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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影流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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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棋阵已收,棋局已结。

    万般皆已落定。

    壁上烛火嗤嗤而烧,有人忽然道:“他如此诋杀你,你尽应杀了他!好男儿,如何可让别人轻易踩上自己的头颅,将你颜面扫地!”

    此话声一传出,不但完颜康全身如冷水冽身,便连栅栏里的宗熙也已骇然转过身来,目光惊惧至极。

    堂堂宫城之中,有人能来去自如,将百万禁军视如儿戏,岂可不让人惊动。

    这条不长不短的甬道上,原来是半个人影子也没有的,此刻忽然灰扑扑地立了一个人。——这个人或许原本就是一直站在那的,他只是觉得应该被人看见的时候,他这时才现身在那里。

    宗熙终于全数回过神来,他虽然本能蜷了蜷身子,却忽然干笑道:“完颜康,我原知道你是虚伪作势之人,既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这般又等不及就要赶我上路!”

    完颜康眉头凝了一凝,目光缓缓从那灰突突的人身上转到宗熙身上,忽然好似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灰衣人却哈哈一笑,他似一点都不害怕将外面的守卫引进来,冷冷道:“你这倒是委屈了六王府的这位小王爷,他却是真心来看你,倒不似你们四王府那些没胆量的怂货,只是我今日有几句贴己话非要同他讲,便只好一路从清桐院跟他到这宗人府来!”

    完颜康微一沉吟,只得道:“少康自思与欧阳前辈合不该在此间说话,不如少康择日再拜会山庄。”

    欧阳白遂又是一笑:“你小小年纪,用计已是这般老谋深算,老夫自然知道你这择日便是没日。”

    完颜康苦笑:“所以不知前辈急寻晚辈,到底所为何急事?”

    欧阳白假意一笑,这时便道:“老夫寻你,自有两件大事,其一便是你今后少与残月相交,否则他自有他的苦头吃,你自也多些你的烦恼,要知长白山之事,本是老夫给你的一个教训。”

    完颜康面色一变:“但不知前辈第二件事?”

    欧阳白一声大笑:“这段时间我已尽查沈哭的来路,老夫不想与你六王府为敌,或交出沈哭,或交出那小姑娘,你可择其一,不要当你父王的面,以为老夫欺一个晚辈!”

    “晚辈谢过欧阳前辈关护,只是离华岛二人在今夜少康抵京之时,他二人便已离京,如今去向,便是少康也不识!”完颜康眼瞧着欧阳白眉心一沉,到底仍鼓足勇气说了下去,“至于欧阳世兄,前辈既与我父王是多年友宜,少康与欧阳兄便也绝不敢轻易背弃,令前辈和我父王寒心!”

    他话声未尽,忽觉有条人形飒然一动,已抢逼到他面前,欧阳白本生得魁梧,面貌更是冷酷带戾,此刻眼中爆出寒意,居高压下,气势更是毒辣,便是完颜宗熙人在木栅之后都不觉惊骇出声。

    欧阳白冷笑道:“你当知我并非真心夸你,也绝不是将任何话都只随口一说。”此刻长袖一击,已切住完颜康喉间,人毒辣道,“你应知道当年你父亲六王爷让我帮他一夜间灭了慕容家二十三口,那二十三人与我从无恩仇,我都能下得去手,如今你几番违拗于我,想来并不是将自己的性命也看得贵重,长白山你得侥幸,在我欧阳白的手中你又有何机会侥幸!”

    完颜康被迫置身他手足之下,仰他鼻息,只得艰难吸入一星空气道:“但欧阳前辈既与我父王结交多年,便也知我六王府的能耐,前辈若是刻意为难少康,莫非已要绝了白驼山同我六王府最后一干联系!”

    欧阳白鼻孔哼出一声,到底微微松开些力道,允这年轻人半分呼吸之地:“你虽是皇孙贵胄,却未必落得我欧阳白的眼中。我若真要得那两人,却也未必通过你六王府便可手到擒来,只是你这黄毛小子绝无你父亲的沉稳,更不知惹怒老夫的后果,老夫才要你认清一些眼前!”

    完颜康冷唇猛笑,料得这年轻人自有完颜氏的贵气在身,不肯轻易屈于人,欧阳白眉色生怒,正复要发作,却见完颜康已抬眸凉凉看住自己道:“且不说,沈哭落入前辈手中,耶律宁必不惜代价要与欧阳前辈为敌——”

    欧阳白狠掷袍袖,叱道:“一个西辽女人,我不过今夜入宫,便能让她看不到明朝的日头!”

    完颜康微生鄙夷:“欧阳前辈真当我大金国横死一个皇妃,是件无甚大体的事!”

    欧阳白怒道:“恁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体可言?”

    完颜康摇头:“耶律宁且不说是我朝皇妃,且是西辽的长公主。如今蒙古蠢蠢欲动,我大金国势毕竟不如从前,须得指靠西辽与我东西合力扼制蒙古势大,西辽的长公主死在我大金皇宫,前辈说这盟约一旦破,西辽弃我大金而北联蒙古,则连着南边宋国,我大金三面背敌,前辈觉得,我完颜宗族可是如此不识事体的人?”

    “欧阳前辈虽千百人中过,可片衣不沾身,但试想,万弩齐发,白驼山有几分保存的可能?欧阳前辈以一人之力敌一国之力,又有几分胜算!”

    欧阳白两道冷眉倒竖,喉咙中一番滚动,嘶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管教那些挡我的人比我先死!”

    他人已忍到极限,完颜康却于他掌心缓缓抬目,目色仍似平常:“少康是小子,才浅学疏,不过觉得欧阳前辈的方法薄有冲动,微有欠妥罢了。”

    欧阳白本已被激得手掌再度吐力,此刻但将掌心真力微敛,恶道:“倒要听听康王孙一番高教。”

    完颜康目光瞥过欧阳白已被真力灌满的袍袖,却是不惊不急正色道:“离华岛不同它处,沈哭的身份也绝非寻常之人,欧阳前辈若觉得以强力可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前辈也有些自恃过高!”

    “但横竖不出三年,临风薤谷尽在我有,谷中所出、内里所藏之秘籍,晚辈也可亲自托呈给前辈!”他后刻便又道。

    欧阳白猛是冷笑,面上自然不信:“你几次三番蒙骗我,我如何信你?”

    完颜康一声朗笑:“前辈要的是江湖中叱咤风云,一人无二。我完颜族已得三分天下,要的东西自比前辈更广阔些。前辈与我父王合作甚好,少康又岂会真轻易断了父王留给我的一条好路子!”

    完颜康淡笑着退开一步,脱出欧阳白声势胁迫下:“前辈既一路跟随少康出青桐院,自已听到父王和我在青桐院内一番相谈,更知少康此番是如何脱困长白,一举定下乾坤的!”

    果然欧阳白眼珠子蓦地一亮,却随即眉间又陷入沉思,这少年人的心智谋略和勇气本的确不同于太多寻常年轻人,他犹豫再三,终于道:“三年太久,老夫只能予你半年。”

    完颜康徐徐摇头:“半年太少,至少一年。”

    欧阳白忽是仰天大笑:“半年已不少,去你六王府中喝一杯喜酒只需半日的时间,更老夫方才在半路掳了那丫头走所需便更短,只因为老夫以为,以你的心机,必另有所图,是以才未当即坏了你的好事,毁了你的鸳鸯关关双飞,谁知孺子并不可教!”

    完颜康听他这般说,才知原来万古亭外本另有一场杀机待他,后背如何不凉,人却也已徐徐敛了声色:“前辈又如何,关关雉鸠,在河之洲,若要相求,绝不是横刀相逼,却要你情我愿,方自有鸾凤和鸣一日!”

    欧阳白霍地冷脸笑道:“但你此番才肯说出,但凭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并不轻易信你!”

    “但少康也以为前辈一代宗师,不必事事亲为,更何况是那营营役役上下求索之事,但多等些时候,少康自遣人携宝上山!”康王孙话既出口,目色转笑,面若清风。

    欧阳白面色转了几番,终是生疑:“你小子太圆滑了些,到底是不可靠的!”

    “况你纵有夸口,那野丫头到底已被你送走,如今你又去何处得到离华岛的半分秘密?更将那临风薤谷中的大好之物托呈于我!”欧阳白思及再三,终是冷笑道。

    他心思极敏,自绝不轻易为人蒙蔽。

    完颜康这时却已轻松谈笑道:“前辈却不知,古有诸葛亮七擒七放孟获,却当知天下男女之情,本也在这一擒一放之间。”

    欧阳白不禁为之一怔,未有立时说话。

    完颜康扬声长道:“且不说临风薤谷门下,一剑背天下,拓达狂放剑隐独孤求;化琴为剑,五丝索命的琴鬼莫耶华。单只这两人,一个清杀了曾在他幼时血洗自家庄园的三十六窟盗匪,荡平了七十二坞水匪,让长江之上再无人敢为非作歹,仗地欺人。

    而那莫耶华,不过在临安凤凰山昭明宫上弹奏了一只曲子,便已名动天下,将八千禁军尽数鄙于眼底……更据说,丹朱老人闭关后,这二人本是在大师兄李墨涵的教授下。

    而那谪仙李墨涵,世上人从无见过,倒更像是一个传说。”

    “想这般世间奇人,若能为我六王府所用,纵横天下,便无论蒙古西夏宋国,于我金朝来说便都只是弹丸之事,何须再道!只可惜后来听闻剑隐不知所踪,琴鬼郁郁而亡,丹朱老人连失两名爱徒,纵是道行甚深,也禁不住老怀大伤,吐血数斗,不久仙逝。如今那临风薤谷之中,若还有人在,便只存一个李墨涵了。”

    这一段往事中,既有是江湖中早有传闻的,却更有封于秘辛的,欧阳白未料他说得这般清晰,自已惊奇不已,但随即恻恻一笑道:“你还少算及了一个人!”

    完颜康便叹道:“不错,沈青衣十七岁离开临风薤谷,算来学艺时间不过五六载,但据我与离华岛弟子相交,却也实知这位前辈武功之高,绝不在剑隐琴鬼之下!”

    欧阳白心头猛是震动:“你莫非已见过这位沈青衣?”

    完颜康道:“少康虽还未见过这位沈前辈,但少康既已夸口要将临风薤谷宝藏献给前辈,少康当然要有足够的准备,届时才能将这份大礼送给前辈。”

    欧阳白眼中精光闪过,面上已有喜意:“莫非你当真有这份孝敬心思?”

    完颜康接笑:“少康既是有信之人,得临风薤谷那一日,便也是双手奉送给前辈之日!”

    欧阳白听明白他话中之意,面生狂喜,终大笑道:“妙极,妙极,老夫便与你一年时间,你若失信,老夫届时再来取你首级!”身形这时猛为一掠,已自甬道内急行而去,便是他身上衣角击到身旁木栅,直将那婴儿臂粗的木栅也拍断三根,人几个飞起,便已消失在甬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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