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坏事做尽
屈云灭在心里喊得再大声,也不会真的告诉萧融这些话的。
因为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不错,刚学会这么一句话,如今就用上了。
……
如果他不提,萧融倒是不会有什么想法,但如果他提了,萧融肯定立刻就能举一反三,知道他曾经从丹然身上得到过教训,再结合前段日子屈云灭一看见萧融和丹然在一起,就非要问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的过往,本来遏制下去的好奇心,怕是又要死灰复燃了。
所以他宁愿憋着什么都不说,等待这颗定时炸/弹自己爆开,也不愿意现在就让萧融意识到这件事。
起得太早,至今萧融也没用过早饭,正巧,他就在这里吃了,吃完以后,还盯着屈云灭一口一口的把那药膳喝干净。
高洵之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人穿戴整齐但姿态闲散,萧融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屈云灭喝药膳,等到屈云灭皱着眉的把碗放下,他才喜笑颜开道:“大王真乖。”
屈云灭:“……”
他的表情表示他很不屑,但他下意识舒展开的四肢表示这货其实非常爱听萧融这样夸他。
高洵之:“…………”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他,本来睡了一觉感觉好点了,如今他又开始偏头痛了。
默默揉着额角走进来,里面的两人看见他,屈云灭只是看着他的动作,萧融却疑惑的问:“丞相这是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高洵之摇头:“无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对了,我刚刚看到丹然从东门跑了出去,她说是来给大王送昨日未取走的药,大王昨日出城了?”
屈云灭整个人都麻木了,萧融拿起桌上一只小脆瓜,咔嚓咬下一口,然后一边嚼一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屈云灭。
其实就是屈云灭不说,萧融也大约体会到了丹然身上的某个属性,她好像总是无意之中的就把别人不想说的事给泄露出去。
丹然要是个大人,而且为王府办事,萧融定是要好好管教一下她这个毛病,可人家就是个小女娃,而且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更何况要是真的有机密,她反而会把嘴闭得紧紧的。
比如找熟人烘托回春堂气氛那件事,丹然知道,但至今也没说漏嘴过,可见她也分得清什么叫做轻重缓急,正可谓——大事靠得住小事没法靠。
……
高洵之一看屈云灭这个模样,就知道他是偷偷出去的,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就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跟屈云灭说起正事来。
他想问问屈云灭,关于这一次萧融遇险他负伤,他打算怎么处理。
其实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拿到所有幕僚面前一起商谈,但高洵之担心屈云灭的态度会让大家感到不适,所以预先来探探底。
闻言,萧融也抬起了眼睛,在这两人的注视下,屈云灭沉默须臾,然后不咸不淡的回答道:“我准备派公孙元过去,将北
扬州的驻军全都拉出来。”
高洵之吃惊的看向他,萧融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而在这两人均不赞同的目光下,屈云灭故意停顿了几秒,然后才幽幽的说完了后半句:“以示威慑。”
两人:“……”
谁教你说话这么大喘气的。
逗了这一老一少一句,屈云灭自己也忍不住的微微勾唇:“你们大可放心,我知如今还不是南下的时机,左右负伤的是我又不是萧融,等上一等也无妨。”
萧融一听,立刻条件反射的提醒他:“大王此言差矣,不管是谁负了伤都要以大局为重。”
屈云灭动动耳朵,这种叮嘱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知道反对也无用,他干脆就当没听见萧融的话,只是继续说自己的:“至于要让南雍付出何种代价,这就交给众先生商议吧,我只有一条要求,我要南雍的巴东郡和竟陵郡。”
这话一出,高洵之和萧融都愣住了。
巴东郡和竟陵郡都处于南北分界线上,淮水在义阳一带起源,而那两郡都在义阳的西边,并不在淮水的保护范围内。
但是没关系,人家不需要淮水,人家有更为险峻的天险,即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的千里巴山。
虽说益州也是屈云灭的地盘,而巴蜀本身就是不分家的,可问题是益州上半年才被烧杀抢掠过,那边根本就是一团糟,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就闹一场呢,连益州都那么难管,更何况是隔着千山万水而且明显在地理上更容易受南雍掌控的巴东竟陵两郡。
这属实是费力不讨好了,哪怕拿到手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顶多能得到一个治理此地的名义。
更何况萧融深觉这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南雍怎么可能愿意割让地盘给他们,就因为一场闹剧,还是大多数人都不知情的闹剧,结果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堪比打了一场全败的仗,哪个南雍人能受得了这种气,他要是南雍人,他让羊藏义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嗯?
萧融突然眨眨眼,看向屈云灭:“大王当真是对这两郡志在必得?还是换成等量的其他代价也可。”
屈云灭想了想,其实他最想要的就是地盘,因为他知道人们最看重的也是地盘,但萧融不愿意让他出兵,而口头上的威慑又能起多少作用呢,南雍人还一个赛一个的缩头乌龟,不打到他们家门口,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怕。
默了默,屈云灭勉强妥协了:“要是他们实在不愿意给,换成其他的也行,但数量上绝对不能少,本王这伤不能白负了。”
萧融:“……”
他忍不住的笑了一声。
同样想让南雍大出血,但他可没有屈云灭这么狠,一下子就要从人家身上撕一口肉下来,他原本的打算是精准打击,只要他现在缺的东西。不过苦主是屈云灭又不是他,大王的多数任性要求他都没法满足,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们占尽了优势,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更何况大王有扩张和争夺的意识是件好
事,底下人也会极力的赞成,文集马上就要开启了,以后观望陈留与淮水之北的人会越来越多,安稳的生活固然能吸引百姓,但明主的蓬勃野心更能吸引那些同样想闯出一片天的有志之士。
以前他还觉得屈云灭这驱动力只有仇恨的样子太没眼看,谁知道他为了报仇,也是愿意动动脑子的呢。
他要的越多,态度越张狂,羊藏义在南雍的日子越不好过,财产是个人的,地盘却是整个雍朝的,屈云灭此举是想要给羊藏义上眼药呢。
不管动力是什么,至少屈云灭这回没再喊打喊杀了,而是也准备用一用文人擅长的计策了,萧融有种看到自家狗狗终于学会叼飞盘的喜悦感,他立刻就站起身来,说要去请其他人一起过来商议这件事,争取今日就把章程定下来。
而萧融走了以后,屈云灭感觉也很好,因为萧融没有反对他,还看起来十分的支持他,这可太难得了,要知道平时他不管做什么决定,萧融都得反对一下。
屈云灭的嘴角挂着无意识的淡笑,注意到高洵之还坐在这,屈云灭还和颜悦色的叫了他一声:“高先生,可还有事?”
高洵之:“……”
没有。
他是在心里回答的这两个字,但他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在屈云灭看来,高洵之就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心力交瘁的站起来走了。
屈云灭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而渐渐远离的高洵之,脑袋上冒了整整一排的省略号。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如今发现了他可怎么办呢?这两人谈天时候他根本就插不进去嘴啊,而且他俩的对话仿佛加了密,除了他们两人,旁人怎么听都是一知半解。
心好累,也好怕,既怕他俩关系太好,又怕他俩关系不好。
不想活了,跳河算了。
…………
没过多久,萧融就把所有人都叫来了,宋铄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小会,和金陵上朝不同,坐在这的一共就六个人,别说听不清的问题了,他甚至能伸出手来,够到在场的每个人。
他不仅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佛子端坐中间,看着宋铄伸出一只无处安放的小手,然后扒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念珠。
佛子:“……”
萧融啪一下把宋铄的手打了下去,宋铄委屈的捂着发红的手背,但是等萧融转头去跟别人说话了,他又嬉皮笑脸的看向佛子。
弥景静静与他对视,心里想道,又是一个不正常的。
……
跟萧融想得差不多,在讨要赔偿一事上,大家迸发出了极高的热情,连弥景都参与了进来,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让南雍割让地盘是不可能的,而且哪怕他们给了,对自己也没多大的好处,还不如来点实惠的东西。
宋铄虽然是新来的,但他有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他在金陵待过一段时间,而且负责抄写朝廷信函,他知道国库里大概的资产。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了,宋铄也不打算藏着掖
着,这并非是因为他已经认准了屈云灭就是他愿意效忠之人,而是他怕一旁虎视眈眈的萧融又要打他。
……不是没可能啊,萧融知道他的底细,要是他始终不开口,萧融肯定要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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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宋铄的话,他就是一只虎皮鹦鹉,长得好看可爱,说话欲望特别强,但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说人话,性子还贱兮兮的,臭美得很,要不是他太脆皮,早就被人打死了。
……
鸟类都有很强烈的展示欲,宋铄也不例外,他一开始还端着,后来渐渐的就放开了,到了最后整个屋子里只能听到他口若悬河的声音,他聪明有才华,每一次都能说到点子上,但他同样喜欢抢别人的话,让别人很是无奈。
没办法,谁让萧融捞来了一个年轻版本的宋遣症呢,这些缺点他只能忍着。
萧融对人才的容忍度很高,只要能干活,他才不管这人性格上有什么缺陷,但他也知道屈云灭做不到这一点,屈云灭很讨厌旁人洋洋得意喋喋不休。
萧融抱臂看向屈云灭,结果意外的发现屈云灭不仅没有皱眉,甚至还神情平静的看着宋铄。
萧融:“……”
生气。
他把头撇向一边,却恰好和身边的虞绍燮对视上了,虞绍燮今日发言的次数比较少,多数也是因为他抢不过宋铄,但萧融总觉得是因为他心情不如平时那样好了。
虞绍燮也是看着宋铄的,发现萧融转过头来,他还愣了愣,若是往常,他会低声询问萧融有什么事,要是得到一个没事的答案,他也不会收声,而是继续问他是不是想喝茶,还是饿了,想要吃些点心。
往日萧融根本就注意不到的待遇,今日突然消失了,这种落差感让萧融抿了抿唇。
视线再度错开,萧融盯着前面的地毯,不再看向屋子里的任何人,连屈云灭对宋铄那莫名其妙的优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而虞绍燮只是愣了一会儿,早上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萧融开口,但等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萧融已经把头扭回去了,虞绍燮下意识的便以为萧融这是还在生他的气,默了默,他也低下了头。
一共六个人,从这俩人发呆开始,渐渐的其余人也走神了,屈云灭率先发现了萧融的异样,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高洵之如今是高度敏感的状态,一看见屈云灭盯着萧融,高洵之心里就开始恨铁不成钢。
又看,又看,又看!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养大的!
……
而佛子注意到其他人的心不在焉,他同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一看过众人的神色之后,他主动做了这个贴心人,“既然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那今日便到这里吧,萧先生该去用饭了,大王也该回去休息了,大王认为呢?”
屈云灭:“……”
嗯,快到萧融的吃饭时间了。
其实佛子中午也吃饭,但他吃素斋,一般人没法跟他吃到一起去,而且佛子严格遵守过午
不食的僧人法度,他可不像萧融一样,到了晚上还要再吃一顿。
萧融:“……”
你们都等着,早晚我要把这一日三餐的饮食规律推广到整个中原去。
得了屈云灭的许可,众人当场一哄而散,唯一感到茫然的就是说了一半的宋铄,怎么这就走了?他还没讲完呢!
*
这段时日萧融吃午饭,屈云灭都得在一旁看着,若是饿了他也跟着吃一些,若不饿就只喝他那碗药膳。
一口就把药膳喝了个精光,屈云灭观察着萧融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正想问问萧融之前是怎么回事,却见萧融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吩咐阿树,一会儿去回春堂把丹然请过来。
屈云灭一听丹然的名字从萧融嘴里冒出来,他就下意识的警惕起来:叫她做什么?7_[(”
萧融看看他,这打量一般的目光让屈云灭更加的紧张,然而过了一会儿,萧融却回答他:“自然是因为我要同你们两人对对剧本,明日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屈云灭:“?”
出去玩还有剧本?
…………
半个时辰后,屈云灭知道了,不仅仅是有剧本,而且是有很多剧本。
屈云灭还只是不耐烦而已,丹然则是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二字。
她不想跟敏吉一起出去!她她怕啊!
拉着萧融出去,站在葡萄架下面,丹然可怜巴巴的祈求萧融:“萧先生,不让我去可不可以?公孙杞比我机灵,让敏吉带他出去玩好不好?”
萧融:“……”
公孙杞是公孙元的长子,如今年纪不过六岁,还是个爱玩泥巴的臭小子。
布特乌族新生儿不多,这些年大家疲于奔命,年龄断代有些严重,整个布特乌族与丹然同龄的孩子只有两个,那两个跟丹然玩得也不是很好。
所以她的玩伴多数还是中原人,而作为公孙元的儿子,不管镇北军怎么搬迁公孙杞都不会和丹然失散,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个孩子还算是发小。
……宁愿把自己发小舍出去,都不愿意和屈云灭单独待上一天,屈云灭,你这个敏吉当的也太失败了。
萧融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十分无情的拒绝了丹然。丹然整个人都绝望了,但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小孩,于是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问向萧融:“那萧先生同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萧融低头看着丹然这卑微的模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行,我长得太好看了,若是我同你们一起出去,就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
丹然:“…………”
她小脸憋得通红,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说。
而萧融看了看她,感觉她确实是非常抗拒这件事,怕她关键时刻掉链子,萧融便后退一步:“这样,让简峤在后面跟着你们如何?有简峤在,你应该就不害怕了吧?”
丹然默,其实还是害怕的,但敏吉的属下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简叔父,她也说不上
来什么原因,反正在简叔父身边,她会感觉很开心。
最终丹然还是怯怯的点了头,见状,萧融也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被族人送过来的丹然僵硬的站在王府门口,等到屈云灭出来以后,她按照萧融吩咐的那样,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上前牵住了屈云灭的手。
屈云灭:“…………”
丹然怕他,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理解丹然为什么会怕他,明明他对丹然很好,每回军中行刑,他都会在第一排给丹然留个位置。
……
屈云灭只顾着批判丹然表现得太害怕,却完全没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自然得很,长这么大他就没做过这种事,丹然的小手放在他手里,热乎乎的,也怪脆弱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还是机械的迈起了步子,简峤把今日当做休假,他也迈步跟上去了,而注视着这三人离开的背影,萧融和那个送丹然过来的布特乌族人露出了一样慈祥的表情。
萧融:多尝试尝试,也就习惯了。卍”
布特乌族人:“是呀,如今丹然也大了,要不了多久她就知道,@#¥%&#¥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萧融疑惑的看过去,因为他听不懂那串跟天书一样的话语是什么意思,而他刚想问问,这人便朝着萧融挥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今日我约了王家村的几个村夫,我们还要一起出去打猎呢。”
萧融怔住。
王家村是哪他都不知道,但这个布特乌族人知道,而且显然已经和村民打成一片了,大家都是靠天吃饭的老实人,布特乌族除了医术拿得出手,剩下的就是打猎无人能敌了。
但萧融从未想过要让布特乌族人出来教中原人如何打猎,因为会不会打猎并不影响人们的生活,中原人自可以发展其他的生活技能,可对布特乌族来说,不去打猎的话,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然而他没想过的事,布特乌族自己做了,先是医术后是猎术,布特乌族融入中原的速度比萧融想象中的更快。
望着空无一人的王府门口,萧融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然后轻轻的呼吸了一遍,他又迈步进了王府。
……
另一边。
屈云灭觉得自己像个乐子。
他手里牵着丹然,身上穿着成为镇北王那年做的亲王服,由于一次都没上过身,内侧甚至被白蚁咬出了几个洞,好在没有露出来,于是萧融毅然决然的让他把这身衣服穿上了。
但真正让屈云灭郁闷的不在这里,萧融居然非要他把雪饮仇矛也背上。
这是个什么形象啊???穿着华服身无铠甲却还要背上兵刃,身边还要带一个小童,他又不是出来杂耍卖艺的!
萧融: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天天不是早上出去就是晚上回来,陈留百姓根本不认得哪个是镇北王,那我只能用这种招数了。
……
很快,他们的第一站就到了,一个萧融指名让他们吃的汤饼
摊,屈云灭先让丹然坐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冷着一张脸对摊主说:“来两碗。”
他说完了,摊主却没有动,他立刻就拧眉看向摊主。
而摊主拿着跟丹然脑袋差不多大的大勺子,呆滞的看着屈云灭,直到他不悦的看过来,摊主才一个激灵,手里的勺子突然掉下去,但他又无比灵敏的在半空把勺子接住了,转过身之后,他哆哆嗦嗦的下面,以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速度把两碗汤面做好,继而哆哆嗦嗦的端过来。
他都没问屈云灭吃不吃肉糜,而是直接把木桶里面的一半都撒碗里了。
至于要钱,那更是不敢,他如今就盼着这位活阎王能快点吃完快点走人,千万不要动手宰了自己。
屈云灭望着这碗格外实惠的汤面,不禁陷入沉默。
丹然也一样,不过他们不是因为摊主太大方了,而是因为萧融提前在他俩的剧本里安排了这么一句话。
丹然:“敏吉,太多了,我吃不上……”
屈云灭:“……”
他服气了,接下来还是像剧本安排的一样,屈云灭拿过旁边的一个碗,把丹然碗里的匀了一半出来,接着这两人就开始呼噜呼噜的吃,一碗半的汤面对屈云灭来说不算什么,而且他吃得快,等他吃完了,他还要看着丹然吃。
但不管丹然吃得有多慢,他都没有催过她,等到丹然也吃完了,屈云灭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来。
萧融友情提供,陈氏出品必是精品。
……
丹然擦完嘴,蹦到地上,她本来转身就要走,前往下一站,但是临时想起来萧融的要求,她赶紧后退几步,然后重新牵上了屈云灭的手。
屈云灭看看她,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子,都没问问摊主这两碗面多少钱,径直就带着丹然走了。
小摊贩向来都是扎堆聚集的,能找到一个,附近肯定还有很多个。
汤面摊主拿着那块近乎四两重的银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这一块就等于他一个月的收入了啊!
这下他可不觉得屈云灭是活阎王了,他觉得屈云灭是活财神。
……
见汤面摊主没事,而且还得了那么大的一块银子,周边的小贩顿时全都聚过来。
“李伯,你没事吧?”
“那就是镇北王啊,诶,那女娃打扮怎么那么奇怪。”
“是回春堂那边的女娃!我二舅母就住在那边,说他们是什么布布什么族,全都打扮的这么怪,哎呦,佛祖保佑,镇北王怎么还上街来吃汤面了呢!”
“听说镇北王受伤了,这几日应该都在养伤吧,所以就有时间出来吃汤面了?”
“……那镇北王还挺可怜的,只有受伤时候才能出来尝尝汤面。”
“那女娃和镇北王又是什么关系,我总能看见她,在回春堂里帮人抓药,她她该不会是咱们的郡主吧,堂堂郡主居然给我们抓药?”
这些人面面相觑
,郡主?他们连王后或是王妃都没听说过啊。
唯一离他们近的人是李伯,但李伯今天被镇北王送来的银子砸晕了,一开始不说话,等反应过来立刻就收摊回家了,估计是要尽快将那银子花出去。
虽说人们如今都知道,金银才是最保值的货币,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手里有金银反而是催命符,不如赶紧换成米粮藏起来。
城中有镇北军巡逻以后偷抢的事情就少了,可大家几十年的观念又不是那么好变的,他们还是更愿意谨慎的活着。
李伯走了,这段谈资却没有消失,对这些小摊贩来说,亲眼见过镇北王还亲眼见过镇北王吃汤面,这俩足够他们吹牛一辈子了,而且没见过的时候他们是凭想象,这回亲眼见过了,他们顿时就油然而生一种自己似乎和镇北王亲近起来的感觉,尤其镇北王这人还挺好的,吃饭给钱而且会带女娃,比他们隔壁的谁谁谁强多了。
而另一边的屈云灭和丹然,他们已经来到了第二站,一个价格比较亲民的早市。
这里卖什么的都有,但多数都是女人来买,骤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紧张,而被他们看着的屈云灭也紧张。
他对自己如今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心知肚明,让他去学着旁人的架势,对所有人都笑靥如花,他就是下辈子都做不到。
昨日听萧融讲完他那剧本的时候,屈云灭其实就明白他是想做什么了,可是他真心觉得萧融太天真了。
他这副尊容只能止小儿夜啼,没看他自己的亲侄女都怕他吗,更何况是外面的这些人。
但萧融仿佛对这件事很有信心,他只要说一句丧气的话,萧融就瞪他一眼,最后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然而眼看着萧融的计划要失败,屈云灭这心里也感到了些许的挫败,他不再看这些人,只抿着唇跟在丹然后面。
与屈云灭完全相反,丹然却是渐渐放开了,敏吉没有吃了她,也没有再欺负她,而且汤面真好喝啊,比阿娘和那罗做的饭都好吃,萧先生说了,今天不管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甚至为了完成任务,她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的东西回去,其实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买过东西呢,她的所有物件都是阿娘和那罗给她的。
哪怕是这么一条上不得台面的小街,卖的都是几个铜板的便宜东西,丹然也觉得好开心,叶子编成的小动物她想要,木头雕出来的小人她也想要,逛到一半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口技艺人来这里表演,丹然听着他模仿各种声音,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
刚出生的事情丹然不记得,后来三四岁四五岁了,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要跟着镇北军奔波,再后来屈云灭成了镇北王,算是安定了吧,可她的年纪也变大了,按照布特乌族的规矩,七八岁的孩子就该跟着一起干活了。
所以虽然她有玩伴,可她能玩的时间并不多。于孩子而言,只要有家人陪伴在有爱的环境下长大,其实他们都不会觉得自己的童年有什么问题,至少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不会。
只有大人才会怜惜幼童,就像现在的屈云灭这样。
屈云灭看着丹然同众人一起喝彩,在艺人表演到高潮的时候,她还会踮起脚尖,用力的鼓掌,屈云灭望着她矮小的模样,想要扯起嘴角笑笑,可是真这么做了,他又发现自己不是那么想笑。
屈云灭的目光都在丹然身上,自然就没察觉到,其实周围的人群已经看他很久了,发现他对丹然跟别的男子对自家女儿态度也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感到非常奇异。
下一瞬,屈云灭突然动了,他抱起丹然,高高的把她托在臂弯里,一下子,丹然就成了全场最高的人。
这可不是萧融安排的剧本,丹然也吓得大叫一声,她小时候最害怕高的地方了,她紧紧抱住屈云灭的脖子,叫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屈云灭却不肯,让她赶紧看表演,看完他们就走了,后面还有好几站呢。
什么都没有正事重要,丹然一听,还真不挣扎了,她重新看向那个艺人,而艺人也很喜欢这个捧场的小姑娘,好在他离屈云灭远,看不见屈云灭的打扮,要不然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表演下去。
艺人按照丹然的喜好模仿声音,丹然渐渐又被吸引了过去,看着那个艺人把手伸进嘴里辅助,丹然也学他的动作,结果什么都没吹出来。
丹然感到不好意思,哪知道屈云灭直接嘲笑出声了,丹然又羞又恼,便大声叫他:“敏吉!!!”
很快,这场表演结束了,屈云灭把丹然放下来,这回丹然牵住屈云灭的动作十分自然,而且牵上以后蹦蹦跳跳的,总算不再是刚出来时候那个僵硬模样了。
而看着他们离去,后面的大娘大姐们,再加上一个站在人群中的简峤,全都被萌的歪了头:“哎呀~~~~”
真是太可爱啦~~~~
接下来还有首饰铺子,水粉铺子,成衣铺子,等到全买完了,屈云灭就带着丹然去找其他小孩玩,当然了,是丹然去玩,而屈云灭在一旁坐着。
同样坐在这的还有两个老太太,她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孙儿。
屈云灭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偏偏这俩人也算是活够本了,根本不怕屈云灭突然动手,她们好奇的问丹然是他什么人,得知是他兄长的遗腹子,俩老太太还挺同情他的。到这里话题还算是比较正常,然而下一秒,有个老太太问他是否婚配了。
屈云灭:“……”
一脸杀气腾腾的镇北王就这样坐在石凳上,被这俩老太太折磨了快一个时辰,偏偏不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多冷硬,他都没有走,而且除了实在回答不上来的,他都乖乖回答了,期间他的眼神也总是追着丹然,一看就是个负责任的家长。
看似这里只有两个老太太,实际上周围的屋子里,每扇窗户前都聚集了一堆人,他们对着镇北王窃窃私语,而在孩子们玩的沙包被丹然一个用力丢到树上以后,镇北王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他立刻大踏步的走过去,在一众孩童仰望的目光下,扣着树皮轻松跳上树枝,然后把上面的沙包丢了
下来。
这是萧融给他俩安排的最后一个剧本,英雄救沙包,完成了这个,他就可以回去换衣服了。
然而屈云灭刚从树上跳下来,就收获了一群孩子的星星眼,小孩哪管镇北王何许人也,还不如他们中间的孩子王官大呢,被这群孩子围在中间,听着他们发出的绝对真诚的赞美,屈云灭硬了一天的神色,总算是柔软了下来。
他朝孩子们笑了一下,也是这个笑,让在场的男女老少全都呆住了。
乖乖……镇北王笑起来那么好看呢!不都说他杀人如麻吗,可是自从他来了陈留,陈留的治安就变好了,免费问诊的回春堂也出现了,连街上的小偷小摸都不见了,本来听说他为了救自己的属下而负伤的事情,他们都觉得是假的,可如今再看,或许是真的啊。
一个对孩子都这么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会随意取人性命呢!
……
不好意思,他真的会。
但这跟百姓们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萧融的有意安排,恐怕屈云灭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他的本性如何其实根本影响不到陈留的百姓,毕竟就是再残暴的人,也不可能没事就杀自己治下的百姓玩。
但百姓们不知道这一点,中原人骨子里就是求和求稳求仁求义,不喜杀伐且厌恶战争,即使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中原人也会在战前占卜,必须得到上天的授意,说明自己是顺应天命,这样才能获得众人的支持。
所以萧融一定要洗掉屈云灭这暴虐嗜杀的名声,哪怕新名声是靠着剧本堆砌出来的。
屈云灭回来以后,萧融本想问问怎么样,但屈云灭快速的越过他,进入房间以后还把大门关上了,萧融以为他不高兴了,等后面傻笑着的简峤说完了,萧融才知道,哪是不高兴,是不好意思了。
简峤由衷的为屈云灭感到高兴,谁愿意被百姓当做洪水猛兽呢,经过萧先生的计策,大王日后应当就明白被百姓爱戴是什么滋味了,都是多亏了萧先生啊!
简峤夸起人来就没个完,萧融耐着性子听了两句,然后就把他打发回去了,回了家,他依然夸个不停,只能说幸亏萧融是个男人,要是女人的话,张氏早就把简峤的床哭塌了。
……
因为心情好,连看见张别知,简峤都没有训斥他,而是邀请他一起坐下跟他喝酒。
而张别知坐下之后,看着杯子里的酒水,他突然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姐夫,我想以后跟着萧先生。”
简峤噗的把酒喷出去,正好喷在对面张氏花容月貌的脸上。
张氏:……_[(”
她淡定的起身,去擦脸了。
简峤:“…………”
只心虚了一瞬,他就把头扭向张别知:“跟着萧先生?!如今萧先生身边有卫兵保护,他也不会再出城了,哪里还有你的用武之地。”
张别知:“我总比那些卫兵强吧。”
简峤无语,的确,论身手还是张别知更厉害一些,可是
:“你莫不是觉得留在萧先生身边,升官的速度会快一些,别做梦了,萧先生便是赏识你,也要先看你的军功才行,攻打鲜卑在即,听我的,先去盛乐多杀一些鲜卑人,待到回来之后,我便在萧先生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张别知皱眉:我不是想升官,我是觉得……留在萧先生身边,我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萧先生的确是个有大才的人,同他一起在金陵的这些时日,若不是有萧先生在,我恐怕什么都看不懂,姐夫,我以后不想当个傻子。_[(”
简峤:“……”
不得了,傻子不想当傻子了。
他要是说别的,简峤怕是还会觉得他有别的小心思,可他都这么坦诚了,简峤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恰好这时候擦完脸的张氏回来了,她没有立刻回到桌边,而是静静站在帘子后面,不想打扰了他们两个的谈话。
张氏没说话,这其实就是她也觉得可以的意思,夫君是将军,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可她不想让弟弟也过这种生死由命的日子,更何况她弟弟的性格她知道,她一直担心张别知某日会闯下无法弥补的大祸,她已经很对不起夫君了,哪怕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她也希望自己弟弟可以去更为平和的环境中任职,最起码不是像现在这样,待在人人都喊打喊杀的地方。
明白了张氏的态度,简峤便松口了:“那我有时间的话,就跟萧先生提一提。”
张别知顿时高兴的跟简峤碰杯:“多谢姐夫,以后我鸡犬升天了,定也让你升天!”
简峤:“…………”
不想当傻子的话,你还是先学学怎么说话吧。
*
萧融还不知道马上就有个傻子要砸到他手里了,他正在王府的小径里徘徊。
他不是个喜欢低头的人,可仔细想来这件事的确是他的过错,而且他不想做个负心人,一想到昨日虞绍燮的模样,他连睡觉都不踏实。
其实白日里去就好了,可是白日人多,而且萧融总想拖延,这拖延着拖延着,就到了现在。
再不进去的话,虞绍燮怕是都要入睡了。
盯着里面透出来的光,心一横,萧融迈步走了进去。
在虞绍燮的房门外,萧融视死如归般敲了敲门,虞绍燮听到动静,很快就来给他开门了,而在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隔壁那扇门也开了。
虞绍承探出一个脑袋来,看见是萧融,他也没放心的立刻回去,而是疑惑的歪着头,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找自己哥哥。
萧融:“……”
还是虞绍燮见他神情凝滞,便四下看了看,发现虞绍承的身影,他便催了一句:“还不去睡?明日起不来可怎么办。”
虞绍燮并不知道虞绍承不爱睡觉的事情,因为小时候虞绍承总是半夜睁着眼睛,把虞绍燮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病了,或者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后来看哥哥那么害怕,他便养成了到点就进房间的习惯,有哥哥在,他就闭眼装睡,哥哥不在,他就做点
别的。
托这么多年夜里活动的福,如今他眼睛比猫眼都好使,夜视无压力。
……
隔壁。
虞绍燮已经解了发冠,也脱下了外衣,他本就是个比较清秀的长相,如今又穿的柔软单薄起来,这样的他比平时少了一分整洁,又多了一分可亲。
他问萧融:“萧弟怎么这么晚过来?”
萧融坐着不说话。
他其实想说,但他说不出口,他真的不怎么会道歉。
虞绍燮疑惑的看着他,顶着这样的目光,萧融总算是张口了,但是照旧发不出声音。
萧融:“……”
丢人。
好丢人。
要不回去算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萧融纠结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个声音:“我——”
而在他发出这个声音以后,一直安静的看着他的虞绍燮走了过来,他微微垂头,伸出一只手来,干燥又温暖的手极度温柔的放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揉动,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萧融呆愣的抬头,他看见虞绍燮正对自己轻笑,他的笑治愈又包容,好像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什么都懂了,而作为那个被指责的人,他不需要听到萧融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因为他早就原谅了他。
对着这样的虞绍燮,萧融油然而生一种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感觉,仿佛……仿佛他做什么都没关系,指责了他没关系,污蔑了他没关系,伤害了他也没关系,因为他不仅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还把自己当成了弟弟,而哪个哥哥,又会一直生自己弟弟的气呢。
这种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被容忍被爱护的感觉,这种不管什么时候回头看都有这么一个人在鼓励你等待你的感觉……
还不等萧融把心里的感受说完,虞绍燮便对他说:“好了,回去吧,以后可不能再睡这么晚了。”
萧融甚至不想走,但是虞绍燮把他送出了门,而很久很久之后,萧融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眼还是恍恍惚惚的睁着。
他懂了。
他终于懂为什么虞绍承因为兄长被杀就追着屈云灭不放了。
屈云灭,你坏事做尽!!!
……
睡梦中的屈云灭猛地打了个喷嚏,茫然的睁开眼,但是还没等意识正式开机,他的双眼就已经渐渐阖上,下一秒,规律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