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
虞晚乔起先也不记得今日是容妃的忌日,只是在屋内看完账本后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祠堂外了。
祠堂不大,里面只供奉了一个牌位,那就是容妃的。若她没记错的话,容妃的忌日是七月初五,正好就是今日。不过这府上竟好似没人记得,也没人准备点祭品什么的。虞晚乔本想让一旁的张管家去操办一下,但想到容妃之死一直是陆景亭心里的一根刺,一道疤,大操大办恐怕是会触了他的逆鳞,便只好作罢。
“这容妃娘娘,便是我们王爷的生母。在王爷很小的时候,容妃娘娘便去了,皇后娘娘见王爷可怜,这才将他抱到膝下抚养。”张管家见虞晚乔在祠堂门口站了半天,以为她是在好奇里面在供奉谁,便向她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十年前,王爷开府建衙后便向陛下还有皇后娘娘请示,说要在府中供奉容妃的牌位。陛下和皇后娘娘念其孝顺,便准了他的请求。不过这小祠堂,王爷一向不许别人进去,便是日常打扫,也是由身边近卫亲自前去。”
听了这话,虞晚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对张管家说道:“原来如此。”随后转身离去。但过了一会儿,又独自前来。
虞晚乔只是觉得,容妃实在可怜,除了自己亲儿子,连个祭拜她的人都没有。这后宫中有那么多女人,能有几个会被人记住,又有谁会在意她们是哪天死的,因何而死。既然她还记得,那就来给容妃上炷香吧。
说起来,虞晚乔第一次对陆景亭起了恻隐之心,便是因为中元节的时候,她在永安河边放河灯,恰好碰到了陆景亭。
先前几次碰到陆景亭,他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碰到谁都能侃侃而谈,在哪都是左右逢源,可那天晚上的他,眉眼间都透着淡淡的悲伤。
陆景亭见她在放河灯,便也去买了一盏来放。
虞晚乔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一时好奇,便问他是否在悼念什么人。陆景亭一边在河灯上写字,一边告诉她,他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虽然崔皇后待他也很好,但他还是会时时想念他的母妃。
见陆景亭神情哀婉,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脆弱,虞晚乔不禁有些心疼。原来天家皇子也会有求而不得之事,皇后就算再好,那也不如他的亲生母亲好。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真是可怜。
后来陆景亭称帝后,便将容妃追封为太后,还把她的牌位放入宗庙,每到忌日都会带着群臣前去祭拜。
虞晚乔一直认为,陆景亭再怎么工于心计,在容妃的事情上,至少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想到这里,虞晚乔很是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容妃磕了磕头,给她上了三炷香。不管她和陆景亭之间有什么恩怨,她对容妃一直是怀有尊敬之心的。听说容妃是个明事理的,但愿能看在她这般虔诚的份上,能保佑她和她的家人,让她能顺利完成心中所想之事。
“容妃娘娘,儿媳虞晚乔来看您了。十五年了,您在那边还好吗?”
虞晚乔刚把香给插进香炉中,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陆景亭回来了。
虞晚乔慢悠悠地转过身,缓缓开口道:“如你所见,我在给容妃娘娘上香。”
“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是今天?你怎么知道是十五年?”陆景亭步步逼近,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母妃是哪一天走的。”
虞晚乔怔了怔,很快又神色如常:“去年中元节,你在放河灯的时候和我说过,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陆景亭垂下眼帘,陷入沉思。他分明记得,自己不曾与虞晚乔说过具体时间。难道真是他记错了?
“张管家没和你说过吗,这间屋子,我从不让别人进来。”
“说了。”虞晚乔似乎毫不在意,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可我不是别人。我是晋王妃,是晋王府的女主人。作为一个好儿媳,来祭拜一下婆婆不是应该的吗?”
一抹阴冷的笑容在陆景亭的嘴角一闪而逝。他抬眼看向虞晚乔,眸底尽是凌厉的寒意,冷声问道:“虞晚乔,你到底想做什么?一会冷若冰霜,一会殷勤备至,怎么,是要和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欲擒故纵?虞晚乔还真的从未想过。不过难得看陆景亭收起那副温情脉脉的假面,倒也挺有意思的。
原来他也知道玩弄别人感情的滋味不好受啊。
虞晚乔上前一步,微微仰起头,嘴角缓缓挑起了一个笑容:“欲擒故纵?我对你可没这个兴趣。”言罢,侧身绕过陆景亭,走出了小祠堂。
很快王府内就都传开了,说新入门的王妃十分有心,不仅在容妃忌日去给容妃上香,还时常抄写佛经供奉在小祠堂内的香案上。而晋王殿下不仅没有责怪她擅作主张,反而被她的一片赤诚所感动,对她愈发地宠爱。
若说从前王府内还有人看虞晚乔是江南小地方来的,没将她放在眼里,那如今这晋王府上上下下,可以说人人都对她尊敬有加,真正将她当作来这晋王府的女主人。
“娘娘,崔家派人递上了帖子。”
竹月从前院回来,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了虞晚乔后,还好奇地探头探脑,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素影抬眼看她,示意她不可逾矩,她这才回正身子,站在一旁等待虞晚乔的发话。
虞晚乔打开一看,竟是崔韵送来的请帖,邀她到丰园赏荷。
这事倒是让虞晚乔有些意外。之前随口胡诌说要办个赏花宴给她挑夫婿,她没应下,没想到如今她竟给虞晚乔递了赏荷宴的帖子。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似乎也有这场赏荷宴,不过当时她为了顺着陆景亭的心意,也不想得罪崔韵,就一直留着她在王府里住。后来崔韵突然回了崔家几日,虞晚乔还以为她是打算离开了,没想到她却是回去帮忙操办赏荷宴,而且还没有邀请虞晚乔。然后,虞晚乔就成了京城高门里的笑话,都说她一个晋王妃,连去崔氏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等崔韵再次回到晋王府,还假模假样地给虞晚乔道歉,说是一时疏忽,忘了给她递帖子,毕竟往年她也不在京城。那时就连陆景亭也在一旁哄她,让她别往心里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还说下次会陪她一起去。
这回崔韵被她气走了,反而给她递了帖子,这是唱的哪出?总不可能打算化敌为友吧,这可不是她的性子。
“崔韵约我三日后到丰园赏荷。”虞晚乔合上请帖,简洁直接地说了出来,“先前被气成那样,如今却还能邀我赴宴,倒真叫我意外。”
素影有些担忧:“娘娘,这怕是场鸿门宴,您要不拒了吧。”
竹月也附和道:“是啊,左右王爷心中只有您一人,又对您百般宠爱,他定然会护着您的。”
虞晚乔却不以为然:“京城里这些中原的名门望族一向看不上我们江南士族,若我整日躲在府上避着她们,岂不是更让她们瞧不起。我初到京城,有些宴会是非去不可的。”
再说了,陆景亭又岂会护她?现下他只怕是在忙着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为夺嫡铺路,哪有空管她。前世她就是太相信陆景亭了,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为他打理杂事,做个安安分分的后宅妇人,对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以致于最后连父兄是怎么出事的都不知道。
也好,就让她去会一会这些高高在上的中原士族,或许,前世的种种谜团会在她们这里找到答案。
三日后,虞晚乔如约至丰园赴宴。
丰园乃是晟光帝赏给清河崔氏的一处园子,至今已有近百年,位置极佳,就在京城西郊,出城一里便到了。春看桃之夭夭,夏观照水红蕖,秋赏芳菊林耀,冬可踏雪寻梅。四时美景,尽在此处。
虞晚乔到丰园时,外头停了一排的马车,陆陆续续地有人下马车往园子里走去。看容貌气质和衣着打扮,便知他们出身名门望族。
不过想想也是,这崔氏的宴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今日她特意换了身杏色交领襦裙,上绣百蝶穿花图,雅致又不失华贵,衬得她肤白如雪,身形窈窕。
走到门口,竹月递上了请帖。那小厮打开一看,随意地瞥了一眼,随即浅浅地向虞晚乔行了个礼,温声道:“原来是晋王妃。王妃娘娘里面请。”
说罢,将请帖还给了竹月,示意她们往里面走。而后便忙着招呼后边的宾客,也没再有别人为她们引路。
虞晚乔想着,大抵是今日的宴会场面大,宾客多,这园子里的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才没空管她们。谁知她们刚走没几步,就听到那小厮十分殷勤地朝后头的人喊道:“谢三公子!您来啦!你们几个,去帮谢三公子停好马车!”虞晚乔有些好奇地回过头,只见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他一出场,周围的人便都前呼后拥地围了上去。
“三郎,许久未见,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听说陛下派你去巡视淮北十三州,推行均田制,此番回京想必是要加官晋爵了吧!”
“三郎,日后发达可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啊!”
虞晚乔本对此人无甚印象,不过听他们这么议论,倒是想起来几分。这位,应当是谢家三郎谢潜。
虽说清河崔氏是清流之首,但真要说起在朝中的势力,却是不及陈郡谢氏。谢氏家主谢延乃当朝丞相,膝下四子皆有朝职在身,长女次女嫁入高门,妹妹更是后宫荣宠正盛的舒贵妃,族内亦有不少贤才在地方为官。
在谢氏面前,虞氏简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江南其他士族更是无人在意。
莫说现下她只是晋王妃,便是前世她当上了皇后,这些人也不过是高看了她几眼,表面上对她恭敬了些,实则心里还是觉得她的家世一般,只是运气好了些。
虞晚乔那夜和陆景亭谈交易,说要陆景亭助她们虞氏成为天下士族之首,一来是为了稳住他,让他觉得她是有所求的,可以互相牵制;二来也是有过那么一丝念头,若是她能手握大权,若是虞氏有了谢氏或是崔氏那样的地位,是不是就不会被中原士族看不起,是不是江南的其他世家子弟也能在朝中一展抱负。
虽然她杀不了陆景亭,也暂时没法逃离他身边。但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只要能让虞氏也成为谢氏、崔氏这样的大家族,区区一个陆景亭,又有何惧?
至于是否会树大招风……且等成了大树再说吧。
这一次,只要她好好谋划,定能有法子护住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