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病房里的钟耘崇难得有如此和煦的表情，眉眼间仿佛卸去了一层戾气。他坐在病床前，看着跟两个月前毫无变化的钟穆，温和地说：“爸，就是这么一件事。您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的，以往犯过的浑，今后绝不会再犯。”
说完，抬头看看隔着病床，在对面站着的谭薇，边起身边嘱咐：“谭助，那我爸这边，就拜托你照顾了，我等下再去跟冯医生说一声。”
谭薇也点点头，准备往外走的送客状：“二少爷你放心。这一去，大概要多久？”
钟耘崇喜滋滋地摇头：“看情况，没意外的话，我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哦？要去哪儿？”
两人循声看向门口，钟耘岐和抱着一大捧康乃馨的韩泽，正盯着他们。
钟耘崇一愣，谭薇反应稍快，赶紧上前：“大少爷来了，”立马从韩泽手里接过花束，“这位是？”
钟耘岐看着钟耘崇：“耘崇要去哪儿？”
“真是巧了，大哥，”钟耘崇真为这巧合而欣喜，“我还想着找个时间，专门跟你说一声，我准备——”
话没说完，隔壁休息室的门打开，有人拿着外套背包一大堆东西，推门而入。见门口忽然站了这么多人，张着的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钟耘岐顿时了然：“这是郭——”
“郭映雪！”钟耘崇笑容都止不住地从脸上溢出来，“我们在合作项目，大哥，映雪前天刚答应作我的辅导老师，”说到此处，他还有些扭捏，“从学习到生活事务，映雪都会给我帮助和指导。”
呵呵，他那些把老头子气得休克的种种变态行为，是需要被帮助和指导。钟耘岐心中的嘲讽没有表露半分：“很好。你们是要去？”
“伦敦，”钟耘崇立即回答，“我们准备去英国留学。映雪已经申请好了学校，我先陪着她过去，然后到了再申请我的。映雪说我不用急，可以多考察几个，看哪边的环境适合我，再作决定不迟。”
钟耘岐的笑容热切不起来，但连连点头也算给足了气氛：“很好……”
钟耘崇喜不自胜，想起还没给郭映雪介绍，忙揽她上前，“这是我大哥钟耘岐，映雪，你也叫大哥好了。”
“钟先生。”
“怎么还这么商务，哈哈……”钟耘崇像个傻子，自顾自地边嗔边笑起来。
“不是还要找医生，”郭映雪生硬地打断他，“我们赶紧去吧。”
“嗯”钟耘崇答应得都特别有劲儿，“大哥，我们找冯医生去了，你和——”看看韩泽，不认识，只得放弃称呼，“你们忙你们的……”
一通扰攘下来，钟耘崇和郭映雪终于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钟耘岐脸色沉了下来，怪不得叶虹怡有恃无恐，居然到他办公室去耀武扬威，原来断尾求生，干脆把钟耘崇支走了。
见钟耘岐低头思忖，韩泽这才找到机会回答谭薇最早的问题，他凑近谭薇：“您好，我叫韩泽，耘岐的朋友。”
“啊？哦……谢谢你的花，我这就去插瓶。”谭薇客套回应，准备去找花瓶。
还没离开几步，就听韩泽被呛住似的“啊啊、啊——”好几声，谭薇和钟耘岐都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只见韩泽指着病床，惊愕地“啊”个不停。
谭薇和钟耘岐都飞快扑过去，果然，钟穆的眼皮在快速颤动，仿似内里的眼珠在不停转动着，脸上甚至有了似有似无的表情，像皱眉，或是某种不安。
谭薇直接按下床边的紧急按钮，只听病房外一阵鸣响，随后就是医生护士一阵风似的赶了进来，紧急、繁忙、有序的检查工作开始。
钟耘岐等几人已经被隔离在病床外围，护士仍嫌地方不够施展，嘱咐谭薇：“家属到外面等吧，还有医生在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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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几人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还未离开医院的钟耘崇和郭映雪也赶了回来，人人无话，都在安静等待。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冯医生出来，边擦额角的汗水，边欣喜地对谭薇和钟耘岐说：“钟总无碍，所有该检查的都查了一遍，指标都没有明显变化，所以——”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见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赶紧接下去，“刚才应该是不错的反应，表明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和康复计划，有效果了。”
谭薇头一个松口气，喜上眉梢，“老天保佑！”
钟耘崇凑上来惊叹：“我这两个月功夫没白费啊，天天跟老头子说话，真管用了！”转头就拍拍钟耘岐的肩膀，“大哥，听你的话我真做对了！”
钟耘岐也回拍两下，向冯医生问道：“刚才那些反应，是表示钟董会苏醒吗？”
冯医生摇头：“这么说还为时过早，但治疗有进展，就可以继续下去，再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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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好消息，钟耘崇自觉圆满，边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边拉着郭映雪离开了。
钟耘岐在电梯口向谭薇道谢：“谢了谭姨，今天通知得很及时，不用担心，我会安排的。”
谭薇会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听说最近不太顺利？”
“不算，各自出招而已，”钟耘岐笑笑，“我能应付。”
说完，他才进了电梯，跟等在电梯里的韩泽一同离去。
谭薇双手紧握，似再度感谢天意，这才不紧不慢地返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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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下午的纷乱，钟耘岐靠在书房的沙发上静静整理思绪。原来在自己的傲慢之外，对方已经做了那么多：钟耘嵋在各品牌方的长线布局、叶虹怡直接朝郭映雪下手，好把钟耘崇隔绝在纷争之外，让自己手上这张好用的牌，效用至少减半、钟耘嵋利用公关部与媒体的深度耦合……而自己竟然桩桩件件都毫不知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结果发生。
不能再这样了。
那本《1453》就在沙发上摊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是如此戏剧化，一道小门的洞开、一个最不起眼的士兵的无意之举，就为坚不可破的永恒之城唱出了挽歌。那么这又算什么坚不可破，又哪里有什么永恒之城？
呵呵。
钟耘岐没有继续犹豫，飞快地拎起外套出门。
一路飞车，停在一幢老旧的居民楼下。
钟耘岐拨通电话：“我在你家楼下，五分钟之内现身，不然我就直接敲门了。”
正正好五分钟，薛闵意敲着他的车窗，驾驶座上的钟耘岐抬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上车。薛闵意气哼哼地开门、上车、“啪”地拍上门，转过脸来对着钟耘岐：“耍无赖这种事，是钟先生该干的吗？你这样强人所难有意思吗？”
钟耘岐几乎没有表情，“不需要有意思，但有必要，”说着，他直接锁上门，发动车，一路朝外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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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一路开过灯火闪耀的热闹地，朝着不知名的路巷而去。
薛闵意心里有种种猜想，也得不出个结论：钟耘岐这么三番几次地找他，显然还有求于她，究竟会是什么事？说真的，薛闵意有自知之明，钟大公子的社交圈，能量大到爆个核弹也是可以的吧？她于他能有什么用？没钱、没能、没人，三无小人物，想替他干脏活都没那个本事，现在这一出，真是邪了门儿了。
当然她是肯定不会开口问，在钟耘岐面前，她这个受了百般压迫的小人物，就剩下这么点执念，绝不低头。
所以一路无话，直到钟耘岐下了高速，朝一个仿似鬼影绰绰的小黑村开去。
“这哪儿啊？”薛闵意实在忍不住，“你到底要把我带哪儿去？”
“城东康明湖这边有一片新的开发区，听说过吗？”
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薛闵意愣了愣，“还以为你要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呢。”
钟耘岐扯了扯嘴角，终于在一片稀疏的星点灯火前停了车，“下去吧。”
薛闵意没好气地下车，没好气地关门，没好气地瞪着他，那意思，有屁就赶紧放了，老娘耐心告罄，到头了！
钟耘岐也下来，递给她一瓶水，一边随意解释：“带你到这边来，是因为，我觉得等我们聊完，你可能会想去里面看看，我也能顺便证明，我所言不虚。反正——”钟耘岐在暗淡的夜色中几乎看不见薛闵意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诚意放那儿是看得见的，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我这份诚意的斤两。”
“直说。”
钟耘岐闲散地靠在车头，闻言笑笑，然后把手机掏出来放车头，外套脱下来抖落抖落，也放车头上，再拍拍裤袋示意内中无物。
薛闵意撇撇嘴，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啊：“呵呵，没有屏蔽箱、没有信号干扰器，您还挺信任我。”说着也把手机扔车头，风衣脱下，身上背的一个小挎包取下递给钟耘岐。
钟耘岐随意地往旁边一放，并没有多看。
沉吟片刻，钟耘岐开了口倒是很直接：“我需要在汇格内部，叶总那边，安排一个自己人，这事非常重要，我看来看去，薛闵意，你是唯一人选。”
薛闵意轻哼一声，似觉好笑，又似等着听后续。
后续也同样直接，“物以稀为贵，既然除了你没别人，我当然不会低估你的价值，”钟耘岐顿了顿，“再加上，对你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
“哈！”薛闵意突兀的笑声极为讽刺。
钟耘岐再停顿片刻，连润色的水话都省了，直接摆条件：“你想办法进总办，或者汇格其他核心部门，我要知道叶总和她周边重要关联人物的所有动向，再有，可能需要按我的要求作一些配合；我这边，你父亲三十九天后出狱，我在这个新区给你们准备了一套房子，产权是你的名字，以及，给你父亲一个有安全保障的工作，大约就这附近。”
薛闵意屏住了呼吸，心脏咚咚咚响得胸腔都空旷起来。眼前这人什么妖怪？他怎么就能如此轻松地拿捏住别人的命脉，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个在建新区，几乎全是外来人口，没人认识你们，你和你父亲可以有一个新家和新的开始。薛闵意，我想对你来说，这是值得的。”
喘息越来越急，她说不出话来，“薛闵意？”他不满意她的反应，什么想法倒是说句话啊，抻着算什么，遛人玩儿吗。“薛闵意！”钟耘岐语气重了一点。
薛闵意刚要张嘴，却赶紧一捂，飞快跑出去十好几米，对着一丛灌木干呕起来。
神经病！钟耘岐好一阵气恨，没见过谁谈条件谈吐了的。再往前一看，微弱的光影中，薛闵意一边低着头呕，一边回手向他挥着，仿佛——
钟耘岐嫌弃地揉一下鼻子，往车头上看了看，行吧，把薛闵意的风衣卷手里，大步走过去，隔着几米扔到她身上。
薛闵意抓过来捂住脸，回身对着他，瓮声瓮气地答了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