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翌日天明,虞晚乔一行人便启程往金陵城去了。
临走时,周显还特意赶了过来,嘱托虞世明要好好护送他们出行,务必照顾好他们的衣食起居。虞世明心道,这是他自家妹妹妹夫和好友,他自然会照顾好的,何须旁人嘱托?周显还是多想想自己吧,一天天地口无遮拦,得亏都是自家人,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否则早就要治他的罪了。
不过虞世明毕竟是小辈,又是下属,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下这门差事,将手头的事情暂时委托给旁人后,才暂别周显,随虞晚乔她们一道离开。
抵达金陵城外时,已是晌午。
虞晚乔一行人的车队正在排队进城,便听得外头议论纷纷。她悄悄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去,却看到准备出城的人和准备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的车队。
前头的马车华丽富贵,四面皆被昂贵精美的丝绸装裹着,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灯笼下悬挂着的流苏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摇晃。后头跟着的几辆马车虽然略显简朴,可上面装着的十几个大箱子,皆是金丝楠木所制,看车辙印便知马车上的货物分量不轻。
车队左右随行的护卫侍女个个模样端正,一看便是出自大户人家。至于前头那两个骑马的俊俏公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有些本地人一眼便认出,那一袭青衣的便是金陵虞氏的二公子,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号的青年才俊,他身旁的那位白衣公子亦是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位世家子弟。能让他们二人在前引路,那马车中的人,定是大有来头。
城门口的守卫看了眼车夫递上来的路引,略显吃惊,还特地看了过来,仔细打量了虞晚乔和陆景亭的马车。虞世明见状,便开口问道:“是路引有什么问题吗?”
前头驾马车的杜朗也跟着嚷嚷,“里头坐的可是晟京来的晋王殿下和王妃娘娘,怎么,官爷要上来检查一下吗?”
“没有没有。”那守卫连声应道,还双手奉还他们一行人的路引,指挥手下让路,“放行。”
马车内的虞晚乔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细细观察情况,待马车开始行驶后,她才将帘子放下,“这阵仗,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全金陵都知道我们入城了。”
陆景亭甩开手中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好全城都知道,我们是回来贺寿的。”
果然,进城这一路上都能听到外头的人在议论她们。
虽说金陵城从前也是都城,但自从天下一统后,金陵几乎没有出现什么勋贵侯爵,更别说有什么皇亲国戚过来了。便是有,也是过来游山玩水的。
上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还是晋王来迎亲的时候。
没想到再次见到这阵仗,是晋王陪着王妃回来省亲。于是人人皆道,晋王真是个痴情种,不仅独宠王妃,还愿意陪着王妃从晟京回金陵回门,为长辈贺寿。
“这虞家大小姐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才能得这样一桩好姻缘!”
听着路人的感叹和艳羡,虞晚乔却在心中发笑。
上辈子。
她是上辈子造了孽才会遇见陆景亭,才会害了自己和家人,才会重来一世还得和他做夫妻。
抵达虞宅时,门口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圈人,为首的便是虞鹤鸣和江婉容。见马车停下,虞鹤鸣立马站了出来,躬身行拱手礼,朗声道:“下官虞鹤鸣,携虞家上下,恭迎晋王殿下,王妃娘娘。”一旁的江婉容和其他人等也跟着躬身行礼。
陆景亭率先下马车,朝他们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随后转身抬起手,扶着虞晚乔下来,还低声嘱咐她小心点,慢慢来。
可虞晚乔却是一刻也等不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一下马车就朝着江婉容小步跑去,扑到她的怀中。
“母亲!”
感受到江婉容怀中传来的温热,虞晚乔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重活一世,而非活在梦里。现在的她,有父母,有兄长,一切都还没有变糟。
江婉容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当她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轻轻拍了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啦,外头还这么多人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有什么话进屋慢慢说。你看看,晋王殿下还在那干站着呢。”见虞晚乔总算把头抬了起来,还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见此情形,陆景亭不禁有些诧异。
平日在他面前,虞晚乔不是装贤良淑德,就是冷着脸和他公事公办,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虞晚乔哭得像个泪人。她这般情绪外露,不像是思亲心切,更像是……历经生死后的久别重逢。
见虞晚乔向他看了过来,他连忙回过神来,朝着虞鹤鸣夫妇笑道:“无妨,本王早该陪着阿乔回门的,只因京中事务繁多,这才耽搁了些时日,还望岳父岳母不要怪罪才是。”
虞鹤鸣忙回道:“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殿下能陪阿乔回来,便是有心了。外头风大,还请入内叙话。”
入虞宅后,虞晚乔便随江婉容去了后宅。
一路上,她不停地问江婉容近来身体如何,可有什么不适,或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江婉容不明所以,还道虞晚乔去了趟京城,怎么这般疑神疑鬼,整日想东想西的。虞晚乔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不过眼下江婉容还好好的便足够了,其他事情她自会想办法解决。
确认江婉容没事之后,虞晚乔总算放下心来,同她讲起了自己在京城遇到的人和事,譬如王府里的崔韵,皇宫里的皇后,还有崔家宴会上那帮趾高气扬的中原士族,也讲了自己是如何将她们辩得哑口无声。
江婉容就在那静静地听着,不时提点几句,让她初入京城,行事不可太过张扬,凡事多和陆景亭商量之类的话。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外头天色渐暗,宅子里开始有下人将灯笼挂到屋檐下,照亮一方庭院。
“还是家里好,让人安心,不用去管外头那些纷纷扰扰,早知道就不嫁人了。”虞晚乔挽着自家母亲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忍不住开始撒娇。
江婉容笑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再说了,当初是谁听说圣上赐婚,高兴得一夜未眠的?”
往事不堪回首,虞晚乔不想再提。她闻到屋内有股淡淡的香味,香气沁人心脾,让人心神安定,便问道:“母亲,这屋内可是燃了什么香,闻着还挺舒服的。”
江婉容回道:“这是清神湿香,先前有阵子我时常头疼,便去瞧了郎中,那郎中为了开了药之后,又开了一剂香方,说是有安神的作用,也能缓解头疾。平日可以放在屋内作熏香,或是做成香包佩戴在身上。”
说着,她就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虞晚乔,“你若喜欢,便拿一个去吧。”
虞晚乔看着手中的香囊,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先收了起来,待有空时再慢慢想。
这时,素影进来通传,说可以用晚膳了,请虞晚乔和江婉容移步前院花厅用膳。虞晚乔特意放慢了脚步,把香囊递给素影,低声吩咐道:“这几日你抽空去查查这个香囊,看看有无异常之处。”
素影点头应下,不着痕迹地将香囊收入袖中。
用过晚膳后,在前厅小坐了一会,一家人在一块又闲聊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了,虞鹤鸣才差人带陆景亭和虞晚乔回屋。屋子是虞晚乔从前的闺房,江婉容听说她要回来,特意差人收拾出来的。考虑到如今是两个人睡,还特意换了张大些的床。
陆景亭进屋后,细细打量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这屋子还挺好的,什么都有,就是少了张木榻。”
虞晚乔知道陆景亭在想什么。不过如今回娘家,也不好叫人发现她们一直分床睡,况且也没有多的床。也罢,不就是和他睡一张床吗,有什么可怕的。
大约是因为太久没和陆景亭睡在一块,这次同床共枕,竟然虞晚乔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了上辈子,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被打入天牢,她从坤宁宫乘轿到天牢外,一路小跑冲向父兄,却被陆景亭的羽林军给拦住了。
“皇后娘娘,此处乃是天牢重地,没有陛下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可进去探视。”
虞晚乔怎么也冲不开他们的重重拦截,只得声嘶力竭地朝父兄大喊。
他们三人回过头来,招手让她回去。虞鹤鸣见她不肯走,还笑着对她说:“放心吧,没事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兄入狱,却无能为力,只能跑到御书房去质问陆景亭。那时陆景亭还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阿乔,你放心,此事朕定会一查到底,还虞家清白。你再等等,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
那时她还傻傻地信了他的鬼话,没想到两天后,她就被禁足坤宁宫。半个月后,她就听到了父兄要被问斩的消息。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父兄身披枷锁走上刑场,回过头来朝她微笑。
“爹!不要!”
虞晚乔惊醒,一睁开眼,便看到陆景亭那急切中带着关怀的目光,他的手还不停地在轻抚她的后背。见她醒来,陆景亭便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虞晚乔惊魂未定,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于是陆景亭又道:“方才我一直听你在叫你爹,你是梦到他了?怎么,他在你的梦里遇到危险了吗?”
此时虞晚乔已经有些缓过神来,见眼前人神色关切,看不出半点心机与杀心,倒真像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可偏偏这张脸,与那偏执多疑的帝王一模一样,她实在没办法将他看作是两个人。
斟酌片刻,她还是选择回答他的问题,“我梦到……你要杀了我爹和我两个哥哥。”
她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在说故事一般,但这话却听得陆景亭脸色骤变,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住了。
“我……我怎么可能会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