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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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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傍晚,头顶是黄蓝渐变的天空,背后是婆娑的逐渐拉长的树影,斜射的阳光穿过洁净的玻璃窗,将眼前空寂的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半。

    她浸透在霞光中,单手托着腮,靠坐在最后一排,指尖书页缓慢地翻动,白色的耳机线垂下,没入校服的拉链中。

    他站在隐蔽的角落,藏在阴影中,像个身心为她所操控的人偶,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将这个转瞬即逝的画面定格成永恒的刹那。

    咔嚓一声。

    音效暴露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他心慌意乱,本能地想逃,却见她欣喜地转过头,用笑意盈盈的目光锁住了他。

    “你来了!”

    她合上书,摘下耳机,从明走向暗,抱住他僵硬的身体,声音闷闷的,又软又委屈。

    “我等了你好久……”

    黑色的手机从高举的手中脱落,摔在两人脚边,他低下头,看着脸埋在他胸口的女人,表情呆呆的。

    “你……”

    “你为什么不抱我?”

    他怔了下,表情更呆了,磕磕巴巴半天,没蹦出第二个字,她怒了,一把推开他,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出了教室。

    他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一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面色变了变,拔腿就追。

    可光影交错的楼梯,像崩坏的黑白色的琴键,一层又一层,垂下无数的闪闪发亮的钢琴线,勒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捂着脖子,跪倒在地,而后在接近窒息死亡之际,被人拉进了旁边的器材室。

    “你怎么了?”

    她把几欲昏迷的人放倒在摊开的垫子上,为他擦拭头上的冷汗。

    “救救我……”

    他哀求着,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鲜血淋漓的颈侧,惨白的脸上,沾满了冰凉的泪水。

    她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俯下身去,将吻印在了他的喉结上。

    那一霎,所有的束缚都被她咬断了。

    “可以了吗?”

    不……

    不够……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十指相扣的双手移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于是,她的吻填满了他空洞的心房。

    “还有吗?”

    还有……

    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中,捕捉到了奢望已久的东西。

    “还有这里。”

    他单手压下她的脖颈,扬起头,急切地与她粘合在一起,用炙热的舌尖死死地缠住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到处都是!

    黄昏陨落之时,在这个狭小又潮热的空间,他获得了全部的救赎和解脱。

    “下雨了吗?”

    轰隆隆的雷声从外头传来,白光闪过,噼里啪啦的水珠砸在玻璃窗上。

    他与她额头相抵,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笑了笑,手指插入他汗湿的发,轻柔地摩挲他的头皮:“我没带伞啊,你带了吗?”

    “……好像没有。”

    “那怎么办?”

    沉默了一瞬,他将扔在一旁属于自己的外套拿了过来。

    门外是黑沉沉的世界,漫天风雨。

    他背着她,走在迷雾之中。

    “你要去哪?”

    “回家。”

    她将外套举在两人头顶,挡住了滂沱的大雨,闻言,笑吟吟地凑到他的耳边。

    “回哪个家?”

    他腼腆地弯了弯唇,然后侧首望她,眸光晶亮,认真又坚定地回道:“我们的。”

    她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现在,把眼睛闭上。”

    他不问原由,听话地照做,随即感受到有温软的触感贴在了他的眼皮上,紧接着是一道悠远的几乎要灼伤他耳膜的清磁嗓音。

    “生日快乐。”

    “寒蝉。”

    江一鸣愣了愣,猛地坐起身。

    床头暖色的灯光包裹成一个茧。

    他缩在光里,神色怔忪,许久才平复好急促的呼吸。

    “好奇怪的梦……”

    他晃了晃脑袋,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结果摸了个空,不由一怔。看了眼闹钟,晚上九点,两人之前放纵过头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可能是把她饿着了。

    他笑了下,伸了懒腰,准备出去做点吃的填填肚子,却在路过衣帽间时,忽然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诧异地绕过去,发现浴室的灯亮着,那件皱巴巴的旗袍扔在洗手台里,往里扫了眼,就见淋浴间的夹丝玻璃上透着一个黑色的晃动的人影。

    他唤了一声:“暮暮。”

    下一瞬,沈暮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亲爱的,生日快乐。”

    他无奈一笑:“这个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估计对方也这么觉得,所以刚说完,里面的人也跟着他一起笑了。

    “我现在要去做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他将地上的瓶瓶罐罐捡起来,整齐地摆回台子上。

    问了好一会儿,除了水声,没人回应。

    他以为她没听到,于是又问了一遍。

    可依旧没有人回应。

    江一鸣皱了皱眉,转过头:“暮暮?”

    黑色的人影晃了晃,然后换了个角度,似乎是正面或者背面对准玻璃门的姿势。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他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半晌,试探着又喊了一声。

    这次对方回应很快。

    只是……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他把手里的东西丢开,抬步朝淋浴间走去。

    “暮暮,你在里面吗?”

    他一手握着推拉门的扶手,一手从柜子里捞了个扳手出来,压低嗓音,轻声问了句。

    而这次回复他的依旧是——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眉眼一沉,一把拉开门,将手里的扳手挥了过去。

    当然,他什么都没有砸到。

    湿热的水汽夹带着一股咸腥的海风味扑面而来,除此之外,根本空无一人。

    “亲爱的,生日快乐。”

    他左右看了看,伸手将架子上那个正在播放中的录音笔拿过来,指尖点了点,将它关了。

    “太过分了!”

    江一鸣看着挂在玻璃门上的黑衣服,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道:“沈暮,你……”

    哐啷!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乒呤乓啷的暴力打砸声。

    江一鸣眸色一变,朝外飞奔而去,然后发现从通道到客厅再到大阳台,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被砸烂了,玻璃渣、陶瓷片、断木和碎屑,犹如狂风过境,满眼狼藉。

    跟入室抢劫似的,就算沈暮想逗他,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江一鸣找了根棒球棍握在手里,一边警惕地眼观八方,一边焦急地到处转悠,大声呼唤沈暮。

    “怎么回事!”

    他往阳台下看了眼,路灯显示,下面空荡荡的,附近一圈完全看不到人,皱着眉,掏出手机打算报警,却发现手机坏了,整个屏幕从右下角开始,呈现蛛网状的裂痕。

    江一鸣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在梦里的一切。

    他好像在梦里把手机给摔了……

    可那不是梦吗?

    刚想到这,一段熟悉的生日歌的调调突然从餐厅里传了过来。

    是沈暮的声音。

    江一鸣顿了顿,缓缓抬眸,静立许久,慢慢朝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餐厅连着厨房,一片通明。

    散发着大骨汤气味的砂锅沸腾着,咕噜噜的响。

    铺着碎花餐布的桌面上,那束紫色的风信子全部插进了花瓶,旁边那个三层的大蛋糕裱花齐全,还装饰了不少新鲜水果,最上层插了点燃的蜡烛,刚好是他年岁的数目。

    江一鸣盯着那个正传出歌声的蛋糕,眸光微闪,鬼神神差地喊了一句:“暮暮?”

    刚喊完,他就回魂了,忍不住抬手扶额:“江一鸣,你在想什么啊……”

    他抹了把脸,转身欲走,谁知那蛋糕里的歌声忽然就断了。

    然后……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身形猛地一定,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少顷,他僵硬的脖子缓慢转动,视线转到那个蛋糕上。

    蛋糕还是那个蛋糕,普普通通的,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静默了一会儿,拿过旁边搁置的塑料刀,轻轻地拨开蛋糕的奶油,露出完整的海绵蛋糕胚,停顿了一下,用手将最上面的一层掀开。

    层与层之间除了果酱、椰果粒,以及切碎的水果,并没有什么惊悚的东西。

    继续掀,还是一样的,又将每层蛋糕胚掰开,然后在最后一层找到了一个和之前一样的录音笔。

    江一鸣捏着那只录音笔,脸色铁青,心里一直压着的怒火,噌噌往上冒。

    “沈暮,你出来!”

    他怀疑外面也是她的恶作剧,江一鸣揉了揉眉心:“这一点都不好玩,我认输了行不?不要再吓我了!”

    他沉着脸,在可能藏身的柜子里翻找。

    “沈暮!”

    “亲爱的。”

    他眉头跳了跳,转过头:“你……”

    江一鸣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在看清那个正从砂锅里慢慢探出来冒着热气骨肉分离的东西时,瞳仁猛然一缩,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的礼物,我准备好了。”

    汩汩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江一鸣眼睛发红,脸色惨白,胸口起伏着,一步步往后退。

    “喜欢吗?”

    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只从发丝里露出两颗鼓胀的灰色眼球和烂了一半的发白嘴唇,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排完整的牙齿。

    江一鸣脚步一顿,转身就跑。

    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做这种荒诞诡谲的梦!

    假的吧,他的暮暮怎么可能……

    “暮暮!”

    江一鸣跑回卧室,到处搜寻沈暮的身影。

    “我不要礼物了!你出来好不好!”

    他撕心裂肺地呼唤她,跌跌撞撞的,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人。

    决堤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他眼里一点点爬满了血丝,声音发颤,哑得吓人,到最后全变成了绝望的哽咽声。

    “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跪在地上,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从这个血腥的梦境脱离。

    可头皮拉扯的疼痛又清晰地提醒他,他没有做梦,他确实身处在现实之中。

    “怎么可能……”

    衣帽间的门一点点拉开。

    “我不信!”

    “不信什么?”

    江一鸣哭声一滞,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视野里是笑意盈盈的女人,对方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蜷发披散,依旧是记忆里完整美好的模样。

    “暮暮……”

    江一鸣怔怔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她走去,脸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却在看到对方脖子上那条长达十几公分的伤疤时,骤然凝住。

    崭新的美工刀握在右手中,银白色的刀刃寒意逼人,沈暮黑眸锁着他,带着诡异的微笑,缓缓向他靠近。

    “亲爱的,和我在一起吧。”

    被她吞食,消化,吸收,将最精华的养分转为相同的骨血,与她融为一体。

    江一鸣看她言行,轻易地推敲出了对方的意图,不可置信道:“你……要杀我?”

    沈暮神色迷恋地望着他:“不,我是在爱你。”

    江一鸣:“……”

    他接连躲开横扫而来的刀刃,在对方锲而不舍地追击中,又惊又懵又恼,最后干脆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沈暮,你清醒一点!”

    沈暮怔愣了一瞬,沮丧地耷拉下脑袋:“你不爱我?”

    “怎么会!”

    江一鸣一见她这表情,心就软得不行,紧握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开来,只是没想到,他刚松懈了不到几秒,那个原本还在伤感示弱的女人手腕忽然一转,手里的美工刀直往他太阳穴扎了过来。

    江一鸣神色一凛,反应极快地避开了,与此同时,一阵重物落地声响起。

    啪嗒一声。

    美工刀掉落在地。

    他定睛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同款吊带的女人正拎着一把变形的椅子站在摔倒的沈暮身边,对方的脚底被玻璃渣扎伤了,全是血,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最显眼的是她其中一只脚踝带着一只黑色的电子镣铐。

    江一鸣望着她,表情呆滞。

    “暮……暮暮?”

    对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走。”

    他愣愣地重复道:“走?”

    沈暮2号用脚踩住地上企图爬起来的沈暮1号的背,拎起椅子对准她的头部,狠狠砸了下去,几乎是一瞬间,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在房间内炸裂开来,对方脑门变形,口鼻喷血,挣扎的四肢啪啪啪地在地板上乱拍。

    江一鸣瞳仁震颤:“你!”

    “滚出去!”

    沈暮2号忽然暴躁地把椅子甩了过来,歇斯底里的,像个真正的疯子,江一鸣陡然失神,忘了提前去规避,胸口被实打实地砸了一下,眉头不禁一皱,痛哼出声。

    地上的沈暮1号逐渐没了反应,不知是死是活,而沈暮2号也跟彻底失控了般,开始大喊大叫,到处乱踢乱砸,看来对方应该就是那个砸烂他客厅的罪魁祸首。

    江一鸣心情复杂地在原地待了会儿,闭了闭眼,捂着胸口,沉默地转身离开。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如果这些女人都是沈暮,那厨房那个……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

    所以,那个才是他的暮暮吗?

    江一鸣嘴唇发颤,心神恍惚地往外走,往厨房走,想去把他的暮暮捞出来,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个怪诞又迷幻的世界。

    结果走一半又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反握美工刀的女人背对着他,笔直地站立在通道里,及膝的乌发披散着,冷色的壁灯照着对方一身褪了色并且短了一截的衣物,露出的手腕和脚腕,惨白惨白的。

    江一鸣脚步微顿,而后目不斜视地绕开她,目的地不变,对方倒是没有死缠烂打,他松了口气,可还没喘匀,又碰到了一个拦路的。

    黑色的轮椅从通道另一头缓慢地滑过来,形如骷髅的女人裹着一条厚毯子,佝着身子,带着一脸紫色的斑,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

    “亲爱的。”

    她神情低靡,语气哀怨,缠住双眼的白色绷带,由内向外的,洇出了两团黑红色的血花。

    “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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