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魏琰番外 不要走好不好
“为什么是我?”
梁璎这么问的时候,魏琰也有片刻的恍惚。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那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许多许多,初遇之时少女撞过来时慌张的模样、左右闪躲的眼神,都重新清晰起来。
连带也想起那已经被模糊了的最初的目的。
为什么是她呢?
一开始确实是心软于她的遭遇,毕竟淑妃的脾气,魏琰也是知道的。举手之劳而已,他倒不介意帮这个小姑娘躲过一劫。
但后面,就有了别的心思。
因为她太合适了,撞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个“栽赃”的方法,胆大、聪慧,临到场却又犹豫了,能看出她的善良、心软。
更何况那时候魏琰与薛凝平日里约会的地方,刚被萧璃月发现。她发了疯似的在宫中大肆排查。
不能让薛凝暴露,不仅仅是因为薛凝是魏琰喜欢的人,而且一旦暴露,薛家也势必会被他们警惕。
离开淑妃的殿里时,魏琰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女子,正赶上她大着胆在往这边看,视线对上,那眼里的感激还未完全散去。
带着光的眼睛,实在是纯净又明亮。
是一个简单的人,那也意味着,不麻烦。
于是,就像魏琰回答梁璎的那样。
是她自己,就这么撞了上来。
只是起初,魏琰以为,她是撞入了这场前朝后宫的斗争中。
很久的后来,他才能明白,那一撞,她在自己的生命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薛凝知道他的决定时,沉默了好久,才问他:“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以萧璃月对你的感情和手段,不知道要怎么发疯。”
魏琰知道,薛凝这是不忍心。他又何尝不知,所以只能许诺:“我会尽力护着她的。”
对面的女子闻言气呼呼瞪了他一眼:“虽然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让人不高兴啊?”
魏琰失笑。
“你放心,”他知道薛凝在担心什么,许下了诺言,“我喜欢的人,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
薛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放心,萧贵妃那边,我也会盯着些的,等把她糊弄过去了,再想办法让梁璎全身而退。”
那就是他们一开始的想法。
所以那时魏琰确实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工具。她只需要发挥一个自己“心爱之人”的作用,让人不会怀疑到薛凝身上,就可以了。
可梁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勤奋好学、聪慧。
她就像是一棵野草,好像谁都能踩上两脚,谁都能拔去。
却顽强地在那复杂的后宫中、萧璃月的各种刁难中一次次活下去。
为了不给自己拖后腿,为了更“配得上”自己,她很努力地在识字、看书,学习各种东西。
发生观念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呢?是有一次的登山祈福时,魏琰遇到了刺客。
那险些要了他的命的箭射过来时,替他挡住的却是梁璎。
明明她不是离自己最近的,明明当时大家都在旁边,包括那个“爱他如命”每日都为了他发疯的萧璃月。
可只有她义无反顾地扑了过来。
混乱的场面中,怀里淌血的女子却是笑着的,她的眼睛,一如魏琰第一次看到的那般纯净明亮。
“我想帮你,”她大概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努力地用虚弱的声音说了许多话,“皇上,我不仅仅是喜欢你,更倾慕你。我想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达到你想要的高度。”
她对自己献上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喜欢。
还有追随者的衷心与赤诚。
魏琰红了眼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重量,那被托付一切,压在自己身上的、肩负着他人期待的重量。
最终,这棵野草再次挺过了这个难关,再次变得活蹦乱跳之时,魏琰故意谈起她受伤之时的话。
“不仅仅是喜欢我?”
“还倾慕我?”
“想让我……”
“哎呀哎呀,”被打趣的女子羞得满面通红,“皇上可别说了……”
她急得去捂魏琰的嘴,苦于身高不够,魏琰又故意躲着,她垫着脚也够不着,便干脆捂住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梁璎背过身去,拖长了声音,“听不到哦,我听不到~啊~”
魏琰忍俊不禁,笑够了,才将手放在女人的肩上,一用力,就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梁璎。”
梁璎的声音停了下来,手虽然还捂着耳朵,但是魏琰知道,她听得到。
“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你的生命,也同样重要。”
女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问道:“跟你的一样重要吗?”
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可魏琰笑着回答了:“是的,一样重要。”
那一刻,不是为了哄她,不是为了做戏,没有任何难度,他就这么说了出来。
梁璎也笑了:“我就是一个孤儿,可是皇上你不一样,你是很多人的希望。”
希望吗?
魏琰以吻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所有的改变都是有迹可循的,感情萌芽的成长都是清晰可见的,可被蒙蔽了眼睛的男人,却看不见任何。
许是心疼梁璎说起“孤儿”时的落寞,他将梁璎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师。
杜太傅对于魏琰来说,亦师亦友亦父。让杜太傅接纳一个学识有限的人,似乎是有些难度,可梁璎都做到了。
魏琰看得出太傅眼里日益增长的欣赏,看得出林芝对梁璎日益的在乎。
他也会忍不住地骄傲,这个身上流淌着一股莫名顽强与倔强的女人,那是他挑选的,是他看中的。
薛凝问他:“你对她的特别,是不是因为当时替你挡箭的人是她?”
魏琰竟然有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么问题,下意识的时候,他的心里闪过了“不是这么简单的”想法,但又很快回过神,安抚面前的女子。
“并不是那样,你别多想。”
“只是她救了我的命,我自是要对她上心几分。”
“她没什么坏心思,也很聪慧。”
薛凝当时说了什么,魏琰有些忘了,但她到底是没有再追究下去。
两人后面再一次发生矛盾,是在梁璎有了身孕后。
薛凝有些无法接受:“不是说好了吗?说好了糊弄了萧璃月后就想办法让她全身而退。现在让她有了身孕又是什么意思?”
魏琰只是冷静地解释着:“阿凝,我需要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是萧璃月的,也……暂时不能是你的。”
“那就再找一个人啊!随便谁都好,为什么非要是梁璎?”
这会儿的薛凝,对梁璎已经有了抵触。
魏琰只能安抚她:“因为她是最合适的。”
她是最合适的,魏琰用这样的理由跟薛凝解释,但其实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初为人父的期待与欣喜。
这个孩子来得很不容易,被千万双眼睛盯着,想要让他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梁璎后来敏感到夜里哪怕是再小的动静都会惊醒,她不敢吃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对宫殿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当真是紧张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却瘦到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程度。可在魏琰抱着孩子来到她的身边时,她还是笑了。
原本单纯明媚的女人,身上多了一份母性的光辉。
“魏琰。”
这会儿的他们,私下里都已经是直呼其名了:“你知道吗?我特别感谢你。原本,我就像是这世间漂浮无依的浮萍,命运将我带向哪里,我就去往哪里。”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活着好像也只是活着。”
她的目光,从孩子转向了自己:“可是因为你,一切都变了。你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做了更多的有意义的事情。”
“还有……有了一个家。让我的生命,变得有了重量。”
她的感谢,如此情真意切。
魏琰抱着孩子,紧紧握着她的手。
那一刻,他胸中那迟迟无法平复、那蔓延到身体每一处的悸动,是什么呢?那眼中的酸涩,又是为了什么呢?魏琰分不清,就像是他分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演出来的。哪一部分是爱情,哪一部分只是怜惜。
“傻瓜。”女人确实傻到让他心疼,“这种时候感动的话,应该我来说的。”
他低头,虔诚地亲了亲女人的额头:“我们孩子的娘亲辛苦了。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将他带到这个世上。”
妻儿,那是魏琰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词的美好。
文杞出生后,为了守护他,梁璎更加融入朝堂之中了。很多事情,魏琰不会瞒着她,也会听她的意见。
甚至无数次危机的时刻,他还得需要这个女人来救。
与薛凝的相处,好像逐渐就只剩下了僵持、争吵与抱怨。
“你知道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薛凝这样说的时候,魏琰才意识到,他们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
“你知道的,”他只能解释,“文杞现在还小,处境又危险,我不得不对他多一些心思。”
他从来没觉着自己不爱薛凝了,但文杞是他的孩子,梁璎是他的责任,他不能不顾。
薛凝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还想质问什么,可到底又吞了回去,只是拿手去擦拭着眼泪。
“魏琰,我真的好怕,怕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怎么会呢?”魏琰安抚着她,向她承诺着,“你放心,这都只是权宜之计。等一切结束,就好了。”
可不知怎么的,安慰的话都说了,理应在这个时候拥抱的他,却怎么也动不了。
后来一切真的结束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魏琰拟立薛凝为后。
这是最好的选择,安抚方方经历了动荡的朝局,给他的追随者们一个交代,还有……对薛凝的承诺,与她年少的情谊。
那梁璎呢?魏琰问自己。然后又自我安慰般地想着,没关系的,他会给她其他的补偿。
他绝不会亏待她的,会保护她不再受任何的委屈。
他会给她皇贵妃的位置,也会让文杞一直养在她的膝下,将来哪怕是其他皇子登基,也会给文杞足够的保障。
魏琰想了许多,都是如何补偿。
梁璎会是什么反应,这个问题,他莫名地不敢去想。
“封后之事,是不是也应该跟宸妃说一说。”
薛凝状似无意地向他问起。
魏琰难得皱了皱眉:“她受了那么重的伤,非要这么急着刺激她吗?”
那不悦的语气出来,在看到薛凝愣住的表情时,魏琰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好像是在怪她,梁璎都是因为她受伤似的。
“抱歉,”魏琰心里也不好受,“我只是想让她好生休养休养,这些事情,等她身体稳定了一些,再说。”
“是臣妾欠缺考虑了。”薛凝退后了两步,“皇上不需要道歉的。”
魏琰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事情,确实是变了。像他们之间,如今成了夫妻,却也成了真正的君臣。
有了身份的横沟,还有了横在中间的,家族与皇权之间的微妙关系。
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亲密无拘束的时候了。
可她还是他喜欢的人,是他年少时真心想娶的人。
可梁璎还是知道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慌乱只是在魏琰的心中一闪而过。他早就知道,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终会让她知道的。
可在看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时,魏琰还是会心疼得胸口都揪在了一起。
他与薛凝,谁都没有说话,他没有问薛凝,是怎么把梁璎引到这里来的。就像是薛凝也没有问他,跟梁璎解释了那么多理由,说了那么多句,为什么就是不简单地说一声:“我爱的人是她。”
魏琰对着梁璎的脸,实在是无法说出那句伤人的话。
梁璎的封号、礼服、册封圣旨以及赏赐,都是魏琰亲自准备的。
他在等着梁璎想通,然后他会给她除了皇后位置以外任意的补偿。是他对不起梁璎,那些补偿自然都是应该的。
梁璎终于来找他了。他坐在那里,梁璎匍匐在地上,可是没人知道的是,那一刻,魏琰更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囚徒。
他想过很多结果,唯独没有想过,梁璎会选择离开。
魏琰甚至迫不及待地说了会给她皇贵妃的位置,可梁璎依旧没有动摇。
薛凝也在一边,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魏琰的手紧紧捏着椅把,才没有让情绪泄露出来,即使他那一刻,慌张得要疯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像是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慌,对她要逃离自己的愤怒,还有……不舍,那将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舍。
他是在看到薛凝的那一刻,突然惊醒的。
他在想什么呢?他已经要迎娶喜欢的人了。
明明是他对不起梁璎的不是么?自己回应不了她那炙热的感情,害得她遍体鳞伤。
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魏琰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他觉得那声“好”,似乎是其他人发出的。
梁璎虽然出了宫,但不得不什么都要依靠魏琰。
她一个女子,拖着那样的病弱之躯,如何能自己生存?
魏琰觉着那是自己的责任,所以他包办了一切。
为她安排住宅、下人,每日梁璎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有专门的人向他汇报。
有时候,魏琰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守在她的房门前。
他与梁璎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梁璎现在,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坚强。
他甚至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女人小声的呜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梁璎如今连文杞也不见,更别说自己了。
文杞也问过他,为什么那些欺负母妃的人,他都处置了,却要留下那个薛凝。
魏琰同他解释,薛凝与他处置的那些人并不一样,她只是自己放在坏人身边的内应,并没有真正欺负梁璎,还在暗地里保护她。
文杞当时只是说了一句:“父皇,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那时候就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孩子,就像他一开始还会问,为什么母妃不愿意见自己,后来就不再问了,只是每日风雨无阻地等在梁璎的屋前。
魏琰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会作为良药,抚平女人身上的伤痕,消减她身上的怨气。
或者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可梁璎要走。
魏琰明明对梁璎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完全想不明白这个叫做周淮林的男人,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
薛凝说:“那周公子看着也是良人,梁璎也许是需要换个环境。”
魏琰甚至找不到理由来阻止,但他就是觉着不舒服,那不舒服倒也没有到影响着他生活的地步,可不管做什么,心底就像是有一根刺,时不时就会扎着疼一下。
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带着文杞去找了梁璎,这次,母子二人终于见了面,可梁璎的表现很冷淡。
“母妃……”
文杞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女人则是没有挣脱,却也没有迎合。
魏琰知道文杞想说什么,他听到过孩子的梦呓,无非是……
“父皇坏”
“替你报仇”
“别不要我。”
可那天魏琰隐隐希望他将那些话说出口时,小孩子却只是长久地盯着母亲的脸。
“我多看看你,”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道,“就不会把母妃忘记了。”
梁璎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魏琰甚至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着的泪花。
可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璎走了,魏琰的心,却未曾放下过。
他始终觉着,那就是愧疚。
所以他时刻地派人盯着那边,唯恐旁人给了梁璎一点委屈。
文杞大概是真的怕忘记了他的娘亲,寝宫里挂了很多梁璎的画像。
魏琰每次经过的时候,也会驻足看一会儿。
他的记性很好,并不需要这些画像,梁璎的一切都刻在了脑子里。倒也不会特意去想起,他很忙,忙朝政、忙事务,忙到没有一丝闲暇下来的时间。
他把文杞当作储君来培养着。
明明一开始想的是,无论是做个闲王,或是给他赏赐封地都挺不错的,但某一刻,魏琰突然觉着不甘。
这是他的儿子,他最喜欢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给他这全部的江山?
与薛凝的关系,也在薛家权势的日益增长中,变得冷淡。
但不是全然因为那个,魏琰发现自己无法触碰她,也不仅仅是她,还有其他的任何女人。
那类似于背叛的心情,让他无法做任何这种事情。魏琰只能跟薛凝坦白他身体不行,太医也来看了,只说他是压力过大。
薛凝表示了理解。
出于愧疚,魏琰对她也力尽所能地好。
但他更多的心思,都扑在了政事上。他想要做一个世代传颂的明君,他已经辜负了梁璎的感情,不想要再辜负她的忠诚。
次年,梁璎与周淮林成了亲。
得了消息的魏琰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觉得自己什么反应也没有,除了一不小心喝多了一点,对于喝醉后的事情,宫人们也都没有多说。
魏琰也没问。
他将自己所有感情的异样,再次归咎于愧疚。
他赏赐了一堆堆的金银珠宝,派去了自己信任的嬷嬷,梁璎是个孤女,身体又有问题,他怕她会在周家受委屈。
怕周家的人不接纳她。
怕周淮林会辜负她。
他留在那里的人,消息也一封封地传了过来。
他们成亲了,他们同房了,周淮林很好,周家的人也都很好,她没有受任何的委屈。
她慢慢地好起来了。
魏琰将那信反复地看着,他甚至是怕信是伪造的,又派了另外的人去,得了同样的结果。
他到底是希望梁璎过得好,还是希望梁璎过得不好,自己就能立刻把她接回来?
这样的念头把魏琰惊得一身冷汗。
他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心思?
他继续将一切感情,都当作内疚。
他继续为梁璎寻名医,时不时地送去赏赐,了解她的一切。却唯独不再听与周淮林有关的任何,甚至是连这个名字都不愿意看到。
是那个男人带梁璎走出阴霾的。
但魏琰对他喜欢不上来,甚至是下意识地厌恶。
日子好像就一直这么过,也能过下去,如果不是再次地见面。
五年没见,可魏琰一眼就能认出那个身影。
她走得很慢,腿微微地簸着,那风雪中的背影,让魏琰的鼻腔开始酸涩。
梁璎。
那个名字就梗在他的心口,停留在他的嘴间,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魏琰知道她的旧疾犯了,他快步地向着那边过去,脚步几乎是要飞起来一般。
驱使他的,是担心,还有……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每一根汗毛都在欢欣鼓舞的雀跃。
对重逢的雀跃。
他在梁璎摔倒的前一刻扶住了她。
手碰到女人的那一刻,魏琰身体与灵魂仿佛都在战栗着。他明明早就得到了想要的位置,娶到了喜欢的人,实现了曾经的许多梦想。
可是为什么,只有在碰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心口真正地被填满。
那一瞬间的满足,让他欣喜到想要落泪。
汹涌的感情来得太过于猝不及防甚至是莫名其妙,魏琰要用尽毕生的力气,才能将那些压抑住。
他们若故友一般地寒暄着,从信上得到的一切消息,都在这一刻具体起来,她好像确实过得不错。
可魏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满脑子都被纷乱的念头充斥着。
想靠近,想抱住她,想帮她整理整理头发,什么都好,怎样都好,只要能让他们尽可能地亲近一些。
可最终却只是人僵硬地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试图说了一些话,如果可以,他还想尽可能地多说一些,跟她多待一会儿。
可仅有的理智,在催促着他离开。
梁璎不喜欢他,梁璎在排斥他。
魏琰整个人开始失魂落魄。
这只是一次的见面而已,却仿佛打开了什么神奇的盒子。
他夜不能寐。
重逢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放慢地重复,就仿佛是他在细细地回味。就连偶尔进入梦乡,梦里都是她的面容。
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是那么清晰真实,都可以任由自己轻轻抚摸。
可醒来后,总会更加失落,失落到难以承受。
魏琰在这样一夜又一夜的辗转反侧中,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些年来,那缠绕着自己的感情,名为思念。
对她刻骨铭心的思念。
以往,尚且还能压抑,可欲望的猛兽一旦出笼,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魏琰像疯了一般,渴求着再次见面。
他亲自找了上去,在那之前,他特意精心却又不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像是求偶的雄性似的,等待的过程中,每一刻都是甜蜜又煎熬。
他看到了墙上的画。
画是周淮林画的,盖了他的印章。上面的题字,却是梁璎写的。魏琰对她的字体太熟悉了,那是他看着梁璎一点点练成的。
仅仅是看着这张画,仿佛都能想象到那两人琴瑟和鸣的画面。
魏琰的胸口蓦然一疼。
他终于承认了,那是嫉妒,使他想要发狂的嫉妒。
他想治好梁璎,他甚至想着,是不是治好了她,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梁璎回答他的问题时,魏琰就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模样。他看见了女人鼻尖的一处面粉。
很痒,手痒,心也痒,好想帮她拂去,好害怕自己走后,做这个动作的是另一个男人。
魏琰很想问她幸福吗?但他问不出口,他希望梁璎幸福,又因为那幸福不是自己给的而抑制不住嫉恨。
与梁璎的见面,就像是饮鸩止渴。
那渴望是止不住的,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
做什么,都没了心思。
他偷偷跟着逛街的那两人,魏琰很想当作周淮林不存在,可那人就是那样存在着的。
就像是他心里那根刺一样。
他以为不去触碰,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可现在那块肉已经整个烂掉了,让他无法忽视刺的存在,让他每时每刻都在疼。
看到梁璎想要下水时,那疼痛达到了顶峰。
梁璎还是那个梁璎,她依旧是会奋不顾身,依旧是满腔热枕。
只是已经不是在对着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周淮林死了多好。他是真的想让周淮林死去,让他不再占用梁璎的任何视线。
可梁璎一开口,魏琰所有丑陋的念头就都停下了。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那嘶哑的声音在提醒着他曾经的伤害,他看着梁璎跑向那个男人,他一遍遍地在心里恳求着,回头看一看我。
可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一点目光都不再施舍给自己了。
魏琰也想劝自己算了,都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能怎么样呢?
可他再也无法做到向以前那样控制感情了。不甘心!被嫉妒纠缠着的他,真的好不甘心,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做得比周淮林更好。
他像是躲在黑暗处的偷窥者,随时等待着取而代之的机会。
知道林家事情的时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邀功。可梁璎却跪在地上,对自己写着那些字。
那是她最后一次,用着梁璎的口吻,而不是周夫人的同他交流,却是为了和他划清关系。
梁璎是那么仁慈,魏琰却只觉得残忍。所谓的不计前嫌,是连恨意都剥夺了过去。幸福?他怎么可能还能幸福?
可魏琰能做的,只有妥协。
让她走吧,他想着,无非是再回到从前而已,无非是再继续这五年的生活而已。
“我们向前看吧。”
魏琰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的时间,早就静止了,他只是没有察觉,所以浑浑噩噩地过着。
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在时间重新流动起来的那一刻。
他就回不去了。
他依旧像一个变态疯子一般,想要靠近,想要看到她。
抱住她看到周淮林的那一刻,魏琰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怀里的女人,不属于自己。
有另一个人,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去抱她。可魏琰还是卑微地祈求着,祈求周淮林不要来抢,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想松手,他不想松手,不想把她交给别人。
可梁璎自己伸出了手,她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魏琰无法违抗她。
他始终记得,是自己欠了她。
文杞是压垮魏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突然觉着,江山王位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梁璎不要他了,他只剩文杞了,如果连文杞也出了事,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薛凝的歇斯底里,魏琰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想,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从不见周淮林,不敢听他的名字,是因为对他的嫉妒,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原来他不碰任何女人,是在为她守着她早就不屑一顾的身体。
原来他这样固执地守着文杞,是因为这是他和她的孩子,是他们最后的联系。
连旁人,都看得比他清楚。
魏琰去里间时,文杞正在叫着娘亲。小孩子昏迷中无意识的声音,让魏琰心疼得想要落泪。
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已经被自己弄丢了。
魏琰眼前是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的画面,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想象着未来该是什么模样。
绝对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魏琰发疯似的,突然转身向着宫外策马奔去。
他有了最后一个留住她的理由。哪怕是一次也好,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让他证明,证明自己这次一定能更好。
他抓住了想要再次从自己世界消失的女人。
“文杞生病了在唤你。”
所以,不要走好不好?,,找书加书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