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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红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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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王府的这处别馆虽不甚大,却煞是清幽,白墙黛瓦之下,进去不久便是个亭子,东侧便种了秋树春草、西侧便是一片梅林,左右游廊各间杂两间厢屋,再进去些便是一潭浅水,养些红鲤,浅水后便是一间清屋,面三间。

    “此处本是皇爷爷赐少康的冬日读书处,只为少康平日分身不暇,是以不常过来。”完颜康既领人在玉照堂,此刻便在一旁说道。

    沈青衣一段目光便不由为亭西那一片梅林所吸引。

    三十三株梅树,虽不为花时,但其枝干虬曲之态,梅叶临水之姿却已引人入胜,目光轻易难移开,沈青衣不觉轻口道:“别角晚水、垂枝梅、玉碟、朱砂……洒金梅、素白台阁、照水梅……好一个御赐的读书处,少康这一个院子,恐是要将天下爱梅人都羡煞!”

    完颜康闻言面色却是微变,小梳一直依偎在沈青衣身边,本绝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这时也不由得奇道:“婆婆何时叫得这许多梅花名字来,小梳却一个也不认得?”

    只因春荫既盛,梅时早过,如今便只绿芜繁茂,三十三株一叶一枝个个相似,单以枝叶便能分出花名来,自然需要过人之处。

    沈青衣便也并不隐瞒,笑道:“只因婆婆见到这些梅树,自然会想到一个人……一记起这个人,这一个个花名它们便不必想,也从口中自己跳了出来!”这时说话间目光转向完颜康,当中深意自然已不言而喻,“更料这个人见到此间梅花正盛时,必也是移不动半分脚步的!”

    完颜康便不敢与沈青衣目光相对,他原有的一些心思,自然在这老人面前半分都藏不住。

    “婆婆说的可是梅师公?”小梳的目光却已猛亮了一些,沈青衣既绝少提及临风薤谷中人,但小梳在燕京城数段时间,这几个名字又是江湖中梦寐之人,她自然早已深深记在心中。

    “原来我们小梳也早已知道你三师公的事。”沈青衣既是不恼,这刻反而慈祥而笑。

    小梳目光不由得去瞧完颜康一眼,但那目光一点即跑,仍是回到自己身前方寸间,咬唇疑道:“但婆婆既说这些花是最好的,又为何叹气?”

    沈青衣一向清平的双目中,忽便也有伤情浮上眉梢:“只因人事总不为花事坦荡太多,但花事却又更不能及人事长久了些!”

    玉照堂外。月华如浮半空之中,展开落掌,抬手去握却又无。

    小梳从其中一间屋中退出时,便见一道颀长人影梅林边站着,竟是也在看那三十三株梅树。完颜康从前既在玉照堂中多年,虽也看过这些梅树,但好似从无这一回般的郑重认真。

    只因沈青衣今日一番话,无疑也动他心中一春花开又花落,再看这些梅树时心境也已殊异。

    只因梅尧华后生这几年闭谷不出,一心饲花,花既已是他,他便也已是花。

    但花事毕竟不长久,连带着早化成花魂的梅尧华如今又会是何般模样!——既有从前钱塘之侧,气慑凤凰山,到如今恐也是红衣白发,自有萧条。

    月华皎洁,他人便有松桂之姿、日月轮转之惑。

    小梳藏在廊柱后已久,暗暗瞧着这人背影,她眼圈既红,已犹豫要走,但扭头瞧见身后房内烛光将她婆婆人影清楚印在窗台上飘摇不定,她却又已鼓足勇气走上前去,那三十三株梅花树枝不时托了她衣袂角儿,她人已迟迟立在完颜康身后。

    完颜康自问为何久留在这玉照堂中,自也是为了一个人,此时心中忽一点触痛,猛是目光收回,便见一个女孩子站在临水的梅树下,她的双目既欲抬不敢抬,她喉中有段声音必也想说而不敢说。

    她既不能更走过来,便只有他走到她身边去,清清碧潭水波便映在两人身侧:“小梳若有心事,必是心神难宁,少康若知小梳心神难宁,自问便是回了青桐院,夜间又可能真正安寐?

    那女孩子猛抬起双目来瞧他,她忽明白完颜康为何此刻还在这里!

    料他二人不知不觉中相见相知如此,却到底也将二人的路走没了,小梳眼圈复红,喉中猛咽,这时也再不瞒:“少康可有法子阻止我婆婆答应这场比试?”

    她压低一些声音去问,急促一段目光去看,当中自有对完颜康的信任,但她却不敢多看他,所以她又已更快速垂下头去。

    完颜康瞧着眼前迅疾低下去的那一段白皙颈色,那种信任的眼光,但这种眼光如今当然也只会让他心底更伤感了些:“小梳的婆婆既是江湖前辈,少康便并无多少立场去阻止她做任何决定,但少康若能做多少,少康必会做到最多!”他这时只得低低劝道。

    他料想这女孩子的失望,果然小梳下一刻本能走前一步,好似想来牵他的衣袖再求一求他,可是她的手到底也还在半途中就已收了回去,面色忽为凄凉,人转身还一步步往玉照堂走回,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她背转过去的那张脸上,此刻一定又掉了眼泪。

    这本是一个最爱笑的小姑娘,哪怕她那时候被欧阳父子所伤甚重,她在他那间清桐小院中,也不曾将她面颊上的笑容掩埋,可是她如今却已好似再不能轻易笑出。

    完颜康既是喉中生苦,不能开口留人,那苦意一深,到底让他胸口忽又生出一丝丝疼意,将身一折,人已出梅林而去。

    贺铸原一直等在池亭边,这时见完颜康自梅林而出,便上前道:“可惜小梳姑娘听不出小王爷话后面的意思。”

    他自也已觉出那女孩子的可怜,难免轻轻叹息:“小王爷早间既在那位婆婆的面前说出了欧阳前辈的诸多可怕之处,便是在小王爷内心,为着小梳姑娘,其实是想阻止这场比试的。”

    完颜康猛瞧贺铸一眼,贺铸面色微变,只得低下头去,淡淡一阵沉寂后,完颜康才凉声道:“她若听懂了,她便不是她了,而是她婆婆。但这世上既只有她一个人能劝得她婆婆不去冒险,她该哭该求的人本该是她婆婆才对,本不是我。”

    贺铸听得猛是失神,后刻接道:“小梳姑娘既见过欧阳前辈的身手,她若替她的婆婆担忧,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只是那位婆婆的心思既如海水深,便不知她现在的心意是如何?”

    完颜康于月下目色微抬,掠过玉照堂一眼,唇边凝重便更甚些:“她既是沈青衣最看重之人,她心中最重的人自然也是沈青衣无疑,她自然是已觉察到她婆婆的心意已经变了,所以她才想来求一求我,希望我还能让她的婆婆改变主意。”

    贺铸便是一惊:“小王爷已知那位婆婆有了决定?”

    完颜康眉头带锁,微是摇头:“怕并不是你我所愿的,如今便只能最后盼临风薤谷四个字,在这位婆婆的心中并没有那般重的份量!否则她哪怕开口求我,在如今的欧阳残月面前,我也未必能做到令她不失望!”

    完颜康话到这里,贺铸自然也已明白,欧阳无忧既绝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既做一件事,便绝对会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这个滴水不漏,他不但会让沈青衣不能开口拒绝,还会让完颜康也绝难拒绝!”

    甚至他这一回不告而连夜散出这些战书,也已是在告诉六王府最好莫要轻举妄动!所以此番若插手太过,则六王府难免要失去一个历来的好帮手,连完颜康也难免要失去一个朋友!

    欧阳无忧做事,有些独特之处本还在完颜康之上,只因为他毕竟是江湖中人,他的顾忌也远比完颜康要少许多!

    贺铸想到这些也已伤神,这时却道:“但小王爷眉角之间,莫非还有其余心事?”

    只因完颜康的面色中自然还有另一种隐忧,贺铸在他身边年久,便已看得出来。

    完颜康心事被揭,便是黯然苦笑:“无忧之事既已是眼前困顿难解,我只怕那位婆婆如今也已藏了一件秘密,一个绝不会逊色于无忧秘密的秘密!” 他人这时微侧,去瞧玉照堂内那黄灯一盏,低忧道,“只她的这个秘密,可会又叫燕京城中有一番惊心动魄之事发生?”

    他自是记得早间提及欧阳白蛇杖上一见青时,沈青衣目中颜色实在耐人寻味。

    猜度多些,他眼峰便更复杂些,好在这时贺铸一旁劝道:“小王爷且放些心,想世间任何人见到欧阳前辈的那条怪蛇,或许目中颜色都是要变一变的。”

    完颜康自也认同这一点,目中担忧收却些道:“无论如何,今日消息突兀传出,燕都城必是连日生事,不得其宁!你只暗中联络兵马司迅疾在城外连设关卡,多于巡防,务必使他们望而却步,早些自行散去,打消些不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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