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晚上钟耘岐把车开到了康明湖社区的一个在建停车场，在薛闵意的指挥下，缓缓停在了极远极偏的一角。
“专程绕一大圈停到这里，有什么必要吗？”钟耘岐停下车，递了一瓶水给刚上来坐在副驾的薛闵意。
薛闵意在医院养了这一两天，加上一回家就被她爸气了个精神抖擞，早不见晕厥那天的柔弱了，说话是相当有中气，“这个停车场还没建好，摄像头有限，这个位置是死角中的死角，每一个运行的摄像头都看不见这里，而且你待会儿离开的路径，也看不见，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待在这里，更不知道你待了多久。”
钟耘岐看了她半晌，她一脸紧绷，相当严肃，他忍不住有些想笑，“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女特工。”
“这叫圆谎。”薛闵意偏头看回来，“我从小听我爸念叨的骗术基本功，每一件事都要有合理的解释，如果做不到，就需要圆谎。”
“这么严谨，那你爸怎么——”钟耘岐不明白薛闵意为什么这么气势汹汹的，想调节一下气氛，“怎么会，犯事儿的？”
“因为他笨，脑子不够用就不能选逻辑路线，他本来可以选表演啊、伪装啊，但他没有自知之明，选错了路。”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她爸那个所谓的“花艺监察”头衔，薛闵意就气不打一处来。
钟耘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尴尬，并不想评价一个刚服刑结束的老骗子，骗子女儿要抱怨什么可以随便说，他没有必要。他清了清嗓子，想说是不是继续转个话题，薛闵意已经放下水，坐直身体，先开了口。
“你现在做的事就挺不符合逻辑的，让你之前去英国那几天都白忙活了吧。”
倒不至于白忙活，但，她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一点钟耘岐很明白。
“你是不是，”薛闵意转过身正对着他，声音清晰而冷淡，“很同情我？”
钟耘岐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薛闵意继续抢在了前头，“不必。你我钱货两清，很公平，如果我不是这样一个人，也没本事拿你的报酬。”
接着一鼓作气，“但你因为同情已经做错了事，你错你就会连累我好吗，现在咱们俩在一条船上，你不能拿下汇格，我就不能收工，我这份儿工不是996，是007，我也会累，所以麻烦你，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至少多尽尽心，不要把你有限的注意力用来同情我！”
钟耘岐惊了，听起来好有道理，但是肯定有什么不对，可他就是找不出来。
薛闵意见他沉默，也舒了一口气，她不怕吵架，可也不想跟老板吵翻，“当然同情并不是坏事，只是我不需要，我如果愿意利用别人的同情，我就不选现在这个路线了。”
“你什么路线？”钟耘岐还是有点想笑。
薛闵意回答得理直气壮，“智商路线，硬技术路线，别人不愿走的艰苦路线，我爸不自量力误入且把自己坑了的路线。”
“嚯！”钟耘岐还是笑出来，“你真厉害。”
薛闵意斜着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哼，现在当她是自己人了，就真厉害，还“嚯嚯”的，当初看她就跟看臭虫一样，嫌弃她有眼不识泰山、嫌弃她手段上不得台面……
钟耘岐不想去回应同情不同情的话，因为他并不确切知道答案。同情吗，似乎应该，但他从来也不是容易同情别人的人。幸好他还记得他来的初衷，虽然到底要不要问出来还在犹豫当中，但总不能说我人虽然来了，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他确信薛闵意一定会严正开骂，烈度应该比刚才更高。
想了想，钟耘岐简单讲了白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关于钟耘嵋和叶虹怡的对峙，他没有问你觉得怎么样，没有问你认为她抓住了什么把柄，而是问：“你觉得，这是真的么？”
钟耘岐目光炯炯，眼含期望，像是特别希望从薛闵意这里得到答案。薛闵意心里吐了一句槽，法克，先要问你这眼神是不是真的吧？不可一世的大公子派头呢？对人冷冰冰始终保持距离感的作风呢？不待她多想，钟耘岐又催上一句，“闵意，你有办法判断真假么？”
闵意？薛闵意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他还有这一面，原来他对下属怀柔起来是这样一种俯就的调调，不知道当初何灵和梦梦是不是被他这种调调攻陷的，有点吓人的样子。赶紧动起脑筋来，脑中念头千转不过瞬间，薛闵意已经抓住要点，“判断不了，也不需要判断。你得看，叶总留下来对你是利大还是弊大？”
“各有一半吧。”
“钟耘崇去参与钟董的治疗，对你是利大还是弊大？”
“也算各有一半。”
薛闵意想了想，“小钟总这个人，大家觉得她没有架子，实际她对人很冷，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过她把谁放在心上，但这种人，也多半不会把仇怨放在面上，她既然当着你和叶总吵翻，那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钟耘岐皱起眉头，什么用意，钟耘嵋不也就是要权，绕那么一大圈的路来伸手，也不怕根本就够不着？
“大家都知道叶总在做什么，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只有小钟总，她从不表露她的目的。眼花缭乱的，时间长了我也弄不清她究竟是在搞事情，还是在唬人，反正我觉得她挺厉害，让人看不透的人，都很厉害。”薛闵意为了表示肯定，还郑重点点头。
“就跟武术一样？”钟耘岐不在意地笑笑，“花架子特别多，然后打不着人？不就是花拳绣腿，你可别糊涂。”
薛闵意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直接开门下车。
“哎你怎么回事，”钟耘岐探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言不合转头就走，这是对老板的正确态度吗？”
“如果你老板变得越来越无聊的话，有多远你就赶紧离他多远。”
“我怎么无聊了？”
薛闵意指指自己被他抓住的胳膊，“这要是在汇格，可就要被人事和各种女侠盯上了。”
钟耘岐忙放开手，“我暂时不去伦敦了，索性时间充裕点把证据准备扎实，然后我再去一锤定音，反正现在钟董已经在ucl了，赶时间没有意义。”
薛闵意点点头。
“闵意，”钟耘岐正经起来，“随时联系我，任何事。”
然后他关上门，开车走了。薛闵意还没从刚才他的话中反应过来，又是闵意？随时？任何事？他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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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虹怡的判断错了，她一回到汇格，并没有任何一个品牌找上总办，要求她收拾钟耘岐，大家都去捧体验展的臭脚去了，对钟耘岐和季乐时的热情和吹捧，跟他们努力找词给自己贴金时一模一样。
叶虹怡意外了一小会儿，又觉得一切也在情理之中，不得不见招拆招。她把几个助理叫进办公室，待小周、何俊、jessica和露露都进来才开了口，“医院的事，jessica都跟你们说了吧？”
几人点头。
“既然我不去伦敦，很多事就得重新理一理。眼下，先说说他们那个展会是怎么回事，来龙去脉、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几人当然知道叶虹怡问的，并不是展会本身，而是被她当作护盾的“品牌委员会”怎么就对着敌方大门洞开了。
露露在委员会是总办的代表，这事她最清楚，于是她详细说了今天上午bx如何最先找上门，紧接着芬妮、圣菲可、gi组团来提要求，大家都不想以自己的名义向钟耘岐弯腰，又都热烈盼着能在这波ai制衣的浪潮中分一杯羹，所以都把主意打在了品牌委员会的身上。况且露露虽然代表总办，但职级也就是个助理，根本就没有可以拒绝的身份，只得被拖下水，用总办的名义当了这个牵线人。
叶虹怡点点头，直接问更关键的问题，“有什么结果？他们双方都什么意思？”
“各个品牌都想参展，季总觉得不行，现在各品牌答应马上搞参展方案，三天之内要跟季总敲定，之后趁他们展会第三波的机会上场。”
叶虹怡脸冷得可以，一下又一下得敲击着桌面，焦灼的心情不言而喻。
“要挡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何俊本就是叶虹怡的品牌助理，跟各大品牌相当熟悉，自然也有一些渠道和办法。
叶虹怡一听就摇头，“挡得住一次，你挡不住两次三次，挡住了汇格，你也挡不住整个市场。潮流的浪头已经打过来了，挡是下下策，何况我们挡不住。”
忽然她看向jessica，“当初季乐时来找我合作，我打算抻一抻他，等到条件都合适了再说，并不算拒绝。季乐时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怎么就敢去找钟耘岐，他应该很清楚这么一来，跟我这边就算撕破脸了。每次他来都是你接待他，一点儿口风没有透露过吗？”
jessica摇头，“没有，什么都没说过，只是突然就不来了。”
叶虹怡没说什么，一时陷入了沉思。
小周一直皱眉看着露露，几次想开口都又掂量不言，终于还是问出来，“露露，你跟钟耘岐关系挺好的吗，我刚在展会上见你跟他聊了好久。”
露露抬起眼，“是还挺熟的，他的设计师品牌不是一直在申请进驻么，每次都被我们委员会卡，他来找过我几次，想看看流程上有没有突破口。”
“是吗，”小周说得很随意，“我还以为你来汇格之前就认识钟耘岐呢。”
“不认识。”
“哦？那怎么人事的卢副总说，她当初推荐你是因为大公子拜托的？”
几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露露身上，露露心头一紧，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不是卢副总推荐的。”
“哦？当初是我把你挑进总办的，”小周说得很慢，但声音冷得像一条蛇，“我说是卢副总推荐，你怎么不相信呢？除非，你知道钟耘岐拜托了谁，对吧，是谁？”
露露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周之龙你别胡说八道，我做什么了你要这样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
“你和钟耘岐睡了怎么是诬陷呢，”小周笑出来，“汇格上下加上各个品牌的lady们，羡慕你还来不及呢，只是你不该出卖我们，这样就把好好一段风流佳话变成了利用和背叛，啧啧啧，可惜……”
露露惊到呆滞，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
“那时候我刚毕业还没回国，根本不知道钟耘岐跟汇格有什么关系，我——”她猛然住口，可惜说出来的话已经吞不回去了。
没有人说话，几人都还处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小周已经恢复职业脸，站起来，“叶总，我跟露露去把事情捋一捋，完了再过来汇报。”
露露已经先一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jessica仍觉很莫名，问小周：“她回国都三年多了，那么久那么远的事你怎么查到的？”
“我哪儿查去，她刚刚说我才知道。”
“你诈的？”
“啊。”小周点点头，也推门出去了。
jessica和何俊都回过头来看向叶虹怡，只见叶虹怡双手撑着头，似要把眉间的苦恼推开去，“你们俩呢？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jesssica唯恐否认得不够坚决。
“得让小周和郑律师把总办都查一遍。”
叶虹怡放下胳膊，满脸都是疲惫，“行，去安排吧，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