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相对
虞晚乔没再继续去看门口的热闹,径自往丰园内走去。虽然没有侍女引路,但跟着旁人走总是没错的。
穿过一道垂花门,走过一条游廊,便到了女眷聚集地潇湘水榭。浓妆淡抹的少女贵妇们簇拥在各个角落,或掩面轻笑,或窃窃私语,或拨弄秀发,或倚栏赏花。各有姿态,自成风景。
“那个是谁啊?”
“没见过,瞧这模样,大抵是谁家娶的新妇吧。”
“应当不是咱们京城的,以前可从未见过她。”
虞晚乔一出场,便引起了她们的讨论。说来也是,这些人很多都不曾出过远门,更别说去江南了,最多就是到京郊走走。
不过她对这些人,可是熟悉得很。
“李四娘子。”“郑二夫人。”“卢三娘子。”虞晚乔依次向迎面而来的三人浅浅行礼。
见虞晚乔这般举止得体落落大方,虽是初次见面却知道她们的身份,还率先见礼,那三人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好感。卢三娘子率先开口问道:“夫人有礼了。不知夫人是?”
虞晚乔正欲开口,便被后头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韵儿好到前院去迎你啊。这帮狗奴才也真是的,忒没眼力见了,竟然也不给姐姐引个路!”
一听这声音,虞晚乔便知是崔韵来了。
前些天还知道喊声王妃,今日怎的就一口一个姐姐了?
虞晚乔浅浅一笑:“韵表妹贵人事多,我可不敢打扰。”
郑二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张口就奉承道:“原来是崔七娘子的表姐,难怪气质这般出众!”
“什么呀,这可是晋王妃,我哪高攀得上这样的表亲。”崔韵顿了顿,抬眼看向虞晚乔,故意夸赞道,“虞姐姐可是金陵虞家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这气度自然是咱们比不上的。”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给虞晚乔行礼,齐声喊道:“见过晋王妃。”
紧接着,便都十分默契地开始阿谀奉承,夸她衣服好看,夸她气质出众,夸她性子温婉,说来说去就是百闻不如一见,个个都听说晋王回京之后立刻去请皇帝赐婚,对她可谓是一片痴心,羡慕她得了一桩好姻缘。
然而短暂的热闹过后,众人各自散去,便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晋王殿下便是为了她把崔七娘赶出了王府?”
“金陵虞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也算名门望族?”
“金陵?那不是南陈旧都吗?”
“先前只听说晋王娶了个江南美人,今日一见,果真是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让晋王这般风流多情之人收心成家。”
这场面虞晚乔早已见怪不怪,她在决定赴宴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就是沦为众人的谈资,倒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只要不来招惹她,不碍着她的事,这些闲言碎语,她就权当没听见。
她正这么想着,崔韵便又带着一个粉衣少女到她面前,非要介绍给她认识:“姐姐,这是谢令姿,是谢家五娘。令姿的才学可比我强多了,你们俩定能聊到一块儿去!”
“令姿见过晋王妃。”那粉衣少女似是刚刚过来,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早就听闻王妃是江南才女,不知师从何人?”
虞晚乔回道:“家学渊源罢了,不值一提。”
崔韵一听,又开始在旁边煽风点火:“令姿,你有所不知,虞姐姐出身金陵虞氏,那可是江南的百年望族,书香世家。”
谢令姿笑道:“韵儿,你也太谦虚了。若说起百年望族,书香世家,普天之下谁能比得过你们清河崔氏?若不是晋王殿下一直四处游历无心成家,你们早就……”
“令姿,你胡说什么呢!”崔韵低声喝止谢令姿,一脸慌张地向虞晚乔解释道,“虞姐姐,你别误会啊,虽然我时常住在晋王府,景亭哥哥对我也十分照顾,但我们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你可千万别听旁人瞎说。”
虞晚乔勾唇浅笑:“我当然知道你们只有兄妹之情,不然这晋王妃哪轮得到我啊。”
本来虞晚乔就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谢令姿竟当真了:“看来王妃是个明白人。若不是有晋王殿下的偏爱,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他娶江南没落士族之女。这金陵可是南陈旧都,若我没记错的话,王妃的曾祖还是南陈的太子太傅。这么算来,王妃还是南陈遗民……”
“自六十年前太祖一统南北,这天下便已没了南陈。谢五娘子一口一个南陈,是在否认太祖的功绩吗?”不等谢令姿把话说完,虞晚乔便轻笑出声,不疾不徐地说道,“若我是南陈遗民,那谢五娘子岂不是北齐旧人?”
“你!”
谢令姿一时气急败坏,正要抬手怒指虞晚乔,便被崔韵拦了下来:“令姿,你消消气,虞姐姐她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
虞晚乔正色道:“我曾祖父的确是在南陈为官,但那时南陈一片黑暗,国君昏聩,奸佞当道,曾祖父无力改变这一切,只得选择辞官归隐。后来太祖南征,南陈朝廷覆灭,曾祖父看到太祖胸有韬略,又一心为民,便率领江南士族归顺太祖。所以日后还请谢五娘子慎言,如今这世上早已没了南陈和北齐,大家都是晟人,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崔韵和谢令姿都没再继续反驳,虞晚乔也不想再和她们多说,便道:“那边的荷花似乎开得不错,我过去看看,就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她们回话,径自往园子里继续走。
这回她不再随着人流,而是往人少的地方去,只想清静一会儿。
中原这些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方才基本都见过了。大多都是高高在上,自认为高人一等。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大晟的官员,十之七八出自中原世家大族,只有十之一二出自江南士族,剩下为数不多出身寒门的,为了站稳脚跟,也会去投靠那几大世家。
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晟京这样的权力中心,别说是寒门庶族了,便是金陵虞氏这样的江南士族之首,在晟京也是势单力薄,难入中枢。虞晚乔的父亲如今不过是金陵太守,虞晚乔的两个兄长也只是在附近的郡县衙门当差。谢令姿说金陵虞氏是江南没落士族,这话倒也没错。
若她不曾遇见陆景亭,也没当上晋王妃,或许她会在她爹娘的安排下,嫁给与虞家交好的世家之子,就这么了此一生。江南虽不比晟京繁华,但也算富贵之地,她的后半生也会衣食无忧,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
可她见过江南以外的世界,见过中原世家在江南士族面前的趾高气昂,自然也知道她爹身为虞家家主,亲眼看着家族从盛极一时到衰败没落,心中那种哀痛无奈之情。
既然她成了晋王妃,也知道陆景亭日后会问鼎天下,那便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与其被陆景亭白白利用,倒不如主动出击,趁势而上。
虞晚乔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竟走了神,在游廊转角处的台阶上一个不小心便撞上了一位青衫公子。
“小姐小心!”素影在后面出声提醒,伸手就要去扶虞晚乔,谁知虞晚乔却被那位公子握住手腕往回一拉,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就扑到了他身上。
“抱歉,方才一时走神,冲撞到公子了。”虞晚乔回过神来,将手从那人身上松开,颔首致歉。
那青衫公子手中捧着本书,抬眼看清虞晚乔容貌后,立马往后退了两步,将手交叠在胸前,微微俯身行礼:“是在下一时情急,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虞晚乔愣了愣,疑惑道:“公子知道我?”
她对此人并无印象,而且这是她入晟京后第一次参加宴会,这些中原的世家子弟应该都没见过她才对。
见那人依旧没回正身子,虞晚乔才对他说道:“公子不必多礼。”
这倒是虞晚乔今日见到的,第一个礼数这么周全的人,先前那些人,多少都有些不情愿,基本都是微微欠身行了礼便自行起身了。而此人明知她的身份,却没有半分看不起她,依旧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给足了她尊严。
这青衫公子起身后,方才回话道:“在下河东裴氏,裴度。三年前游历江南时结识了世明兄,受他所邀在虞宅小住了两日,也因此与王妃有过数面之缘。”
听他这么一说,虞晚乔便有些印象了。
那阵子,她二哥虞世明的确带过一位友人到家里小住了两日。据虞世明说,他是在博雅楼的诗会上认识裴度的,二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对彼此的才华都十分赏识。虞世明还总说,裴度是他见过的中原世家子弟中最没有架子的一个,他与人交往,向来是只看才华与个性,从不看人出身。
“原来是裴公子,方才是我眼拙了,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虞晚乔说道,“自三年前一别,家兄便常在家中提起裴公子,说若有机会,定要到这晟京一展抱负,与裴公子把酒言欢。”
裴度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说道:“在下也一直期盼着能与世明兄再见。世明兄才华横溢,必定前途无量,应当过不了几年,便能到晟京为官了。”
虞晚乔温声道:“那就承公子吉言了。”
裴度又道:“先前世明兄还来信说,王妃在京城无依无靠,希望在下能多加照拂。早知王妃今日也来这赏荷宴,在下便让小妹一道来了,也好和王妃作伴。”
“无妨,日后有机会总会认识的。”虞晚乔盈盈一笑。
二人边走边聊,转眼就走到了湖心亭中。虞晚乔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少,也不好再和裴度多待。而裴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等她开口,便先行告辞了。
虞晚乔并不知道,远处的假山上,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和裴度。
夜幕降临,陆景亭一回到书房内便有暗卫现身,向他汇报情况。
听到虞晚乔被崔韵等人奚落嘲讽时还能冷静反击,丝毫不落下风,陆景亭现实皱起眉头,随即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是她的性子,一点亏也不肯吃。初来乍到,也不懂得先示弱。”
他抿了口茶,示意暗卫继续说下去。
“后来王妃在后院碰到了裴公子,二人在游廊里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陆景亭猛地盖上茶杯盖,追问道:“哪个裴公子?”
“中书令独子,河东裴氏,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