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
葳蕤阁中,地板被冰凉的雨水打湿。宋清纭拖着被打湿的衣裙,走向了水房。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宋清纭和寓春从长宁街出来时,不过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主仆二人出门又没有带伞,只能淋成落汤鸡。
窗牖外,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执着骨伞踏着遍地雨花缓缓走了进来。男子面容清隽,哪怕雨珠滴落在面上神情也丝毫没有变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
寓春看着未来的姑爷走进宋府,心中很是着急。她掀开水房的珠帘,水房内水汽氤氲,隔了一道丹青色杏花如意屏风。寓春催促道:“小姐,七皇子殿下来了!”
宋清纭将脸浸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水中,听到寓春的话,她将脸抬了起来,不解地问道:“七皇子殿下怎会来此?”
一番梳洗打扮后,主仆二人便走出葳蕤阁,雨珠顺着廊庑缓缓落下。凉风将宋清纭的浅黄色石斛纹百褶裙吹得猎猎。
然而她当宋清纭走去正厅之时,正厅中空无一人。林管家守在正厅门口,见到宋清纭也是惊讶。
“七皇子殿下没有去葳蕤阁吗?”林管家反问道。
若是寻常男子自然是不能去女子闺房。宋府本就想巴结皇室,宋廷敬更是巴不得宋清纭与叶温辞早日生米煮成熟饭。
寓春有些不悦,林管家这番话岂不是说明自家小姐是个随便的女子?诚然宋清纭着实与叶温辞订婚,可到底还没有嫁过去。
自家小姐还是闺中女子,怎可私下与外男私会?
廊庑下,一个妇人撑着把伞缓缓朝正厅走来。妇人五十左右头发花白,看衣着打扮像是宫中的人。待再走近些许,宋清纭才发现这妇人乃宫中的嬷嬷——常嬷嬷。
只见常嬷嬷满脸笑意,看到站在宋府正厅门口的宋清纭很是和蔼。
她走了上前,与林管家打了个照面,随后解释自己的来意:“还有不到半月的时候,宋大姑娘便要嫁入七皇子府邸了。太后娘娘不放心,便让老身来教导宋大姑娘一些规矩。”
常嬷嬷也是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如今皇太后让常嬷嬷亲自教导宋清纭规矩,可见在皇太后心中宋清纭分量可谓不一般。
望着面前这个头发略微发白,很是谦卑的常嬷嬷,宋清纭有些不知所措。
宋清纭素来有规矩,这可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故前世常嬷嬷教导宋清纭的时候,很是轻松,不过三两日便让宋清纭学会了大部分的规矩。
许是因着太后的缘故,常嬷嬷对着未来的七皇妃也是很友善,并没有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倚老卖老。
带着常嬷嬷去葳蕤阁的时候,雨水未曾停歇,走廊上雨丝飘飘,打湿了光滑的地板。
烟雨中,一位宛若谪仙的男子执着骨伞徐徐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绯红色长衫的少年。少年面冠如玉,神情凝重,让本就寒凉的雨天愈发冷。
面容清冷的少年察觉到什么,冷不丁往葳蕤阁一瞥。站在宋清纭身后的常嬷嬷一脸慈爱,笑着道:“老奴也算是看着七皇子长大,一晃眼七皇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叶温辞自幼便跟在皇太后身边,而常嬷嬷又是皇太后身边的老人。说句僭越的话,常嬷嬷可是把七皇子当做孙子一样疼爱。
“这便是七皇子?”宋元霜不知何时出现在宋清纭身后,手中还端着一盘刚做好冒着热气的豌豆黄。
她看着那如同画中仙一样的男子缓缓走来,一时间竟失了神。连同她语气中带有些许醋意也浑然不觉。
宋清纭目光只被叶温辞身旁面色凝重的少年所吸引。她没有想到,叶温辞竟然特意找寻宋晚玉。
唯恐宋晚玉受委屈,宽大衣袖遮掩下,宋清纭的手不禁握成了一团。
凉风微寒,叶温辞携着冷意缓缓出现在葳蕤阁门口。颀长的身影微微一躬,只听见叶温辞开口说道:“嬷嬷年事已高,如今千里迢迢赶来当真是辛苦了!”
常嬷嬷闻言受宠若惊,忙回道:“殿下说笑了!这本就是老奴的职责,为主子分忧是老奴应该的,谈何辛苦?更何况,宋大姑娘本就是聪慧的,想来学习宫中的规矩甚是得心应手。”
空气中雨水的气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月麟香,宋清纭面不改色缓缓地抬眸。她望向男子之时,正好与男子的一双带有寒意的凤眸相视。
这一回,宋清纭并没有逃避。而是直直地看向少年的眸,似是在质问。
宋晚玉跟在叶温辞身后,依旧一言不发。少年到底年轻,喜怒形于色。
宋清纭很想问宋晚玉,碍于众人都在只好将满腹的疑问压在腹中。
雨水渐渐停歇,叶温辞与宋清纭不过一尺之隔,少女身上散发的乌沉香沁人心脾。香气直直往五脏六腑冲去,叶温辞忽而觉得心中的烦闷消失不见。
他看着少女的潋滟的双眸,喉头滑动:“常嬷嬷最是知晓宫规,想来宋大姑娘自会受益不少。”
天空放晴,雨珠顺延而下,补偿方才被狂风暴雨肆虐的植物。满树海棠花贪婪地汲取驻足的水珠。
宋元霜端着豌豆黄,看着那清冷得不似凡人的贵公子渐渐消失在宋府门口,直至身影被天光吞噬得一干二净。平静的心突然掀起一道波澜。
……
朝堂上,皇帝撑着额头不耐烦地听着底下大臣的汇报。雨后天气闷热,加之头疼不已,皇帝的脸铁青。
六皇子叶疏桐朝自己的心腹使了使眼色,想要禀告关州水患一事。然而其心腹看着皇帝不耐烦的神情,连忙摇了摇头。
叶疏桐与心腹的举动被四皇子叶水苏尽收眼底,只见叶疏桐很是无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叶水苏唇角微微上扬,随后站了出来,面容悲切:“儿臣有事禀告!”
底下黑压压的大臣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在皇帝圣心不安之时禀告事情,唯恐惹得龙颜大怒,自己惹祸上身。
叶水苏一番话让众人不禁将目光看向他,皇帝微微抬眸,摆了摆手示意叶水苏说下去。
看着叶水苏悲切的样子,叶疏桐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还来不及阻止,只看到叶水苏双眸通红,温润的声音带了些许痛楚,
“儿臣收到消息,自入夏以来,暴雨泛滥,有些地区更是深受水灾祸害。其中关州一带地区水灾更是严重,百姓死伤无数,瘟疫横行。”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愈发黑,头疾发作,又听到这种消息,皇帝只觉得头痛欲裂。
叶水苏轻叹口气,继续说道:“关州太守无力治理,欺上瞒下企图瞒天过海。然而天地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此等罪臣,着实该诛!”
“啪!”温热的茶水自龙案上抛出,浅紫色的羊毛地毯被茶水晕染出一片湿痕。
天子盛怒,底下的大臣们战战兢兢,生怕皇帝趁机清查旧案。有些胆小的大臣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唯恐牵连自身。
叶疏桐连忙低下了头,心中庆幸方才并没有将此事禀告圣上。他微微侧头,看向一脸悲痛的叶水苏,心中很是佩服。
四皇兄真不愧为中宫所生,胆识着实过人。皇后娘娘行事雷厉风行,四皇兄有过之而无不及。
“朕以为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竟不曾想当中竟有如此奸臣!水苏,此消息是如何得知?”皇帝强忍着头疼问道。
叶水苏微微一顿,随后挺直了腰板回道:“回陛下,此消息是由七皇弟所告知!”
朝堂上静得如同一滩死水,众臣面面相觑,更是吓得话也不敢说。
……
祈福殿中,皇太后对着满殿神佛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底下伺候着的宫人看着沧桑的皇太后,心中不禁感慨皇太后与皇帝母慈子孝。
“太后娘娘可要当心身子!”兰芝姑姑为皇太后增添了一件轻巧的披风,关心道。
皇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如今又整日在祈福殿为陛下祈福,兰芝姑姑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说起来,如若云皇贵妃娘娘还在,皇帝的头疾也不会这般难治了!”兰芝姑姑将太后娘娘扶了起身。
云皇贵妃乃叶温辞生母,自十年前离世后便鲜少有人提起。无人知晓,云皇贵妃到底和皇帝如何了,以至于皇帝与叶温辞两人生疏得根本不像父子。
皇太后在兰芝姑姑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凤纹圆柱旁的贵妃椅歇下。想起故人,皇太后心中百感交集。
“斯人已去!云皇贵妃是皇帝的心结,切记莫要在皇帝面前提起,以免让皇帝心烦。”
“老奴知晓!”兰芝姑姑将手放置皇太后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皇太后将眸合上,静心享受着。
这时候,常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兰芝姑姑忙问道:“嬷嬷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常嬷嬷年纪比兰芝姑姑还年长,对着这个长辈兰芝姑姑还是很尊重。
两人的谈话声惊扰了皇太后,太后睁开双眸,问道:“可是纭儿那儿发生了何事?”
常嬷嬷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皇太后面前称赞道:“宋大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皇太后一听,连忙来了精神。只听到常嬷嬷继续说道:“宋大姑娘虽说还未嫁与七皇子。但却格外挂念陛下,宋大姑娘不知从哪儿得了个治疗头疾的偏方,如今正拜托老奴献上方子为陛下分忧。”
兰芝姑姑一听,当即附和道:“正所谓娶妻娶贤,七皇子这回着实是娶了个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