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韩泽刚跟法务开了会，打算把原先那版汇格合约的漏洞补上，找钟耘岐签一份补充协议。法务把拟好的补充文件拿过来给韩泽过目，还没看几眼，他就收到了薛闵意的辞职信。
辞职信似乎是网上模板改的，都是套话，非常敷衍，什么“犹豫再三、经长时间考虑……”、“没能很好适应工作……”、“能力有限……”，直接把韩泽看笑了，拿起手机就给薛闵意发了个语音通话。
闵意的声音有些滋味难辨：“韩泽。”
“闵意你又在搞什么花样？是不是叶朋还在找你麻烦？”韩泽很笃定，甚至把这事就单纯看作个玩笑，“被他逼着辞职是吧？我知道啦，要不要我找他说说，这老兄有点意思啊，非抓着你不依不饶了，真是——”
“韩泽！”薛闵意不得已打断他，“是真的。我真辞职，跟叶朋无关，就是我觉得压力太大，心累，不想接着干了。”
韩泽还在笑：“你在跟谁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你选的大冒险是跟老板发辞职信？”
“没有，不玩笑，真辞职。再见韩泽！”薛闵意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了，说完就拉黑了韩泽，这总能说明真相了吧。
韩泽再发语音或者发消息，就已经发不过去了，他确实很懵，薛闵意怎么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啊？找人问了一圈，叶朋、苏苏mo汇格门店的店长顾姐、英格丽的店长等等，都完全不知情。
直到第二天去找钟耘岐签补充协议，他还在唠叨“不知道闵意怎么了”，钟耘岐很无奈，更不理解这种惹祸精怎么就那么得韩泽的青眼，签好字盖好章，把文件还一份给韩泽，随口劝他：“这种层级的员工，需要的话一抓一大把，哪值得你挂嘴上这么半天。”
韩泽摇头：“闵意不同，多有活力多有创意的一个女孩子啊。”
钟耘岐挑眉：“所以就拉人、偷拍、卖照、吃黑钱？这不是活力，是没底线。”
“不不不，不是这样——”
“不什么，你不是看上她了吧？”钟耘岐彻底失去耐心，收好文件抬头一看，才发现韩泽愣愣地定住了。
“喂！”
“啊？”韩泽回过神来，“不是不是，什么看上，挺不容易挺励志的一个女孩，也聪明能干，我能帮人家，还得了一人才，当然不愿意她走。”
钟耘岐冷笑：“她不容易？”
韩泽点头：“父母双亡、自力更生，她一个女孩子，你大少爷不会以为谋生很简单、社会很友善吧。”
钟耘岐连话都不想跟这种傻子说了，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行了行了，你就一直这么圣母吧，越来越缺心眼儿……”
韩泽有些昏头昏脑地走出了招商部。他脑中一直被钟耘岐那句“看上她了？”冲击着，一下又一下，看上薛闵意了吗？还真说不好。韩泽当然不是什么没经验的愣头青，或者说，别的事上可能还是有一些愣头青的，但感情上，并不。
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捋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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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这几天根本睡不好觉。她要么就醒着，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要么困极入睡，却一直噩梦连连，不得清净。
梦里面，有时是她对母亲仅有的记忆，闵好歇斯底里地大吼，问薛瑞东为什么要当一个骗子，有时闵好甚至转过头来问年幼的她，为什么也要当一个骗子？一次又一次, “你为什么要当一个骗子”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反复在耳边回响，直到把她叫醒。
她也琢磨，自己是不是个骗子，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那些真真假假的手段信手拈来，改不掉也摆不脱。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他们八门世家，自有宿命，天生就必得端这碗饭？可是，若真如此，难道她就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待在阳光下？永远不能摆脱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梦中母亲的质问了吗？
更紧迫的是，父亲的刑期，只剩下三个月。按照她原先的计划，攒下一笔钱，带着父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里没人认识他们，没人议论他们，不用担惊受怕，或许可以过上安宁平和的日子。
这笔钱当然还差得远，不然她何苦进汇格、何苦不管不顾、何苦短时间内几次大动作，以至于让钟耘岐抓到了把柄。
看看，一切都是悖论。她必须骗了所有人，才能过上不用骗人的日子，而骗人好像还是某种不可控的习惯，由不得她选择要或不要……薛闵意心思纠结成麻花，也解不开这个局。
幸好，几天之后，小城墙这个金钱信徒帮她解了一时之困。
英格丽镇店之宝的高清照卖了好几个渠道，这两天钱才全部落袋。小城墙按事先跟薛闵意说好的分账方式，把钱打到了她账户上。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小城墙还非常俗气地留言鼓励她：有钱不是万能，没钱却万万不能！祝我们一起发财。
看见这句话，薛闵意的脑雾好像被吹开了一个口子，钱够了或许就会出现一些新的选择，而这些选择，现在即使绞尽脑汁可能也无法企及。不是说，没钱限制想象力吗，薛闵意觉得，看来还得先有钱，不然，白白内耗也找不到办法。
刚想明白“先有钱”才是解决之道，薛闵意就接到了韩泽的电话。韩泽发现自己微信和电话都被拉黑之后，依然固执地想方设法联络她，这不，借了别人的电话打过来，终于听见薛闵意的声音：“哪位？”
韩泽清了清嗓子：“闵意，是我，韩泽。”
薛闵意不想多说，刚要按挂机，就听韩泽一连串“别别别……”
他说：“闵意你别这样，有事说事，什么不能解决？你不理我我就一直打，每天打，为一个关心你的人换号码你也会心痛对不对……”
“你想干嘛？”薛闵意只得多问一句。
“出来见面说。”
“没这个必要吧。”薛闵意无奈。
韩泽很肯定：“必要，见面才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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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约了个闵意家附近的咖啡厅，闵意勉强收拾好出了门，几步就走到了。没想到韩泽已经坐下在等她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快的。
“这才几天不见啊，怎么就瘦了那么多。”韩泽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心疼，这更加剧了他心中的怀疑。
“什么事？”薛闵意坐下，对一贯温和善意的韩泽，她确实也有些硬不起心肠。
“你欠我一个解释啊，闵意，说走就走，哪有这样的。”韩泽要把这几天找人的委屈倒出来，那还真有不少话说。
薛闵意叹口气：“不解释行不行？”
韩泽顿了顿，暂时没吭声，叫来服务生点了一堆咖啡甜点小食，薛闵意很诧异：“做什么？”
“长谈。”韩泽挪开桌上杂物，开始摆放杯碟餐巾……
薛闵意无奈：“韩泽，我不想说，不是因为不尊重你，是我不想骗你，因为真话我没法说也不能说，你别追问行不行？”
韩泽把两种小甜点推到闵意面前，又递过来一把勺子：“先吃点甜的，把情绪调平，来。”
薛闵意只得按下些许烦恼纠结，埋头一口一口吃起来。她没注意到对面韩泽专注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审视和思忖。
甜，似乎有那么点用处，吃掉过半的小食，闵意不仅觉得饱，还觉得心情确实没那么紧绷了。她甚至还抬头对韩泽笑了笑：“你说得对，吃甜食确实能刺激多巴胺分泌。”
韩泽也觉得差不多可以说了，喝了一口冰水，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闵意，你有很多优点，都是我希望你留在苏苏mo的理由。但是，你如果真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必须离开，那我也尊重你，这是一个老板的立场。”
薛闵意点了点头，但仍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可是，我还有另一个立场，让我千方百计要找到你，要尽全力说服你回来——”
薛闵意的眉毛挑起来，更不理解了。
“我没法否认，喜欢听你每天跟我汇报店里的各种小事、告诉我汇格那帮老顽固怎么说咱们的坏话；还喜欢你为咱们抱不平，去抢他们的女明星，去曝光女明星穿咱们衣服的照片；更喜欢你穿着咱们的店服到处跑来奔去；喜欢你口才伶俐让叶朋吃瘪、让我开不了口。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这个原因，能不能让你回来？或者，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让我来帮帮你？”
薛闵意完全进入雕塑状态，这些话，她从来没听过，也不大能理解。
当然，如果这些话出现在言情网文中、朋友圈抒情中、偶像剧集中，她倒是都能完完全全地理解，但出现在她自己身上，她就觉得，好像进入了某个不属于自己的平行世界中，那里有另一个薛闵意，过着另外一种生活，而韩泽，可能就是在对那个薛闵意表白。
“闵意？”韩泽也想不出来，薛闵意这么一动不动发愣意味着什么，惊讶？思考？接受或是拒绝？
“duang”一声，薛闵意的勺子从手里掉落，砸到瓷盘上，飞溅出惊人的响动。薛闵意慌张地站起来，也没看韩泽，她拉开椅子，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嘀咕：“我得赶快回去了，窗户都没关，可能水龙头也没关紧，搞不好要把什么东西淹了，那就糟糕了……”
然后她失魂落魄地跑了。
韩泽看着薛闵意这一系列十分令人不解的反应，心中惊叹，真是想不到，谁被表白了会担心窗户和水龙头？真、真是、真是非常奇葩，以及，非常可爱啊。
半晌，韩泽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