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小说(二)
七月盛夏,流泉枫绿。
你看,这暑假一放,寒山寺马上又迎来了一波高峰期,明镜虽然只在这定居了三年,但接待过的游客可谓多如牛毛,可见寺庙香火之鼎盛。他算了下规律,发觉来寒山寺上香的年轻香客真是越来越多了,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就是上班上进不如上香,求人求己不如求佛。
今天他就遇到一位年轻得过分的香客,对方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发尾是显示营养不良的黄色,应该是个家庭经济困难户,所以明明是个女孩子,服饰却是偏小的男装。
他洗了把手,向锦鲤池走去:“怎么哭了?是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吗?”
正靠着栏杆流泪的女孩愣了下,呆呆地看向明镜,小脸面黄肌瘦的,眼睛红肿,精神气哪有一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活力。
明镜以为对方没有听清,于是又贴心地问了一遍,还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女孩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礼貌地道谢。
“没有走丢……”对方拭掉眼泪,眸光又转回池子里,声音低低的:“我只是在这看锦鲤,我妈妈很快就出来了。”
明镜跟着看过去,那几条锦鲤都被游客喂得超级胖了,在水里缓慢地游动,山荷花亭亭玉立,被水染成透明的精灵。
阿弥陀佛。
原来女孩叫蒋雨宁,已经初三了,今天跟着母亲一起来为生病的弟弟祈福上香,正当青春的十五岁,比他估算的大了两岁。
“大师……”女孩犹豫许久,喊住了准备回去的明镜,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直直地望着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明镜笑得温和:“你问。”
女孩抱住自己的手臂,眼球不安转动,嗓音颤抖:“你……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一个跳楼而死的人,一个摔烂了半边身体的死人,第二天却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教室里,继续与人有说有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她呢?她肯定会被当做疯子,也许还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转动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明镜心里诧异,但面上不动声色,只隐晦地扫了眼嘴唇毫无血色的女孩,确认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害怕。
他沉吟着,不答反问:“那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佛这样的存在吗?”
本来就是因执念而生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寺庙之所以长盛不衰不就是因为世人皆心有所求却往往大多数求而不得吗?
求而不得的执念……
怎么可能……
心有忧虑的母亲求来一张平安符,带着失魂落魄的女儿离开了寒山寺。
炉前焚香,青雾飘渺,模糊了殿前金佛的慈悲面容。明镜站在山门外,遥遥望着长阶之下渐行渐远的母女二人,指尖转动一颗佛珠,思绪与烟俱散。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由远及近,停在废弃的社区大门口,少顷,又亮着灯离开,只剩下两个表情各异的少年背着包留在原地。
死气沉沉的公寓楼群,一半焦黑一半残破,半隐在夜色中,凉凉的风吹来,几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卷曲的落叶从两人身前滚过。
何子晏看着前面莫名鬼气森森的楼房,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些离奇死亡事件,各种恐怖片情节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他搓了搓胳膊,哭丧着脸,往身边的人靠过去:“表哥,这里看起来好吓人啊……不会真的有鬼吧……”
温若风嫌弃地推开他:“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说到这个,何子晏就来气:“还不是那个邱浩,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是这样的,两天前,何子晏出门买东西,经过一个路口时看到一男一女在街上拉扯,那女的哭得声嘶力竭,大喊:“不要!”
何子晏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班的徐月吗?同窗被人当面欺负,场面还疑似不明男子当街绑架和拐卖妇女,这他能忍吗?他不能!于是他跑过去,当场给了那个男生一拳。
“你给我放开她!”
两人被突然杀过来的何子晏搞得一懵,那男生捂着脸,震惊道:“哪来的傻逼?”
何子晏冷哼:“你是在说你这种喜欢欺负女人的狗东西吗?”
男生:“……”
徐月闻言,终于回了神,连忙拦在男生前面,飞快地叭叭叭:“何子晏,你误会了!他没欺负我!”
何子晏愣了下,看着她维护对方的样子,满脸不解:“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哭?还哭得那么惨?”
徐月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哥想拉我去吃火锅,我不想,所以……”说着又不满地吐槽了一句:“大热天的还吃火锅,而且还是恐怖的香菜火锅,这不是折磨人吗!”
何子晏:“……”胡说八道,香菜哪里恐怖了,明明香得要死!
不对,重点是这个吗?
他仔细辨认着徐月身后怒瞪着他的男生,这才发现对方原来是隔壁班的邱浩。
“他是你哥?”
徐月点点头:“是亲哥哥,只是我们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何子晏嘴角抽了抽,彻底无语了,在原地抬手扶额了一会,放下手,对着邱浩道:“刚刚那什么,我还以为……反正就是抱歉哈……哈哈哈……”
邱浩冷笑,捂着自己肿了一边的脸:“那这个怎么算?”
徐月拉了一下邱浩的胳膊:“哥……”
邱浩瞪她:“你闭嘴!”
徐月乖乖闭嘴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刚刚演过头了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大乌龙局面。
“……要不给你打回来?”
“打你一拳我的脸就能好了?”
何子晏皱了皱眉,但想想确实是自己理亏,于是低声下气地问:“那你想怎样?”
邱浩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子晏,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的恶趣味又上来了,咧嘴笑道:“这样吧,你去繁花苑心给我拍几张照片让我看看,我就接受道歉。”顿了顿,补充道:“要夜景的哦。”
繁花苑心是覃海市郊区的一块废弃园区,曾经发生过火灾、爆炸以及许多令人发指的灭门惨案。据说每次拆迁都会发生各种灵异事件,导致施工工程最后不了了之,是覃海市知名的闹鬼地段。
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而已,是不是真的有鬼,至今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去过实地考察的驴友不少,也是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扒出来恶意炒作、博人眼球的一大堆,以至于最后很多人都丧失了兴趣。
徐月蹙眉:“哥,你这过了吧。”
邱浩嗤之以鼻:“不过就是拍几张照而已,怎么过了?难道你还真信这世上有鬼啊?”他转过头,对着面露迟疑的何子晏挑衅道:“怎么?该不会怕了吧?”
徐月还想说话,却不想原本打算拒绝对方无理取闹要求的何子晏被这随口一激,立马跟长了逆骨似的,大声回呛过来:“谁怕了!去就去,切!”
温若风再次推开蹭过来的某人,无情嘲笑他:“吹牛逼时的气势呢?现在你怕什么?”
何子晏委屈巴巴的:“……我那时候不是脑子一热吗?”
“现在脑子冷了吗?”
何止脑子,何子晏感觉身体里里外外都变得凉飕飕的,还在不停打颤。
“既然这样,那回去吧。”温若风拿出手机,准备原地打车,打道回府。
何子晏顿时急了:“来都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他不能打自己脸啊,不然以后肯定要被邱浩嘲笑的!
温若风往下一瞥:“那你松开我的胳膊。”
何子晏犹豫了一下,慢慢收回了双手。
温若风看了眼时间,拿出手电筒:“我只陪你半个小时,你动作快点,拍完就走。”
何子晏表示ok,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副盔甲戴上,还带贞操带的那种。
“??”
温若风总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地铁老爷爷看手机,天呐,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莫名的丢人呢……
这园区外面是个电动栅栏门,不过已经坏了,正大敞着,一眼就看到了里头作为隔断的铺满灰尘和落叶的喷泉。
正门右边有个保安室,墙壁上裂纹斑驳,门窗破裂,正歪歪扭扭地斜挂着,温若风扫了眼墙上那些红色的油漆涂鸦,抬步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身边的人惊叫了一声,他转过头,正色道:“怎么了?”
何子晏指着门口的一个花坛,满眼不可置信:“谁大半夜这么没公德心,在这乱丢瓜子壳?!”
“……”
温若风额头挤出一个十字,抬手拍了下他的脑壳:“管这么多干什么,快走吧!”
何子晏瘪了瘪嘴,跟着往里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头瞄了眼花坛,嘴里直犯嘀咕:“我就是觉得奇怪啊……居然有人这么闲,专门跑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嗑瓜子……”
温若风面无表情地呵道:“可能也是那种喜欢脑子发热的傻逼吧。”
何子晏:“……”
两人在楼群里辗转,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终于在一堆又脏又破的垃圾楼里选出了一栋看着比较完整和清爽的公寓。
门口的玻璃感应门少了一个,温若风踩着满地玻璃碎渣走进一楼大堂。
里面的摆设早就搬空了,只剩下两盆枯萎的盆栽,空荡异常,也死寂异常。他很是嫌恶地用手挥了挥,赶走那些飘荡的灰尘,拿着手电筒到处晃了一圈,目光掠过半开的电梯,落在那个黑漆漆的楼梯间。
“你要在这里拍还是上去?”
身后畏畏缩缩的何子晏闻言,登时吓了一跳:“表哥,你不会还想上去吧?!”
“我不是在问你吗?”
何子晏疯狂摇头:“不去了,在这就行了!”
温若风往旁边一站,单手插兜:“那你搞快点。”
何子晏点了点头,拿出手机调好夜景模式,对着四周一顿咔嚓咔嚓。
白色的闪光灯在昏暗的大堂里一闪一闪跳动,何子晏往前走了几步,举着手机在原地打转拍摄,转着转着,忽然皱了皱鼻子。
“表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除了多年积压的厚重灰尘的气息,潮湿的腐朽的霉气之外,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腥臭,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腐烂坏掉了一样……
温若风掀了掀眼皮,淡声道:“距离半个小时结束还有十分钟。”
何子晏:“!!!”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里头快速地连拍几次,估摸着照片数量也够多了,赶紧转身:“好了好了,表哥我们走吧!”
他将手机收回兜里,快步朝温若风走去,正在这时,天花板上突然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方摇晃,同时还伴随着凌乱的叮叮当当的犹如风铃敲动的声音。
何子晏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原本无聊地站在门口的温若风却脸色骤变,厉声警告:“快让开!”
何子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温若风扑倒在地,几乎是同一瞬间,耳畔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劈头盖脸砸了两人一身。
变故之后,大堂很快重归死寂。
何子晏眼神震惊、心有余悸地爬起身,手心全是被吓出的冷汗:“这什么破灯!早不掉晚不掉,偏偏现在对着我掉是吧!”
玻璃渣从发间抖落,一两颗划伤了他的脸颊,温若风目光从旁边摔得稀巴烂的水晶灯上收回,表情不怎么好:“别骂了,快走吧。”
何子晏连忙捞起地上的手机,动作麻溜地跟了上去,结果才走了两步就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表哥,怎么了?”他摸着鼻子,退开了些距离。温若风没回话,盯着紧闭的感应门,伸手推了推,打不开。
何子晏走上来一看,脸唰地白了,嗓音抖啊抖:“这门明明坏了一扇,怎么忽然就好了?!”他转过身,看着黑黢黢的大堂,头皮发麻,心里一阵阵发凉:“他大爷的,该不会真的有鬼吧?!”
温若风试了几下,无从下手,干脆直接撞门,何子晏见状也跟着一起砰砰砰地撞,可这看着薄薄的玻璃门却出人意料地结实,撞了半晌依旧毫发无损。
温若风拿出手机打算拨个求助电话,但是……他眉心缓缓拢起,问旁边的何子晏:“你手机有信号吗?”
何子晏拿出手机一看,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也没有……”
温若风眉眼微沉,扫了眼门外空无一人的绿化坪,将手机收好,刚想再撞门试试,突然听到了清晰可闻的脚步声。何子晏也发现了,吓得连忙躲到温若风身后,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异常沉重的脚步声,还是没有穿鞋的那种 ,回荡在这个空旷的仿佛立体音响的大堂之内,完全判断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温若风握着手电筒,警惕地往四周扫射,两人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咚……
咚……
咚……
这略显迟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
何子晏从温若风身后探出一个头:“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他顺着电筒的光,左右看了看,除了那些画了油漆的墙面和那个半开的电梯什么都没有,正想收回视线,余光瞥到楼梯间站着的黑影时,瞳仁骤然一缩,扯着温若风的衣摆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温若风欻地把电筒移过去,就见布满蜘蛛网的楼梯间门口摆着一个没有五官的塑料模特,正直直地“望”向他们这边。
何子晏:“……”
温若风淡淡地乜了他一眼,又将手电筒的光移开,看向别处。
何子晏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咒骂出声:“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竟然把这种东西瞎几把乱摆!他爹的,最好别让我遇见你,不然我——”
他本来正骂得起劲,却又猛地顿住。
等等,他刚刚拍照时有这东西吗?
何子晏身体一僵,只眼珠转动着,视线缓缓落回那个楼梯间,这次那边因为没了照射的光源,又只剩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死死地盯着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个黑影好像动了动……
何子晏呼吸忽地急促起来,嘴巴一点点张开,想去喊温若风回来看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他的脚边,接着脚踝一凉。他打了个冷战,本能地低下头,然后就看到一个披着长发的头颅仰面朝他诡异一笑,猩红的舌尖探出来就要往他脚踝上舔。
何子晏想也没想,抬腿就是一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若风:“……”
他转过身,看着贴着玻璃门面色惨白的何子晏,一脸无语:“又怎么了?”
何子晏像是马上要晕厥般,泪流满面地指向楼梯间,抖着唇狂喊:“头!!!头!!!!!”
温若风又将手电移过去,光束刚好对准了那个塑料模特:“它的头怎么了?”
“不是它!!是一个女人的头!!!她刚刚滚到我的脚边,嬉皮笑脸的,还要来舔我!!!!!”
温若风忽然沉默,片刻后绷着嘴角,一脸正经地回首望他:“那头呢?”
“头还在啊……”何子晏抽了张纸巾,一边哽咽一边擤鼻涕:“我把她……嗝……踢飞了……”
“踢进楼梯间?”
“嗯……”
温若风颔首:“我去看看。”看着是想进入楼梯间,然后亲自搜寻一番。
何子晏被他的big胆惊到了,拉着他的t恤下摆,疯狂往回扯:“表哥,我这次没有故意诓你!!!这里真得有鬼!!!!!!”
“放心,我不进去。”温若风将衣服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就在外面看看,你怕的话,就待在那边别动。”
何子晏劝不动,见他这么坚持,只好缩了缩肩膀,贴着玻璃门,弱弱地哦了一声。
阻挡视野的蜘蛛网被搅破,灰尘簌簌而下,温若风丢开棍子,掩着口鼻站在楼梯间门口,先是打量了一下那个塑料模特,没去动,然后摆弄着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肉眼巡了遍,确认楼梯间里除了灰扑扑的楼梯和剥落的墙面,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女人头了。
何子晏不安地等在原地,把手电筒当武器,对着四周挥来挥去,扫到电梯时,忽然汗毛一竖,差点又尖叫出声。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电梯明明是半开来着,现在怎么全开了?!门口有深色的拖痕,像是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似的……
何子晏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吓尿了,霎时心如擂鼓,想大喊温若风回来,谁知他才张开口就被身后玻璃门上骤然响起的叩击声打断了。
“……”
有东西在外头敲门,就三下,但不幸的是全让他给听见了。
何子晏屏住呼吸,跟木头一样杵着,没敢动弹,可就在他以为对方会离开之时,又来了一阵急促的抓挠声,好似有尖利的指甲在玻璃上反复地刮蹭,因为背靠玻璃贴得紧,所以感受特别地明显。
这让何子晏无法再自欺欺人,继续装作无事发生,他额头滴下汗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只用鼻子呼吸,然后带着喉咙里快压抑不住的呜咽声,慢慢地,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掉转过脑袋……
电梯门口,正蹲下身察看污渍的温若风被门边咚的一声给吸引走了注意力。
他动作一顿,转过身,就见何子晏笔直地躺在地上,手电筒掉落在一旁,看起来人事不省的模样。
“子晏!”
他精神一震,飞快地跑过去,想将他扶起来,却在看清站在玻璃门外的人影时,双脚蓦地定住了。
门外居然有一个女人……
一个全身裹着墨绿色毯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那眼睛……
“喂,你看够了吗?”
温若风怔愣着,视线循着声音下移,然后就看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咪,金色的瞳膜,脖子上套着一个红色蝴蝶结,语气欠欠的,表情也欠欠的,看着讨人厌得很。
“快点让开!否则后果自负!”大黑猫亮出锋利的钩爪,威胁似地在门上比划。
温若风抿了抿唇,锁着何子晏的腋下,将他拖到远离门的位置,而在他安置好何子晏再次观望过去时,那扇原本坚不可摧的玻璃门就被跳起来回旋踢的黑猫给一脚踹飞了。
整片玻璃从他眼前往左飞了出去,一直飞飞飞,飞进黑暗的大堂里,最后似乎砸到了墙,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你该回家了。”
温若风听到了风声,是暑气散去后云旷天深、清凉好梦的夏夜的呼吸。
他渐渐停下脚步,回眸的瞬间风吹乱了他的碎发,那栋缺了一扇门的大楼,为茂盛的绿植拥趸,蛰伏在白惨惨的月光下,阴森而荒凉,如同一座被草木掩映的幽深墓穴,什么都看不清。
他收回目光,垂了眸子,沿着灰色的水泥路,背着何子晏快步往园区大门走去。
两侧绿坪因为多年未曾有人修剪,早已杂草横生,此刻正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裸丨露些许生锈的器材。
万籁俱寂。
他恍惚地想,这个偌大的天地,此时此刻似乎只剩下风与他的心跳在不断回响。
“子晏。”
园区大门口,温若风将何子晏放在那个水泥花坛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温若风想了想,捏着对方的耳垂掐了一把,下一刻原本昏迷的何子晏立马嗷了一声。
他坐起身,捂着自己的耳朵,眼泪汪汪地望着温若风:“表哥,你干什么啊……”
“你刚刚晕倒了。”温若风面色稍缓,轻吐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何子晏脸上空白了一秒,视线捕捉到正前方那群破败的公寓楼时,猛地睁大眼,一下跳到对方身上,抓着他的肩膀,疯狂摇晃:“表哥!我看到了!!看到了!!!”
温若风一边将人往下扒,一边问:“看到什么了?”
何子晏哭唧唧道:“女鬼!一个绿油油的女鬼!!呜呜呜……”
温若风原本头疼的表情一凝,眸色变化几息,一把将嘤嘤嘤的某人扯下,放在花坛上,然后旋身而回。
“我去看看。”
“???”
表哥,你的求知欲已经强到连鬼都免疫了吗?!何子晏一拉住他:“表哥,你疯啦!!!那里有鬼啊!!!有鬼!!!!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温若风将他的手拂开,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和之前一样只给他留了一句。
“怕得话,你就待在原地,这里有信号,你可以打车回去。”
“表哥!!!”
何子晏看着越走越远的温若风,完全不敢继续跟上去,最后只能焦急地站在大门口,有些抓狂地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事了吧……”
何子晏急得团团转,已经半个小时了,他还是没等到自家表哥出来。他下意识地走进去两步,又害怕地缩了回来,反复几次后,一脸颓丧地坐在花坛上,两手抱着脑袋,绝望地碎碎念:“完了完了……都怪我……都完了……”
冷飕飕的风从后脖颈吹过,何子晏打了个冷颤,眼珠子紧张地到处乱转。
这里是郊区,草木本就多,马路对面就是一个绿化林,郁郁葱葱的,在深夜中犹如黑黢黢的魅影,沙沙作响。
马路边有个陈旧的车站,路牌弯曲,像是被车撞过。他看了眼孤零零的无人车站,又看了眼两边浸在夜色中看不到尽头的车道,心里突然感觉毛毛的。
该不会外面也有鬼吧……
他刚这么想着,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当场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连滚带爬地逃跑,但很快被身后人铁钳般的双手牢牢逮住了。
“臭小子,你鬼叫什么!”
何子晏一愣,转头一看,原来不是鬼是自家老爸,对方穿着短袖衬衫和沙滩裤,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叼着半根烟,正怒目圆瞪地瞅着他,一副很想把鞋子脱下来抽他一万顿的隐忍模样。
“老爸……”
“爸你个头!”何父黑着脸,一把拧住战战兢兢的何子晏的耳朵:“大晚上跑这种鬼地方来,你皮痒了是不是!”
何子晏长嚎出声:“痛痛痛痛痛!!!!”
“痛才好,省得你不长记性,下次半夜被人砍死在外头!”何父拎着人朝停靠在路边的私家车走去,嘴里喝斥出声:“还不快滚上去!”
何子晏捂着耳朵,飞快地开门上车。
“安全带!”
何子晏立马系好安全带。
何父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发现除了眼睛有点红外完好无损的,顿时松了口气。
车子稳稳开出去,何子晏晕乎乎地坐着,在舒缓的音乐里逐渐眼皮打架,却在即将入睡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光速清醒了过来。
“老爸,还有表哥!他还没有出来!”
何父目视前方,不理会他的发癫:“还有脸提你表哥,你要是能有你表哥一半的懂事,还用我和你妈一天天地尽操心。”
何子晏睁大眼:“不是啊老爸!我的意思是表哥还在那破公寓楼里,他还没出来啊,我们得回去接他!”
何父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去接表哥啊!”
“你表哥在自己家好好的,接他做什么?”
何子晏一呆:“自己家?”
“不然呢?谁都跟你似的皮。”何父看了眼后视镜:“这次多亏了小风,不然我真不知道你这臭小子居然敢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来作死……”
何子晏越听越迷糊,他明明是和他表哥组队来的好吗?怎么变成了他一个人?想到这,他将旁边包包里的手机拿出来。
“喂?表哥?”
对面很快就接通了,何子晏飞快询问几句,却得知对方早早拒绝了他的组队申请,一直在家里刷题,根本没出过门。
何子晏人都懵了,难道他出现幻觉了?
车子驶进市中心,在一便利店门口停下,片刻后重新启动。
三三两两的喧闹路人,来往间交错响起的笛声,霓虹闪烁,灯火通明,这是繁华流丽的都市,也是人间不息的不夜之城,生机勃勃,热烈而有温度。
魑魅魍魉在脑海中退去,何子晏抱着一袋最爱的奶油瓜子,在回忆时惊觉自己在公寓楼的经历都变成了朦胧的梦,已经记不起任何细节了。
他瞟了一眼前座:“爸……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何父冷冷一笑:“有没有鬼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你妈现在肯定守在门口等着喂你吃笋炒肉呢。”
“……”
这比鬼恐怖多了,何子晏直接哭晕。
同一个小区,某个大平层之中,主卧的浴室之内,温若风将一只胳膊伸到浴缸外头,沾水的手机便从他手中滑落。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墨绿色的毯子泡进水里,变成了滑溜溜的海藻,一只不属于他的手从水中探出,沿着他的腹部滑到了他的胸口,指甲若山间荷花,莹白似极光珍珠,比例极致完美。
温若风被冻得一哆嗦,一把抓住了它,同样滑溜溜的,被一层透明的黏液包裹着。
“你叫沈暮。”
他望着慢慢从水底爬出来的女人,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他见过她,就在过去无数个梦里。
“原来你记得我啊~”
对方皮肤分泌出的黏液将水都污染了,时间越久就越发地浓稠,整个浴室充盈着一股鱼鲜内脏堆积腐烂的恶臭味,攻击着粘膜,让人呼吸困难,难受地流泪。
温若风却面不改色地把人拉上来,十分自然熟地将其抱进怀里,拔掉塞子,重新放水,一遍一遍的,试着将这个人洗干净。
“天天出现,我就是想忘也难。”
他垂下眼,让她枕在他的肩头,借梳子为她理顺打满泡沫的及踝长发 。
沈暮笑起来:“听起来很不欢迎的样子。”
温若风没回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泡沫冲干净,然后抱着人滚进终于变回清澈的香薰浴中。
水面无波无痕,墨绿色的毯子静静漂浮。
他和她,再次坠入了那片无尽之海。
“哥!”
一个长相与他七八分相似的少年从台阶下欢脱地跑向他,明镜从回忆里抽身,立马迎上去,替他把手里重物接了。
“上次送的还没吃完呢,下次别带这么多东西了,也不怕热,这么多汗……”
何子煜自动忽略前半句,抓着他的袖子装委屈:“好热啊,哥,我想喝水!”
明镜这下果然转移了关注点,给他擦了擦汗,带去禅房:“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