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窗外传来喜鹊的声音,一抹温润的阳光不偏不倚将素锦罗汉床铺满。宋清纭撑着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紫檀云华楠木床头柜,红木流水窗棂,银丝双绣床幔以及梳着少女发髻的寓春。
寓春端着茶水,睁大双眸呆呆地望着宋清纭,不解地问道:“小姐可是没有休息好?”
这一声小姐,让宋清纭忍不住一颤。她小跑走到铜镜面前,镜中的她唇红齿白,气质出尘,一双潋滟明亮的杏眸格外美丽,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的桃花潭。
一尾漆黑如墨的青丝肆意地散在肩后,镜中的女子虽未精心打扮,却有着一种凌乱美。
寓春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又将手贴到宋清纭额头上。
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宋清纭才知晓,这并非是梦!
她真的和话本中的一样重生了!
方才寓春唤她小姐,宋清纭便知晓她如今还是闺中女子!既然重活一世,她必然不愿重蹈覆辙。
元宝牙子书架上浩如烟海,宋清纭看着书架上的书,不免想起了前世。
宋家曾是巨富之家,最盛之时富可敌国。然而当宋家落在她父亲手上时,宋家的产业已然缩水百倍不止。
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在京城中尚还算得上大族。只是她父亲并无真材实料,家中的产业迟早亏空。
也正是如此,宋父便想着将宋家的女儿嫁给世家大族,以至重振家业。
宋清纭本就生的貌美,宋父更是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不仅让宋清纭熟读四书五经,更是让宋清纭整日拜读女德女戒,为的就是培养一个贤妻,以便让她能入大族之眼。
书架上的《女德》《女戒》在一众崭新的书籍中显得格外刺眼。
宋清纭走了上前,将《女德》《女戒》取了下来放在乌木沉香雕木书案。
寓春心思灵巧,当即便又将窗牖打开,天光泛滥落在《女德》《女戒》中。
宋清纭把手放在两本书中,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半响,她才转过头道:“寓春,将火盆取来!”
寓春满腹疑问,但还是乖乖照做。
火盆燃起黑烟,将整个葳蕤阁笼罩。只见宋清纭顺手将《女德》《女戒》放入火盆中。
旺盛的火焰有了书籍的滋润更是猖狂,火苗子兴风作浪似是要跳出火盆将葳蕤阁吞噬干净。
寓春见状,嘴巴张得像是能塞下个鸡蛋一般,她想要捡起火盆中的两本书,只是火焰猖狂,那两本书很快便烧得面目全非。
她不禁抬眸望向宋清纭,只见宋清纭面不改色,眸中映着旺盛的火焰,很是明亮。
寓春往门外望去,悻悻道:“这两本书可是老爷吩咐要小姐日日熟读,甚至要求小姐要倒背如流。若是老爷知晓了,定然会……”
宋清纭虽是宋家的嫡女,但并不得老爷的宠爱。夫人去的早,只留下小姐与小少爷,姐弟俩相依为命。
在老爷娶了继室以后,宋老爷更是无视宋清纭姐弟。若非近几年,小姐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宋老爷又想重振家风,这才不得不重视起小姐。
可现在小姐烧了《女德》《女戒》,这不是摆明了不再顺从老爷的话吗?寓春不免为宋清纭担忧。
“定然会处罚我?”宋清纭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看着她奉为圭皋的两本书籍渐渐化成灰烬,心中很是痛快。
前世,她紧紧遵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因着想要重振家业,宋清纭事事为父亲考虑。哪怕是嫁给并不受宠的叶温辞,但只要能帮到宋家,宋清纭也无怨无悔。
可到头来,她却得到了什么?
她为宋家的付出,父亲和继室夫人皆以为是理所当然。甚至在她成为皇后以后,父亲愈发贪婪,想要宋清纭将国库大半珍宝纳入宋府中。
她怕叶温辞成为世人口中不仁不义的昏君,宁愿背负世人谩骂的毒妇名号,可到头来不过是得到叶温辞的情非得已几个字。
前世,她为父亲为夫君而活,却始终没有为自己而活。
所谓《女德》《女戒》不过都是告诫女子要循规蹈矩,将自己拘束于内宅后院,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为父亲为夫君的前程谋划,最后才能得到孝女贤妻之名。
这世间如此不公,宋清纭只恨她醒悟得实在是太晚!
宋元霜到葳蕤阁时,便闻到一股烧蚀东西的味道。她没好气地将鼻子捂住:“宋清纭,父亲让你带着《女德》《女戒》过去找他一趟!”
宋清纭转过头,冷冷地看着站在门口遮挡了大半天光的妹妹宋元霜。
宋元霜乃继室所生,因着父亲疼爱,母亲纵容在府中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无论是在府中亦或者是在外边,宋元霜都从未唤过宋清纭一声姐姐。
寓春看着已然成了灰烬的两本书籍,面露难色,她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只听见宋清纭淡淡说道:“我这便过去!”
……
书房中,宋廷敬看着案几上那一大叠账单唉声连连。继室马氏双手涂了些药膏,直往宋廷敬太阳穴擦。
“只要纭儿嫁入皇家,老爷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马氏宽慰道。
自古士农工商,宋家世世代代经商。虽然曾富可敌国,可到底是被世人看不起。
宋家所结的姻亲大多是小门小户的官吏,门第极高的,人家压根看不上宋家,更别提如今已然没落的宋家。
当得知宋清纭被太后看上,想要其做孙媳妇,宋廷敬两口子别提多高兴了,整日烧高香祈祷神明保佑一切顺顺利利。
宋廷敬听到马氏的话,愁眉也渐渐舒展起来:“纭儿是个听话的,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倒是不知太后到底想要将纭儿指给哪位皇子做皇妃?”
京中尚未成亲的皇子除了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贤妃生的六皇子剩下的便只剩下不受宠爱的七皇子。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膝下子嗣众多,可始终未曾立太子。若是宋清纭嫁给四皇子,依着皇后母族的势力,四皇子很有成为太子!
当然,嫁给六皇子自然也是不错的。贤妃甚是受宠,六皇子也有很大可能坐稳东宫之位。
马氏笑了笑,道:“不管是哪位皇子,只要纭儿嫁入皇室,咱们宋家不就成了皇亲国戚?再说了,纭儿生得美艳,嫁入皇室定然受宠,搞不好还会成为正妃。那时候,咱们宋家重现当年盛景指日可待!”
宋廷敬脸上慢慢浮现笑意,连同面前那一堆繁冗的账单也觉得只是小事一桩。
夫妻两人谈话间,宋清纭才姗姗来迟。同行的还有方才传话的宋元霜,见到父亲心情愉悦,宋元霜便想起母亲说的“只要你长姐嫁入皇室,咱们也就不用和如今这般数着银两过日子。”
宋清纭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经过多年的教导,宋清纭在礼数方面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就连一向吹毛求疵的马氏也无话可说。
然而看着宋清纭两手空空,宋廷敬略有不悦,他瞪了眼小女儿。
宋元霜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早就同宋清纭说过了,父亲要她带《女德》《女戒》两书!”
马氏佯装骂道:“无礼!纭儿始终是你姐姐,怎可直呼长姐姓名?”
三人一唱一和,默契极佳。在旁人看来,宋清纭与他们格格不入。
“既然霜儿已转达为父的意思,那书呢?”宋廷敬板着脸问道。
他要提醒女儿,要时时刻刻做一个贤妻切莫让家族蒙羞,让宋家再无翻身的机会。
宋清纭身后的寓春捏了一把汗,宋廷敬不怒自威,马氏又在一旁露出审视的样子,小姐这回只怕是逃不了受罚。
然宋清纭不疾不徐,恭恭谨谨地回道:“回父亲,女儿将其都烧了!”
宋元霜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当闻到衣裳上染上的气味,顿时便明白,这是方才进葳蕤阁所染上的焚书味。
“所以,你才会两手空空?我就说为何刚刚葳蕤阁会在烧蚀东西!”宋元霜幸灾乐祸道。
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然做出这般忤逆的事情,宋廷敬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宋清纭脸上始终平静如水,这让宋廷敬难以忍受。他重重地敲击面前的案几,力气之大让茶水也溢了出来。
“荒唐!为父多年的心血,便是被你这般糟蹋?”宋廷敬怒目圆睁,似是要吃了宋清纭。
马氏在一边添油加醋道:“你父亲最是放心你,却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般戳你父亲心窝子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被太后看中,翅膀硬了便不用再理会你父亲?”
多年的心血?宋清纭只觉得她的父亲当真可笑。所谓心血便是将她当做攀龙附凤的工具,让她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
宋清纭脸上看不出悲喜,更看不出恐慌。这让一向古板的宋廷敬更是恼怒,马氏趁机给宋廷敬手上塞了杯茶。
宋廷敬看着素来乖巧的女儿这般忤逆自己,怒火中烧。拿起手中的茶杯直直往宋清纭头上砸了过去。
如若是从前,宋清纭只会直直地站着,任由那茶杯往自己头上砸个血窟窿。
这一回,宋清纭不愿再逆来顺受。她轻轻侧了侧身子,茶杯落在她身后发出刺耳的响声。
“女儿不愿嫁入皇室!”宋清纭冷冷开口道。
当年,宋廷敬得知太后属意宋清纭。不顾她大病初愈,硬是要她跪着将《女德》《女戒》背诵一遍,更是美名其曰为她好。
宋廷敬看着腰板挺得笔直的女儿,有些出神。他的嫡长女,什么时候会反抗他了?
这时,门口的嬷嬷脸上大喜,与书房中僵直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老爷,夫人。陛下为大小姐赐婚了!苏公公如今正在大厅等着,老爷夫人快快前去!”
宋清纭眸中带泪,难不成,她还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