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自打叶朋同意了薛闵意把她的私人快递送到公司,之后的日子里,薛闵意的座位周围就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子。有盒子很长,挡了几寸过道;有盒子很烂,不知道它经历了多少周折来碍人的眼;有盒子很迷你,路过时不小心就将其踢到一边,你还得费劲把它找回来……
叶朋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以为是小事,它就该是小事,谁的快递那么多啊,谁会天天逛网店买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啊 ,他答应的时候不可能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啊!但遇到薛闵意,自己的常识就会失效,叶朋忍不了,不能不把薛闵意拎过来修理。
“你都买什么了?”叶朋一开口就没好气。
薛闵意对叶朋总能振振有词,“私人物品啦叶总!”
“以后别送公司了,改快递地址去!”
“你答应过的,不能言而无信哦。”
叶朋傲慢地斜斜看着她,就无信了怎样,你能反抗吗?
薛闵意能。
“eric你知道一个家需要多少大件小件、七零八碎才能成为一个家吗?”
在和薛闵意的长期较劲中,叶朋总结出一条规则,不能跟着她的逻辑跑,“我不管,从今天起,办公区不准出现快递!”
“就我搬家这一段时间都不行?”
“不行。”
“eric你知道吗,大家都说你不是苛刻的人,我觉得他们错了。”
叶朋笑起来,很开怀。
“就算大件不送来吧,小件很琐碎,放小区真的好容易丢。叶副总你也知道,我能有几个钢镚儿啊,买点什么不要抠抠索索省吃俭用,怎么丢得起?”
“关我什么事?”叶朋得意洋洋,“你那些破烂,大件挡了路、小件挡了人、乌七八糟影响办公环境。没钱别买啊,什么家不家的,人有一张床就能睡觉。”
看到薛闵意气得说不出话,叶朋就说不出地高兴。
接着薛闵意眼睛一转,“那,我买的床,总可以送到公司来吧?”
真真一口气顶上来,叶朋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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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在公关部待了有一些日子了,大家都知道她领了钟耘嵋的事由,虽然并不知道她具体在干些什么,但平时有事也不会去麻烦她。她就成天上蹿下跳,东一趟西一趟地到处跑、到处聊,帮帮这个帮帮那个,整个日常居然跟以前在苏苏mo也差不多。
想起即将要出狱的父亲,想起如果父亲问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她也只能回答“就跟你以前一样”。当然,如果让钟耘岐来评价,他可能会嘲讽“骗子世家,就是你逃不出的命中注定”。
呵呵,平时在汇格到处听到的,都是高层把他排挤得干干净净,甚至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董事会都开过两次主题决策会了。一周多没见钟耘岐,他甚至也没怎么联系过薛闵意,他就不着急?
心里装着一堆悬而未决的头绪,薛闵意按了电梯,她还要上人事部作定期的心理辅导。这又是一件令人疲惫不堪的事,每次咨询师那么和蔼包容地看着她,要么问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要么给她一大堆选择题让她做,她是真的会紧张到流汗。
她印象最深的一句关于骗子的技术理论是:现原形往往从最不起眼的细节开始。当然这话是她爸说的,说完还很得意,可能他觉得特别高深吧。可看见女儿恨其不争的表情又不敢说下去了,毕竟家散了、女儿没妈了,都因为他不肯另走人生路。
现在薛闵意觉得,细节欺骗这件事确实很高深。你可以伪装动作表情,但很难伪装心理活动,你见到这个人时会想什么,你听到那件事情时会有什么感受,她是真怕被咨询师海量的测试给翻腾出来。
薛闵意搓一搓脸,再无奈也得打起精神去,哎,如临大敌。
正好电梯门开,里面有两个人,都看向薛闵意。薛闵意抬头一看,好巧不巧,男的正好就是钟耘岐,女的,薛闵意扫了一眼,不认识。
她自觉靠边,跟钟耘岐打个招呼:“钟先生。”
钟耘岐看她一眼,表情纹丝不动,但仍绅士地准备帮她按楼层,“几楼?”
“哦,人事部,谢谢您!”薛闵意忙点头道谢。
按下17楼钟耘岐就没再搭理她,反倒是那女的一直颇为好奇地盯着薛闵意,一直看、一直看,把薛闵意都看别扭了,不得已转脸怼回去,什么人啊这么没礼貌。
这个女的看起来比薛闵意大几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条纹衬衫深色西装裙,整个打扮气质是公司中特别普通的那种,事务化、公式化,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搞内勤的一把好手。薛闵意还在猜,行政部的?后勤部的?谁的助理?应该真的没见过吧……
哪知她那一眼竟然给这女的激动得,上前一步,脸上即将展开一团惊喜,试探着开口:“你、你是——薛闵意?”
薛闵意一惊:“你哪位?”
那女的立即欢呼起来,“真是你,我就看着觉得像,可是你长大了,多少变了些样子,我刚才还有点不敢认呢……”
薛闵意和钟耘岐非常微妙地对视了一瞬,钟耘岐故意捂了捂耳朵,示意自己被吵到,他皱起眉头看了身后一眼,警告的口气轻轻斥了声,“黄月”。
黄月?谁啊?薛闵意完全没有印象,这女的忙抿了抿嘴,小声道歉,“对不起啊钟先生,没想到在公司能见到中学校友,太激动了,刚刚失态了。”随即她又凑近薛闵意半米,“你没认出我吗?我黄月啊!”
校友?薛闵意摇摇头,她真不知道。
黄月继续凑近和压低声音,“你仔细想想,咱们是明港七中的校友,我虽然比你高两个年级,但我当时在学生会当纪律委员,你的好多事我都有参与协助的,怎么会忘了呢?”
瞬间,薛闵意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冷得她一个哆嗦。此时的她说不出任何话、做不出任何表情,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
钟耘岐的声音恍如来自千里之外,“走了黄月!”原来电梯停下,招商部已经到了。黄月笑眯眯地冲薛闵意一眨眼,“我先走了,咱们回头聊。”
电梯门再度合上,微微的失重感仿佛惊动了她,她眨了眨眼,然后一头冷汗淋漓而下。她吓死了啊,看看四周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出的人影还是她薛闵意,但那个薛闵意仿佛刚落过水,惶然、畏惧、瑟瑟发抖。
出了电梯她踏进17楼,今天还能应付得了心里辅导吗?薛闵意只觉得浑身无力,仅剩的脑力在犹豫着要不要请个假,电话响了一声信息提示音,她抖抖索索地拿起手机,是钟耘岐:地下停车场,g27,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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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所驱动的木偶,薛闵意出现在地下停车场,她动作僵硬,低着头在一排排车辆之间穿过, g27,g27在哪儿呢?一贯颇有方向感的薛闵意今天好半天都没找到地方,脑子也仿佛是僵硬的,想半天也无法给出一个结果……
“嘟嘟--”两声短暂而低沉的汽车喇叭声,是钟耘岐看到薛闵意之后又等了她一小会儿,见她根本找不到方向,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着,这才不得已出手提醒她。
薛闵意木木地上了车,“钟先生。”
“你不对劲?”钟耘岐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现状。
薛闵意点点头,没有问题,也没有解释,更没有反驳。
“说说吧,为什么不对劲,黄月跟你什么关系?”钟耘岐只能继续问。
“我想想……”其实薛闵意现在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刚才的见面已经耗尽心力,整理思绪、组织语言的压力很大,她有点没法完成。
钟耘岐深吸一口气,延长耐心,还是等不来她的回应,有点不耐了,“要不我先跟你说说吧”,他打算自己牵起话头,“我两年前进汇格的时候,人事部要帮我招一个助理,他们筛选完,推了三个人给我面试。”
钟耘岐的声音不紧不慢,是一种松散随意的节奏,薛闵意开始渐渐听了进去。
“三个人里面,一男两女,我最先看那男的,条件倒是不错,但眼睛透着太多心思,缺了点城府,我不可能用一个沉不住气、七情上脸的助理,就先把他pass了。”
薛闵意心神渐拢,点点头表示懂了。
“当时,在两个女的之间,我首选更年轻、工作经验更少的黄月,毕竟她当时刚毕业,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复杂背景,就算有了什么牵扯,年轻人不擅伪装,我也更容易看出来。”
确实,薛闵意重重点头。
钟耘岐失笑,第一次见薛闵意这么听话不逆反,“结果当然是我错了,没经验的是我,没看出内里乾坤的是我,从此我再不敢小看人家的年轻没经验,呵呵。”
“她,做什么了?”薛闵意好奇起来。
“我爸,钟董,算准了我的路子,把黄月这么一个合乎我要求的人塞了过来,我选中她是必然,中了老爷子设的套也是必然。”
“哦!”薛闵意心中叹服,原来钟董是一个这么老辣的人,怪不得叶虹怡和钟耘岐之间终归还是小打小闹,并不像那些故事里的豪门,尔虞我诈、刀剑相向,想来两人还是碍于钟董的身份和威望,不敢真的翻天。
钟耘岐笑笑,“黄月好几次在关键时候,漏了我的底给钟董,本来我能稳占先机的几个项目,被他给搞黄了。”
“可你们——”薛闵意很是不解。
“是父子,对吧?是,但我从来不想汇格是现在这个样子,”钟耘岐自嘲,“你以为叶总为什么敢理直气壮地对我出手,甚至起了把我撵出汇格的心,而且她这么做还有不少董事支持她?因为她确实是照着钟董的意思、走着钟董的路,不出圈、不走样地维护着钟董的那个汇格。”
“哦。”
“钟董昏迷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把黄月挪开,恰巧上次董事会停我的职,让钟耘嵋来替代我,那黄月也就可以趁机交给她。这样一来谁都说不出什么,即使钟董醒过来,这事也合情合理。”
“那现在——”
“现在我就在想,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好妹妹,恐怕比我精明多了,她怎么就知道绝不用黄月,一有机会又把她踢回了招商部。”钟耘岐呵呵一笑,“看,要不是你一身好本事,把重回汇格的事情搞得这么自然流畅,我比钟耘嵋可能还真差着一大截。”
“你、你觉得——”薛闵意惊愕,“你觉得我做得好?”
这个对白走向并不是钟耘岐期望的,他顿了顿,道:“我给你出了一个你不能拒绝的价格。”
那就是觉得物有所值了,薛闵意在心里补上了这一句。
此刻的她心智已经清明,虽然还有很多不可预计的糟心事需要去想、去规划,但她知道,钟耘岐把她叫下来,跟她说这么大一通,并不是为了跟她交心,现在是需要她交待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