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39
黎宛往加了料包的面饼里倒入开水，氤氲的热气伴随着淡淡的香味弥漫。
她把泡面的塑料封口盖上，用叉子别住，耐心地等候。
“现在还不能吃。”叶南安抢先一步按住妹妹蠢蠢欲动的手。
“就吃一口。我尝尝熟了没有。”叶枫瑶坚持道。
“至少要泡两分钟。”叶南安不为所动。
叶枫瑶的头栽倒在桌上：“姐，我快饿死了！”
拥挤的宿舍一时间很安静，只剩小木桌上四份泡面在发出微不可闻的泡开的声音。
叶南安懒得说话，倒是杜博士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杜博士被分配到相对清净的单人间，本来是不用挤四人寝的。但是就在刚才，杜博士过来敲门说她的床坏了，想过来住在一起，正好黎宛这边多出一张行军床，她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过来。
她们本来就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加上饥饿和疲倦会让人丧失聊天的兴致，一分钟过去，四个人相对而坐，都没有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方便面。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黎宛用手从侧面捧住泡面桶，感受掌心传来恰到好处的灼热温度。
“差不多可以吃了。”黎宛提醒道。
话音刚落，叶枫瑶就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泡面。这次叶南安没有拦她，所以叶枫瑶一边被烫得嘶嘶吐气，一边大快朵颐。
黎宛也揭开自己的泡面，带有油脂香味的面香四散开来，茶棕色卤蛋、泡开的墨绿碎葱和方形牛肉丁在热气腾腾的红汤里显得分外诱人。
黎宛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拿起塑料叉。没想到很多年以后，人类社会早已面目全非，方便面却还在，红烧牛肉味依然屹立不倒。尝一口，味道与记忆中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从前它是随处可见的“垃圾食品”，而现在已经成为比较珍稀的军用物资。
“雨燕，你不喜欢吃这个吗？”杜鹃突然问道。
黎宛摇摇头：“还好。”
杜博士用叉子卷了一团面，浸上汤汁，点头道：“我看你好像在走神，还以为你不喜欢吃这个呢。”
半分钟的功夫，叶枫瑶已经把自己的那份吃了一半，插嘴道：“我要，不喜欢可以给我。”
见黎宛没有反对，她的手立马就要伸向黎宛的方便面。
叶南安冷冷地拦住她：“别抢人家东西。”
“这也叫抢吗？”叶枫瑶瞪大眼睛，随即又眼巴巴看向黎宛，“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给我呗。”
黎宛还没来得及表态，叶南安就直接把自己的那份推过来：“不够就吃我的。我有压缩饼干，不喜欢这些汤汤水水的玩意。”
叶枫瑶总算不再觊觎黎宛的方便面，喜滋滋地说了一句“姐，你真好”，就开始专心致志吃饭。
叶南安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这个时候就知道要叫姐姐？平时是谁在直呼姐姐大名？”
“下次不会了，我的好姐姐。”叶枫瑶咽下嘴里的食物，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叶南安冷哼一声，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木茶几旁，脸上写满了不屑和暗爽。
晚餐得以保全，黎宛笑笑：“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基本摸清了叶氏姐妹的脾气。两姐妹都是异常直率的人，只不过叶枫瑶没什么边界感，任性且口无遮拦，表里如一；叶南安虽然更有分寸，却时时刻刻礼貌疏离，像戴着一张厚厚的面具，只有面对妹妹的时候才会露出与平时不同的一面。
黎宛对她们的了解在不断深入，关系拉近之后，姐妹俩对黎宛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变。尤其是叶南安，渐渐在黎宛面前展现相对真实的样子。
就比如此刻，在叶枫瑶看不见的角度，叶南安偷偷对黎宛挑眉，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与平时的冷若冰霜相比，叶南安这副模样会让人感觉更加生动。聪慧、强大、善良，心怀秘密，并且会对信赖的人肝胆相照，于黎宛而言，叶南安是结交朋友的不二之选。
黎宛弯起嘴角，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意思是“我还有吃的，待会给你。”
全程围观的杜博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在一旁优雅而安静地进食。
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可以看到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拥挤的房间里，头顶上不太亮的旧灯泡投下一层虚浮的光。
在山野中，黄昏与黑夜交迭的时刻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你所要做的只是捧着热乎乎的泡面，和并不交心的同伴在无营养的谈笑中度过，一次又一次恍神。
黎宛垂下眼睛，安静地喝了一口面汤，脑子里想到赵专家的事。
赵专家有问题，这点毋庸置疑，因为已经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然而黎宛并不能直接指认，贸然指认对她不会有任何好处，在事情的来去始末未能调查清楚之前，拔出萝卜带出泥，她不知道赵专家的背后是什么，也不知道反抗军匆匆忙忙让拓荒部队离开的原因。蜂猴和杜鹃都只是黎宛的怀疑对象，这些人、这些事情能不能联系到一起，从根本上缺乏可靠的依据。
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信息来确认。
晚餐结束以后，叶南安和叶枫瑶在打闹，黎宛去水房洗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杜博士胳膊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棉毛巾，短发用皮筋扎起来，清瘦的面容在微弱光线里显得十分利落。
“我也去洗脸，一起吧。”她似乎知道黎宛不会拒绝。
“嗯。”正好需要情报，黎宛也没有理由拒绝。
这边入夜之后空气就非常凉爽，走廊幽深且略微潮湿。每个灯泡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四五米，惨淡的灯光时亮时暗，白翅膀带黑色斑点的蛾子杂乱地飞舞，像死气沉沉的眼睛。
“你知道那是孢子，为什么不一口咬定，直接告诉其他人？”杜博士没头没脑地问道。
“只是怀疑。”黎宛说。
杜鹃很笃定地继续说：“你也知道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人。”
谈话的进展出乎意料的快。杜博士这句话非常模糊，是不是好人并不能代表赵专家与蘑菇异种有什么关联。黎宛决定装傻：“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你的精神力可以感应到，对不对？除了心跳以外，你听到的别的声音，那就是蘑菇特殊的地方。”杜鹃道。
黎宛用步伐的停顿默认了对方的话。
她们原本是并肩行走，黎宛停下脚步，杜博士也就跟着停下了。
“听着，我知道你肯定一头雾水，但这件事非常关键。”杜鹃严肃地说。
黎宛静静地看着她。
“有一些东西我没法跟你说，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世界是有意识，或者正在被操控，你听到的声音也许能说明它真实存在。”杜博士的语速起初很慢，但到后面就愈加急促，“我们分成两拨人，但是绝不是唯一的，我们的同伴里出了叛徒，有些人就是他们的爪牙。”
“听起来像是疯子的呓语对不对？但这就是真相，我发现的真相。”
黎宛平静道：“您说的这些，有根据吗？”
“没有。”杜鹃把左手放在右臂的毛巾上，顿了一下，说。
“我很难说清楚这之间的联系，可是它真实存在。”她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不靠谱，自嘲地抿了一下嘴唇。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黎宛温和地反问。
“你选择了替他隐瞒。”杜鹃捏住毛巾的手开始用力。
“是指赵专家吗？我说过了，只是怀疑，我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黎宛的眼神落在杜鹃用力到泛白的手指关节上。
“您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黎宛说。
杜鹃露出纠结的神色，闭口不言。
黎宛只能循循善诱：“您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可以跳出来揭穿他？说赵专家背后有什么巨大的阴谋？”
杜鹃先是点头，而后又连连摇头：“不是。”
杜博士看上去很矛盾，于是黎宛不说话，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
这种过于寂静的时刻往往会给回答方很大的压力，然而杜博士沉默了很久。
就在黎宛以为她打算用沉默逃避的时候，杜博士突然开口道：“我只是把这个秘密藏了太久。”
她轻声道：“我必须要说出来，不然我要疯了。”
黎宛仔细端详对方，她看上去很清醒，除了面色有些激动的潮红，一点也不像要疯掉的样子。
“人类一点也不少，这个世界也许很拥挤，但我没有证据，没法跟你说清楚。”杜鹃低下头。
简单的话一旦与秘密和隐喻联系起来，就成了难解的谜语。对话在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黎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绕回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呢？这些明明毫无根据，难道您只是觉得我会相信，就告诉我？”她索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轻耸肩，直白地问。
“你会。”
杜博士终于变回了十分笃定的状态。
“我知道你已经信了，我没有找错人。”杜鹃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