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仍然有不停更换的电话号码出现在薛闵意的手机上,几小时一次,拉黑也没有用,对方似乎对沉默和逃避拒不接受,显然这是韩泽。
薛闵意在仔细回忆过往的经验。懵懂的青春期,她是别人口中“诈骗犯的女儿”,男生看她都是异样的目光:审视、小心、嫌弃、轻蔑……高中时代,她是拼命掩饰自己身份、绝不敢跟人交道的“胆小到溜边儿走的女同学”,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上了大学,她是争分夺秒、一心打工的“勤劳奋发、努力自立的穷家女”,别人对她的同情里,带了些轻视和距离感,不会有人跟她谈感情、论前程。
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韩泽。唯一有男女经验的朋友只有何灵,可一件事可能会牵出一堆事,她没有习惯解释和袒露自己,所以也不大愿意去问去请教。最终她决定直奔结果,给韩泽发了一条微信:不行。别联系了。
然后继续拉黑。
韩泽愕然的提问没有发出去:连朋友都做不成吗?看着对话中被拒绝的红色感叹号,韩泽又为薛闵意的境遇哀叹了一会儿,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应对起追求者来,如此生涩警惕,如惊弓之鸟,好笑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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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虽然不想跟何灵提及自己的事,却觉得必须要搞清楚她在干什么。她给何灵发了一条信息:看到你的仙境爱丽丝主题直播了,很棒!她得到了何灵一个字的回复:嗯。
嗯。只有一个嗯,以及,一个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句号,这是闺蜜的态度吗?薛闵意这会儿真的奇怪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自上次两人联系,一切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变化?薛闵意决定找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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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喝得有点多、脚步踉踉跄跄的何灵被梦梦扶着回的家,在门口掏了半天包,好容易找到钥匙,一拿出来就脱了手。何灵一边蹲在地上摸索,一边大着舌头叫梦梦,让她拿手机出来照照,钥匙到底掉哪儿了。哪知两人忙乱一番还没搞定,身边一个黑影一把捡起钥匙塞到了何灵的手上,两人惊得齐声尖叫。
“行了行了,是我。”薛闵意无奈至极,“楼道里灯又坏了不知道叫物业来修吗?”
梦梦的手机亮起,借着微光,三人才开门进了屋。
梦梦犹自平息惊吓:“天呐天呐闵意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你知道吗……”
何灵顾不上理会谁,扑到沙发上趴着:“水水水,可把我给渴死了……”
薛闵意懒得多看她们,麻利地把所有灯都打开,又飞快给何灵接了一杯水,两人这才各安其事。
薛闵意问梦梦:“上哪儿了?她怎么就喝多了?”
梦梦终于把气喘平:“还不是为了直播。下次她想去直播拍卖行,人家不答应,这不,请吃饭请喝酒加上送礼物,还是谈不下来。”
闵意皱起了眉头:“就你们自己,没人介绍、没人牵个线,就生爆爆地去谈?”
梦梦还没开口,沙发上何灵先抢白:“不行吗?酒庄我就这么谈下来的,薛闵意你不要把人看扁了。”
看着醉醺醺一脸激愤的何灵,薛闵意没说什么,转头问梦梦:“她怎么了?”
梦梦已经溜到门口,回头嘿嘿一笑:“别问我,你们自己聊,我妈催我赶紧回家呢。”说罢她飞快出了门。
薛闵意拿走何灵手上的半杯水,把靠垫塞到她脖子下,闻到她满身的酒气,很是无语:“你不会觉得跟人喝个酒,就能心想事成吧。还不肯告诉我,跟我你逞什么强,我干什么得罪你了吗?何灵你在犯什么傻?”
闻言,何灵仰脸傻乎乎地笑了:“傻人有傻福、努力有回报,阿薛你就是个泄气鬼,我才不要理你,你就知道拖我的后腿。”
薛闵意不动声色,平平问:“怎么拖后腿了?”
何灵自顾自撅起嘴,那表情简直太不满意了:“哼,说我不配呗,人家瞧不上我,骗我,除了从我嘴里套话就没把我当回事。呵呵,套什么话,那当然是打听你、了解你的哦,我算什么呢,怎么可能让人费心思认识……”
薛闵意总算闹明白了:“你喜欢钟耘岐?”
何灵没说话,眼睛有些发直,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薛闵意,好半天也不动,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就在薛闵意耐心快要告罄时,何灵才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
“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反正,就见过那么一次,之后他再没有理过我,可我心里头一直就跟着了火似的,又烫又疼又跳脚。”
薛闵意无言以对,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啊,可是何灵怎么那么没眼光呢,钟耘岐他配被人喜欢吗?一个虚伪的骗子,怎么好意思欺骗无知少女的?
何灵看薛闵意刚张嘴,赶紧抢过话:“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不是好人,他是骗我的……这些话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薛闵意叹了口气:“我是想说,你既然你都火烧火燎的了,要不干脆告诉他,不管他什么态度,你自己不留遗憾,总胜过眼前纠结。”
何灵没回答,难堪地转开眼睛。
一通东绕西绕地问下来,薛闵意才知道,原来何灵根本没有钟耘岐的联系方式,呵呵,钟耘岐鄙视起人来,真是没有半分遮掩。可惜,薛闵意有韩泽通讯录的完整备份,直接把钟耘岐的电话微信邮箱等等,一股脑地发给了何灵。
何灵破涕而笑:“你怎么不怪我、不劝我、不数落我了?”
薛闵意也放松下来,斜靠在对面沙发上,撇了撇嘴:“有什么好说的,你又哭又笑、一会儿还烧心、一会儿还跳脚,谁懂你这是什么名堂呀。懒得说。”
何灵咯咯笑起来:“阿薛你都23了,跟没开窍似的。”
薛闵意却猛然坐起来:“哎,钟耘岐这种大佬级别的个人信息,我怎么就白给你了。要是在网上开个价,分分钟卖一堆出去!太亏了太亏了不行太亏了……”
何灵心结解开,两人和好如初,笑闹中,闵意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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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汇格几天,薛闵意始终在为自己戛然而止的狗仔生涯扼腕,真是个随地都能捡到钱的好地方啊,可惜没机会了。
但世事偏偏东边不亮西边亮,小墙墙联络闵意,他和同伴本来计划好今晚一起去拍一个慈善晚宴,哪想到同伴突发肠胃炎,大场面是去不了了,他问:“阿薛你脑子和技术都没问题,能不能帮忙客串一次?”
没待闵意回应,又赶紧补充:“咱两五五分。”
那肯定没问题,薛闵意想都没想先答应下来,然后才上网搜晚宴信息。
原来是为建造一个民间乐器博物馆而筹款,各路附庸风雅的明星名流尽皆出席。她仔细地查看了小墙墙发来的嘉宾名单,一半是普通人都能叫得上名字的风云人物,一半则是低调谨慎不常出风头的富豪们。
薛闵意沉下心来琢磨着,狗仔去拍慈善晚宴,当然不是真拍晚宴。人家有自己的官方摄影师和发布渠道,也邀请了重要媒体去拍去采访,当然都有默契,是要当个正经活动,报道台面上的光鲜亮丽。
狗仔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坑蒙拐骗得来的进场资格,为的是碰运气拍另一面,那些私底下的丑态、暗中的勾心斗角、突发的意外内幕……当然,极有可能一无所获,而一旦拍到,却是真正的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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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刚红的时候,明星名人们开始进场。
会展中心宴会厅早已灯光璀璨、铺就红毯,如所有高端社会活动一样,充斥着锦绣华服、珠光宝气,妍丽男女轻笑低语,款款来去。
可惜薛闵意和小墙墙没机会见识这一切,他们匆匆从大厦侧面的卸货口进入,快速拐进宴会后厨的小更衣室,换上内线准备好的服务生制服,这才一前一后隔了个几十米,进入宴会厅。
按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小墙墙就先守在甜品台旁,找个固定角度观察局面,而薛闵意拿着一壶柠檬水和一条白餐帕,挨桌替需要的人加水,算是随机看看各处的气氛。
宴会厅不算太大,二十张大圆桌错落而置,每个座位上有客人的名牌,鲜花和水晶小台灯四面点缀,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一种亲和随意的气氛。
最前面的表演台上,主持人和拍卖司仪还没上去,一个六人室内乐小型乐团正演奏着轻快的弦乐重奏,音量堪堪没过人们的低语声。
小墙墙计算着场中各条通路和桌次分布,离甜品台稍近的就有两桌演艺明星,视野很开阔,真是随便拍点什么都有料,看来今晚是个稳赚的局面。
闵意是从最远的对角处开始巡桌,企业家、科技新贵、艺术和学术名流、时尚圈潮人、政商名门……她正给一位冷冷淡淡的钢琴家斟水,忽听后面有把清朗柔和的女声开口:“chaz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再陪我待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我跟你说,你必须得认识认识……”
就很常见的社交对话,然而下一秒钟的声音,薛闵意如雷贯耳,整个人都僵住了。那熟悉的男声笑扯扯地回应:“谁说要走,刚看见我妹在后面,我不得去关心关心她么。”钟耘岐!是钟耘岐!薛闵意脑子里迅速转了一遍嘉宾名单,明明没有他,他怎么会在?
薛闵意一低头,快步从另一边走过,直抵甜品台,匿身到小墙墙后面,才发现紧张得一头汗。小墙墙不解:“阿薛你怎么了?”
薛闵意压低了声音:“第二排第四桌,汇格的钟耘岐在,他认识我,也知道我在汇格干的那些事,他还亲自开了我。”
“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被他看见啊,他肯定会怀疑我。”
小墙墙不这么想:“怀疑你什么,被他开了还不能临时找个女招待的活儿干?”
钟耘岐绝不会相信薛闵意跑来当个女招待,这么正常辛劳的工作,怎么会满足一个骗子的野心。但这话她也无法跟小墙墙说明白,定了定神,回想起刚才的对白,仿佛听说他很快要走,他应该也没看见自己,我知他不知,还是可以避得过的。
薛闵意微微点了点头:“那行,我不往那边去,就近处走两圈,然后咱俩再商量方案。”
小墙墙没意见:“别怕,稳着点。”
薛闵意换了一壶柠檬水,整了整制服,从另一边开始再度巡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