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
宋府正厅中,身着紫色条纹长衫的苏公公双手负背,当看到迎面走来的宋清纭,狭长的双眼微眯。
迎面而来的女子堪称绝色!只见她身穿一身丁香色彩蝶花卉褙子,身影纤细却玲珑有致,走路步步生莲,身上的彩蝶似是会飞舞一般。
虽为商户之女,却无奢华之风。漆黑如墨的青丝梳成双月髻,不过一支朴素的木簪绾起。与京城中奢靡的贵女截然不同,可谓如青莲一般,凌然绽放。
怪不得太后娘娘如此属意宋姑娘,只可惜家世太低,苏公公略有感慨。
“陛下有旨!”
宋廷敬为首一行人谦卑地跪了下来,脸上难掩欢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宋廷敬之女宋清纭贤良淑德,温良敦厚,容貌出众,静正垂仪。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七皇子为皇子妃。下月十五完婚,钦此。”
“民等领旨谢恩!”
宋廷敬沉浸在欢喜之中,女儿宋清纭飞上枝头变凤凰,竟然成了皇子妃。
马氏见到苏公公,唯唯诺诺,她忽而想到什么,忍不住说道:“嫁与七皇子?”
宋廷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他抬眸望向苏公公。
只见苏公公有些不悦,冷笑道:“怎么?难不成尔等不满意?”
谁人不知道,七皇子素来不受陛下圣心。若非因着年幼多病,被太后带在身边养着。不然,只怕七皇子能否活到弱冠之年也是未定。
宋廷敬连忙摇了摇头,谄媚道:“公公说笑了!小人并无此意。”
他本以为,宋清纭会嫁给四皇子或者是六皇子,哪怕只是妾室,但总有出头日。
可宋廷敬没有想到,到头来女儿竟然嫁给不受宠的七皇子。这让他甚是失落,以至于苏公公走的时候他也没有送。
苏公公本就不满,若非是陛下的圣旨,他才不愿屈尊降贵来到没落的宋府。不曾想,这宋廷敬这般愚钝,礼数什么的竟然一点儿也不顾及。
正当他摆着脸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寓春小跑到苏公公身边,“公公请留步!我家小姐说公公千里迢迢赶来,实在辛苦。这是我家小姐一点儿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寓春悄悄往苏公公手中塞了一把金瓜子,苏公公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这丫头方才一直跟在宋清纭身边,想来定然是她的心腹。
宋大小姐果然是个聪慧的,怪不得太后娘娘并不顾及其家世,一定要陛下立宋清纭为皇子妃。
送走苏公公后,马氏白着脸道:“还以为纭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是做四皇子六皇子的妾室,也能带携我们。如今虽是指给七皇子做正妃,我看咱们宋家也怕是难沾光!”
宋元霜也忍不住嘲讽道:“我还以为咱们的好日子来了,却不曾想宋清纭是个不中用的!”
马氏母女唱双簧,全然不把宋清纭放在眼里。宋廷敬刚刚本就被苏公公盯得心慌慌,听到马氏母女的话更是心烦。
“罢了!”宋廷敬冷着脸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七皇子到底是皇室。如今圣旨已下,由不得你胡来!切记,莫要让宋家蒙羞!”
宋清纭始终默不作声,脸上似是被寒霜所笼罩。他们的冷嘲热讽,宋清纭也已然习惯。
只是,当初叶温辞被封为太子的时候。她还记得,马氏恬不知耻地想要把宋元霜塞给叶温辞做侧室。
那时候,马氏可不是这样的嘴脸。
“蒙羞?如若不是父亲无用,家中产业所剩无几,又怎么非要让我姐姐嫁入皇室,想要重振宋家百年基业?”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少年声,宋清纭微微一颤,只见一个身穿天青色白鹤长纹的长衫少年踏着阳光走来。
宋晚玉将宋清纭护在身后露出和煦的笑,接着冷冷看着宋元霜:“如若我姐姐无用,那为何被太后看中的不是二姐姐你?”
宋元霜脸色发白,想要上前争执一番,然被宋晚玉一记眼刀剜后,将腹中的怨火悉数吞下。
宋廷敬在府中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妻妾们巴结他,下人们畏惧他。哪怕他做生意亏本,在众人的吹捧中依旧飘飘然。
可宋晚玉却并不给他作为父亲应有的面子,当下被人拆穿,宋廷敬有些下不来台。
他狠狠瞪了眼宋晚玉,骂道:“逆子!你回来作甚?”
宋晚玉如今十五,与寻常人家不同。宋晚玉倒是四处游学,时常不在宋府。宋廷敬眼不见心不烦,倒是乐意他游学。
宋晚玉冷哼一声,冷冷道:“听闻父亲前些时日积压了整整一船的香云纱,可却没有销路。债主都快要找上门来了!”
宋府以纺织业起家,后来家大业大产业甚多。然后纺织业却是核心产业。
宋廷敬没想到这消息传得这般快,不满道:“为父自会有打算!用不得你操心!”
宋晚玉原先还想着说些什么,却被宋清纭带去了葳蕤阁。
阁中香烟袅袅升起,一股淡淡的凝神香沁人心脾。宋晚玉的出现,让宋清纭因着陛下赐婚而阴郁的心稍见阳光。
玉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外冷内热。然而对着宋清纭却是格外的热情,想到玉儿最终被叶温辞遣人带走,只怕凶多吉少。宋清纭的心隐隐作痛。
一番寒暄后,宋清纭问道:“玉儿方才说的父亲积压了一船的香云纱是怎么回事?”
从前,她坚信男主内女主外。因此,宋清纭只局限于后宅内院的一方天地,对宋家的产业一无所知。
提起这个,宋晚玉不禁冷了脸,“听闻前些日子,父亲在醉梦阁中被人灌醉,签下了整整一船积压的香云纱的订单。
如今家中的光景,可谓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银两?所以债主们四处宣扬此事,想要逼他给钱。”
所以,宋廷敬才会在府中待上许久,就连大门也不敢迈出一步。
宋清纭蓦然间想起了前世的这个时候,早年间纺织业盛行,不少商人大量囤货,想要借此哄抬物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蚕丝丰收,物美价廉。更何况,蚕丝制品款式众多,制作精良更得民心。
京城这时候盛行蚕丝制品,而香云纱等纺织品则显得有些落寞。
宋清纭脑中忽而出现一个念头,如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过些时日,因着商船的原因,香云纱价格大涨!
或许,宋清纭可以借此机会夺得宋家的掌事权。
见宋清纭沉默不语,宋晚玉有些担忧,他握紧了宋清纭的手,开口说道:“方才我看姐姐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姐姐可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宋清纭知晓宋晚玉的性子,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姐姐委屈。少年气盛,宋晚玉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生怕宋晚玉做出什么糊涂事情,宋清纭只摇了摇头,笑着道:“太后娘娘用心良苦,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只是在想,明日便是娘亲的祭日了!”
……
金光寺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直直落在镀了金粉的佛像中。周围林木绿得似墨,显得禅意深深。
宋清纭和宋晚玉姐弟两一大早便从宋府出发,到金光寺请主持做一场法事。
看着被阳光照的金黄的墓碑,宋清纭心中感慨万千。这是她娘的祭日,可除了宋清纭姐弟两,便再无他人记得。
主持法事做完后,宋晚玉跟着主持去拿开光的香烛火蜡。宋清纭往火盆里不断地加着金银元宝,火盆里火光冲天,映得宋清纭眼尾发红。
自她懂事以来,她娘的祭日皆是由她带着宋晚玉前来祭奠。而宋廷敬对这个发妻不闻不问,哪怕是落得凉薄的名声也不在乎。
宋清纭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刻着的宋夫人几个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娘!当年您和女儿说,女子要贤良淑德,以大局为重,哪怕得不到夫君的心也要默默付出。”宋清纭坐了下来,望着泛白的天空说道。
“女儿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但后来,女儿才知晓,娘您错得离谱。如若从未得到夫君的心,那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多余的罢了。甚至在他们看来,还是我们做妻子的自作多情!”
她与她娘实际上都是如此。她娘也算得上是商业奇才,只是嫁给她父亲后便洗手作羹汤,默默做她爹的贤内助。
也正是如此,曾经结识的好友纷纷离去。到后来,宋家光景愈发没落。宋廷敬倒怨她娘不能为他分忧。
说到底,这世间对女子约束极深。为何男子可以在外大显身手,而女子只能居于后宅日日等候夫君?
如若说,这便是成婚的意义。那宋清纭宁愿不成婚。
火盆中的金银元宝通通化为灰烬,灰烬被风吹得卷起。宋清纭双手合十,虔诚说道:“既然如此,女儿此生惟愿孑然一生!”
话音刚落,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宋清纭闻声望去,只见那男子一脸震惊,为身边冷漠不已的男子感到惋惜。
冷漠的男子身着一身玄色的锦袍,天光涌动,让男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他的肤色本就极浅,在流光溢彩下愈发出众,宛若谪仙下凡。
高大挺拔的身影将红得似火的朝霞全然遮盖,清携隽永的脸上不苟言笑,让容貌俊美的他多了几分难以靠近的疏离感。虽不失美感,却让人望而生畏。
九皇子叶思华听到宋清纭的一番话后,有些同情他的七哥叶温辞。
就在昨日,谁人不知晓七皇子和宋家大小姐自已经被父皇赐婚。
而如今,宋大小姐竟然说出惟愿孑然一生这番话,这可不是摆明了打他七哥的脸吗?
然而叶温辞神色依旧淡淡,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没有听到宋清纭的话一般。
他依旧是这样,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仿佛世间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宋清纭微微一愣,然看到叶温辞淡漠的一张俊脸,心中更是生出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