败的院子,他立刻知道自己这趟没有来错,他们正需要他。
“你怎么知道沈冰去世了?”沈清衡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没头没脑,却让萧白一惊。当时沈冰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他这里来,但他从未想过,是谁递过来的消息?对方有什么目的?
就在萧白沉吟思索的时候,沈清衡接着道:“沈冰是什么人。”
萧白沉默了一会,好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对他说,但终究还是开口道:“他曾经是太子暗卫,也是御史大夫沈聪的幼子,不过在新帝即位后,沈聪将他从族谱除名了。”
“倒是机灵。”短短几句话,沈清衡已经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当年谢君笑在宫外邂逅了沈清衡的母亲,私而有孕。之后沈清衡生母死亡,因为太子妃的阻挠,沈清衡一直无法获得名正言顺的皇孙身份。而在东宫大火、谢君笑去世后,他的暗卫沈冰将沈清衡带走,和自己的几个孩子一起抚养,将他视作亲生儿子。沈聪在谢允上位之后,怕自己这个给先太子做暗卫的儿子拖累家族,于是急忙将他除名。
“那么,来杀我的人是谁?”
萧白面对这个问题,头一次感觉到少年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根据他的推测,白河村那两个杀手的主人应该已经知道了谢衡的真实身份,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萧白不敢断言。
会是皇帝吗?
假如是皇帝,那谢衡又当如何?
作为师父,他并不期望谢衡生出想要染指天下的欲望。对他而言,平静安定的生活,没有权贵门阀,没有欺骗倾轧,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谢君笑已经死了,他希望谢君笑的儿子能好好活着。
萧白的沉默让沈清衡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不再追问。有些事其实也不必问,该出现的迟早会主动出现。
萧白轻轻叹出一口气:“你只需要知道,为师不会害你们。”
这几个孩子是他人生中难得的色彩,也是一缕鲜活的快乐。他无比珍惜。
夜风拂过树梢,皎洁的明月升入半空,月色明亮得像能照见人的影子,也照见了马车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躺在沈清溪怀里的沈清洲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紧张的呼吸声惊动了师父和大哥的谈话。虽然他听到的这些话,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大哥……
大哥竟然不是他们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