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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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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薛闵意瘫在地毯上,像被抽去了骨架、放干了气的人形娃娃,死气沉沉且有些诡异,因为她的嘴巴还在微微张合着,不知道嘟哝着什么。如果有人仔细去听,可能会隐约听见一些诸如骗子、不要脸、女儿、作弊、诈骗犯等等词汇。

    被虐惨了的人,兴许就是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他们会一遍遍重返受虐的现场,一遍遍重复当初那些伤害。

    渐渐她闭上眼睛,消停下来,平缓的一呼一吸显示她进入熟睡。

    这是在康明湖小区的公寓,薛闵意心中和未来的家。环顾四周,已经与之前的空荡荡大不一样了:一件件添置的家具、每个角落的灯光……这是她费心收拾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成果,家正在变得具体,每一种需求在这里落地,吃饭的碗、喝水的杯、落座的凳子、可瘫躺的地毯,是的,这里还没有一张床,可没床的家怎么能算家?

    薛闵意梦中的家是有床的,梦中妈妈是坐在床边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当一个骗子?然后又侧过头来问小小的她:你为什么也要当一个骗子?

    然后梦中场景陡然转换,电梯里,黄月笑着凑过来,小声说:“薛闵意,我陪你去操场做操好不好?骗子的女儿也要锻炼身体,教导主任和你们班主任都说了,你必须成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骗子!”

    钟耘岐一关门,把她关在车里,冷冷地威胁她:“东西是你骗来的,但都得交给我,少交一根草,我就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星星月亮——”叶朋的脸忽然伸过来,厉声说:“还有塑料扣子!”然后钟耘嵋的笑声四起,回荡在车里和车外,哈哈声伴随着囫囵不清的说辞:“性骚扰大熊猫是谁的错,你你你你你!”

    ……

    猛然,电话铃在黑暗中尖利地响起。

    薛闵意的眼睛睁开,她想起来了,那天纺织品协会的庆祝酒会上,跟钟耘嵋密谈的中年女性是谁,那张脸终于对上了,《veclair》的主编,kk女士。

    她爬起来,抓到斗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小钟总钟耘嵋。

    ---------

    薛闵意赶到锦色朝代会所的时候,一个穿着褴褛范儿潮服的男人正在门口等她:“耘嵋的助理?”

    薛闵意点点头,“她怎么了?”

    潮男不在意地挥挥手,把一只黑黝黝的烟掐进旁边的盘栽里,“醉得睡过去了,死沉死沉的,你一个人行吗?扛得回去?”

    薛闵意想了想,“我叫辆车,司机可以帮忙。”

    男人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就领着她往里走。闵意一边跟上,一边打开打车软件下单,回应很快,3分钟就到。

    会所深处某个极大的厅里正有大趴,猛一开门,音乐声浪如潮袭来,灯光好似以一种微明的烟雾状弥散四周,颜色渐变着、亮度渐变着,比半小时前薛闵意的梦境更像梦境。影影绰绰的人在其中起伏移动,一眼很难看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薛闵意凝起眼神,想在其中找人,一头就撞上了前面领路的男人。

    “你干什么!”男人生气地回过头来。

    薛闵意愕然,“找小钟总啊。”

    “门口、门口!就在门口,你瞎了吗?”他气呼呼地指向薛闵意刚刚走过的地方。

    哦,那里是一张沙发,钟耘嵋躺在上面,深陷黑甜,根本不受任何嘈杂动静的影响。薛闵意忙回过身去,弯腰意图扶起钟耘嵋,“小钟总。”

    这动静显然不足以唤醒她,薛闵意加大声音:“小钟总,钟耘嵋!”不行,还得继续加大,“钟耘嵋!”这一声正好落在音乐某个切分的空挡里,振聋发聩。

    钟耘嵋终于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睛,“唔,唔?”

    薛闵意凑近她的耳朵,“小钟总,我把你扶起来,你用一点劲儿,我扶你走出去,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唔?”

    “走吧。”

    薛闵意双手用力把她拉起来,钟耘嵋软绵绵地倒在她身上,差一点滑下,薛闵意赶紧一手拉紧,一手扶住,重又让她靠住了自己。

    俩人就这么缓慢而笨拙地挪了出去。

    终于搞定,男人轻哼了一声,在她们身后“砰”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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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街头车稀路爽,坐在副驾座的薛闵意受不了车内浓重的酒味,把窗户按下微微的一条细缝,清凉的空气瞬间涌进,连旁边的司机都忍不住好一下深呼吸。

    薛闵意听见后座一阵喺喺嗦嗦,转头一看,钟耘嵋正慢慢坐起来,薛闵意怕她想吐,想问要不要靠边停车,还没说出口,就见她搓了几下脸,然后又抱住脑袋薅了一阵头发,抬起脸来,正好和薛闵意对上眼神。

    法克!薛闵意心中大叫,这哪儿是个深度醉酒的人?钟耘嵋此刻不仅表情冷静,眼神甚至都称得上智慧了。

    想着,忍不住问出口,“小钟总你这什么魔法?”

    钟耘嵋狡黠地冲她飞了个眼风,没说话,掏出手机按键,“……你好我报警!锦色朝代会所的印象大厅,现在有人吸毒。”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断。

    然后她才有空回应薛闵意,“要不是装醉睡过去,我怎么方便出来报警?”

    一阵惊愕的无声弥漫在车内。

    好半天,薛闵意眨巴着眼睛,“你在兼职缉毒警察的卧底?”

    “什么话!”钟耘嵋收起手机,“举报违法犯罪是公民的义务。”

    “哦。”薛闵意转回头去,无言以对。

    沉默一直持续到抵达钟耘嵋家楼下,钟耘嵋一边开门,一边冲薛闵意招呼:“下来。”

    薛闵意赶紧下车,又绕到钟耘嵋这边,“小钟总,你既然没事不需要人,我就回去了,正好这车可以——”

    钟耘嵋关上车门,打断她:“深更半夜别跑了,我客房多。”然后又低声吩咐,“给人加个小费,然后拍张司机照片。”说罢转头进了大楼。

    薛闵意有点楞,心细如发啊小钟总,思虑水平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大小姐。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会个个都如此可怕吧,那就太不好办了……按照她的要求把事情解决完,薛闵意心中沉重起来,这份儿工越来越难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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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闵意再次与钟耘岐“接头”,是在一家平价法餐厅的后厨。

    照样有个穿店服的餐厅小哥到侧门来接应,这回的接头暗语是:吃不吃fondue?不吃。请问吃什么?空客350。

    薛闵意边嘲讽地撇嘴边跟着进了餐厅,野生童话网络梗都用上了,可以肯定,钟耘岐的恶趣味没有够多、只有更多。

    整个后厨忙碌得没人关心别人在干什么,浓浓的奶酪香味中,钟耘岐和薛闵意一人坐一把折叠椅隐蔽在一排储物架后面。油煎食物的滋滋声、大声报菜名的法语单词、榨汁机搅拌机的轰鸣、烤箱到时的提示音……整个空间洋溢着一种时刻触及嗅觉的热闹。

    薛闵意自己都没有觉得,她讲起话来仿佛比往常更自然顺畅,内容里细节也更多,也敢说两句自己的想法和猜测了。

    “你喜欢法餐?”钟耘岐有点弄不懂她的变化,侧面一问。

    “巴黎x甜算吗?其他没吃过。”薛闵意冲空气使劲闻了闻,“好像还可以吧……”

    钟耘岐无语,有点后悔刚才一问,虽然上次不得已必须问清楚她跟黄月的关系,再多就没有必要了。雇佣关系越简单越好,牵扯多了麻烦也必然多。

    钟耘岐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最近我都在让黄月出差,大概还要二十多天,”他看见副厨把一份香煎鹅肝端去传菜口,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等她回来,我再另做一个长期安排,应该,你不用再担心。”

    薛闵意点点头,“好,谢谢。”

    谢谢什么?钟耘岐又是一顿,再次转开话题,“刚才你说到处在传叶总的绯闻,怎么回事?”

    “你还没从招商部听见?”薛闵意挑了挑眉,“当然是我传的。”

    “真假?”

    “这个嘛,”薛闵意刻意把话说得更圆滑一些,“一起加班当然是有的,一起上车也是有的,帮着拿包拿文件肯定也有,有时候两人距离比较近的话,远看再虚着点儿眼神,说不定会让人产生一些遐想,你懂的。”

    钟耘岐皱眉,“既然是造谣,有什么用?”

    “我总得找些理由尽快跟小钟总紧密起来,要不然光等机会,没机会怎么办?”薛闵意挠挠下巴,“这样最好,叶总不是也找上我了,说不准哪天叶总还要从我这儿打探小钟总呢。”

    “打探什么?你到时候再编钟耘嵋的谣言?”

    薛闵意笑起来,“可以啊,你知道办公室这些人,但凡没忙到猝死的地步,就没有不爱聊八卦的,不论男女。”

    这种东西听起来仿佛是什么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钟耘岐就不感兴趣了,倒是当薛闵意提到锦色时代、提到报警时,兴起一阵探究。

    “后来怎么样,你过问了吗?”

    薛闵意点点头,“第二天我打听了一下,大约二十分钟之内警察就到了,印象厅里的人差不多都被带走了吧,其他,就不知道了。”

    钟耘岐垂眸思忖了一会儿,《veclair》的主编,锦色朝代,报警……钟耘嵋显然有什么目标,这中间仿佛还有一些隐约可寻的线索。他有些迫不及待要去验证的想法,抬眼看了看薛闵意,薛闵意正看向厨房中心的忙碌,一脸兴趣盎然。

    钟耘岐站起来,道:“今天我先走,你再等一会。”

    “哦,行。”

    他略微整理一下袖口,戴上墨镜,低头大步地往外走。临到门口,他步子缓了缓,随即跟旁边一个服务生吩咐了几句什么,才干脆利落的走了。

    薛闵意稳坐没动,低头刷一会儿手机,然后看时间已经超过15分钟,这才准备出去。

    见她动身,那服务生忙奔过来留人,“miss,刚才那位先生给你点了一套fine dining,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餐桌,请跟我来。”

    闵意有些发愣,钟耘岐是要,请她吃饭?fine dining这东西是什么她不懂,但谁还没有个百度呢,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从餐前酒到前菜、汤、主菜一直到餐后酒等等一大套完整餐式。是满意她事情干得漂亮,还是嫌弃她没吃过法餐,所以想撑死她?

    跟着侍应拐进餐厅一个靠边的角落,洁白的桌布上,白盘、透杯、亮银的刀叉啰啰嗦嗦摆了半桌。看着真是漂亮精致,可是想着却顿觉不太美味了,闵意有些不乐意地坐下,要不还是拒绝了走吧,钟耘岐压根儿就没安什么好心,这就一出恶作剧!

    哪知她还没张口,侍应已经递上来一双餐巾包裹着的乌木筷子,小声说:“先生还叮嘱了这个,他说吃东西要随意才好。”

    薛闵意下意识地接过筷子,放在一堆亮锃锃的白里,它分外跳脱。于是她又陷入一团猜想,这是讽刺她?嘲笑她?还是捉弄她?直到起了酒、尝了开胃菜、饮了几口汤、干掉半份主菜,她还在愉快地猜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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