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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又过了三日,叶珉每日都会来水心筑月看小玉,今日已近黄昏,却仍然没见他的身影。我独自在书房弹着琴,心里却是焦躁不已,突然间听见有人进来,我连忙转头看去,却是哥哥。我呆呆的将眼神移向别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哥哥走到我身边,说道:“阿珏,你的琴声怎么如此慌乱?”

    “心里不安,如何琴静?”我缓缓说道。

    “阿珏,你如何这般生哥哥的气,我们兄妹之间,怎会生分至此?”哥哥叹了口气,问我道。

    我停下手来,抬头看着他,说道:“小玉那日谢我请她跳舞,结成与叶珉的缘分,其实她应当谢的人是你吧?偏偏是我跳《花只影》之时,设计好叶珉和小玉马车相撞的初遇,还有当日的宴席结束后,哥哥故意让叶珉送小玉回去。哥哥,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叶珉,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去撮合小玉和叶珉?”

    哥哥低下头来,神情好不自然,说道:“妹妹,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哥哥只是觉得,你和叶珉不合适。”

    我冷冷地一笑,问道:“那你觉得我和谁合适,皇上吗?真是奇怪啊,你当日请皇上来水心筑月,就不怕他看上小玉而不是我?这样你的计划不都落空了吗?”

    “阿珏,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请小玉来跳舞,就是要测测皇上对你有几分真心。”哥哥的声音都沙哑着,语气里满是愧疚之意。

    “真心?我和皇上萍水相逢,哪里可谈什么真心?”我实在是气不过,喘息都快了许多,不由得问道:“哥哥,你凭什么要干预我的感情,你有什么资格,你问都不问,就暗中安排,让我去接近皇上?我怎么没有发现,你的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122:送别

    “凭我!”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回过头,父亲穿着一身黑衣,厚厚的衣服,反而显得他清瘦了许多,父亲走进门来,继续对我说道:“玉儿,你不要怪你哥哥,这一切都是为父一手安排的,我的女儿如此才貌无双,岂能许配给一般的士子官人!”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女儿!原来这么多年,沈大人还当我是女儿!沈大人如今官拜一品吏部尚书,与魏丞相结亲不说,女儿又是皇上的美人,沈氏一门荣宠,寻常臣子家已是不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竟然打起我的主意!哥哥没有资格,你,更加没有!”我快步向门外走去,这两个我世上的至亲之人,我一个也不愿意看到。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父亲连忙叫住我,说道:“我今天来,一来是来看看你,二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今天早朝上,兵部上了一封评定西南叛臣的折子,林大将军手下的定安大军已经准备得当,叶珉被调任为右都司,明日便随军前行。”

    我的心蓦然一沉,林思慎真是说到做到,便问道:“那皇上呢?皇上同意了吗?”

    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皇上自然是准奏,说是等着大军凯旋那日,亲自去城门迎接。”

    我看着父亲,不由得问道:“沈大人管着朝廷人事调动,叶珉一个文官去做都司,这样荒唐的事情,你也不反对吗?”

    父亲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对我说道:“林大人定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异议,况且,叶珉随军出征,正好能断了你心里那些胡思乱想。”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冷冷地看着父亲,说道:“跨部的人事调动,一定要经过父亲应允,难道父亲就是为了断我之思,才答应了兵部?”

    父亲两只手放在身前,说道:“你这么想也对,孩子,你醒醒吧,你和叶珉,你们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你的未来,当初在你出生之时就早已命定,一世繁华,贵不可言,玉儿,你入宫吧。”

    我的眼泪不觉滑落了下来,我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也告诉你,我沈珏,此生就是不嫁,也不会和皇宫扯上任何关系。算命的之前不是还说你和母亲会白头到老吗,我才不信命,我一定会让你看着,我沈珏,要一步一步的,去把握我自己的人生!”

    语罢,我连忙奔下楼来,跑入小玉房中,小玉手中拿着一封信,也是止不住地哭泣。我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哭了,郎中可说过,这几天,你的眼睛不能受任何刺激。”

    小玉抓住我的手,说道:“姐姐,为什么?叶珉明天就要出征了,这是什么情况,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品瑜站在一边,对我说道:“刚刚叶大人来信,我就读给小玉小姐听,结果…小姐,你快劝劝小玉小姐!”

    我拍了拍小玉的手,说道:“你放心,叶珉吉人天象,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听说西南也只是小动乱,说不定叶珉此次出征,会因祸得福,立下功勋呢。”

    “姐姐,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麻烦你帮我去送送他。”小玉把下头上的玉钗,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中,说道:“叶珉写信说,大军明天早上从长安城出发,这玉钗是我们的定情之物,见钗如见人,姐姐,你一定把它交给叶珉,让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看着手中的玉钗,跟叶珉送我的那枝,真是没有丝毫差别,心里不由得一痛,这枝便是定情之物,而我的那枝,却只能是普通的、戴也不能戴出来的礼物。

    “姐姐?我求你了!”小玉见我没反应,便又说道。

    我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它转交给叶珉。小玉,你不要太难过,等你眼睛好了,等叶珉回来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城外接他!”

    我一早便站到城南土坡上的那棵大柳树下,转眼间已是冬日,我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城,一眼望不到边,数不尽的亭台楼阁,看不完的纸醉金迷,世上不知道还有哪个地方能比上长安的锦绣繁华。我静静的在树下等着,一大早便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周围的熙熙攘攘,却全都与我无关。

    柳树枝仍然繁密地低垂着,我抬头透过树枝望着天空的湛蓝,忽然就想起当日杨柳依依之时,我站在树枝上,怎么都不肯下来的场景。仿佛叶珉还在树下张着双臂,对我说着:“阿珏,你勇敢一点,我接着你!”,仿佛我还在他怀里片刻的失神,听他对我说:“你看,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落在地上。”

    一股热潮涌上心头,我嘴角的一丝笑容,转而就变做了悲凉。

    我稳稳地靠在树干上,却有种飘若浮萍的感觉。纵是四季变换,春去冬来,百草树木即便凋零,来年也可以郁郁青青,做人却为何如此艰难。

    终于,定安大军浩浩荡荡,从城门中使出,叶珉和其他几个都司,参将一起走在队伍前方。我从来都觉得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刻却是一身戎装,坐在那同样身着盔甲的马儿背上,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心里最重的人,中间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任我怎我努力,都没有办法跨过去。

    叶珉远远地看到了我,便示意让大军先走,自己骑着马儿向我走来。我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叶珉便到了土坡下,他头顶的盔甲反射着阳光,我的眼睛被一刺,有点微微睁不开来。

    “阿珏,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近日不要乱跑。”叶珉一边拉着不安分的马儿,一边对我说道。

    看他此刻书生意气全无,我不由得心里一抽,便说道:“叶珉,我去求父亲,让他把你调回长安,你一个文生,如何去过那刀光剑影的日子。”

    “万万不可!”叶珉斩钉截铁地说道:“阿珏,你一定不要让沈伯父为难,我这次从征,本就是林思慎的主意,又是皇上亲自下旨。我若不能凯旋而归,半路调回,君威何在?我叶珉以后又怎么在长安立足?”

    我不由得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累你如此!”

    叶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声音立马柔了下来,说道:“阿珏,你别哭,什么叫你累我如此,傻丫头,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不要哭!”

    我拿出那把寒月刃递给他:“战场上刀剑无情,这把寒月刃能够削铁如泥,你拿着它,我总是能放心些。”

    “战国时的名刀寒月刃。”叶珉看着寒月刃,说道:“阿珏,你竟然有这样的宝贝。”

    我一时间默默无言,微微低下头来,又摸出袖中的玉钗,放到他手中:“小玉说,见此玉钗,就如见面,要你万万多加保重。”

    叶珉拿过玉钗,端详许久,轻轻放入怀中,想着小玉情深意切,一时难以自重,却不知这一切落在我的眼中,却叫我心如刀割。叶珉抬起头,对我说道:“阿珏,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烦你照顾好小玉,她父母都不在身边,她眼睛又这样。我把她交给你了,叶珉不甚感激!”

    我的眼睛又有些迷离,慌忙抬头看到天空白玉似的月牙儿,长长舒了口气,我挤出一丝笑容,双目弯如新月,对他说道:“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小玉是我表妹,我自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去吧。”

    叶珉缓缓点了点头,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睛,透着很多难以言状的神情,许久,他挥动马鞭,转头向前奔腾而去。我望着他身后飞扬的的尘土,心里同样的五味杂陈,叶珉,你到底知不知晓我的心意。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还有好多事他不知道。求你!求你!求你!

    我走进城门,斐怡站在城门口,见我走来,连忙为我披上一件斗篷。“你这丫头,就要入冬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

    我冲着斐怡一笑,问道:“姐姐怎么会在此等我?”

    斐怡看着我,微微一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些,想着你应该回来送叶珉出征,我也好久没见你,便来这里接你回去。”

    坐上马车,我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斐怡,斐怡一脸的沉重,不由得说道:“真是想不到,叶珉和小玉,竟然是你哥哥一手撮合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的贪恋权势,居然还想让我入宫。哥哥这么帮他,我的心都要寒透了。”

    斐怡轻轻握住我的手,问道:“阿珏,如果是这样,那你会入宫吗?且不说叶珉现在喜欢着小玉,我们即便不是寻常的女儿家,若能入宫侍奉皇上,也是天大的荣宠呢。”

    “天大的荣宠,也便是天大的危险。”我接着斐怡的话,说道:“姐姐,如今的前朝,已经是暗流涌动,后宫里家世显赫之人不在少数,咱皇上是聪明人,一定懂得对后宫恩威并施,来制衡魏、林两党之势。姐姐,我自小经历家中变故,只盼着能找一个真心之人相守一生,就算这个人不是叶珉,你觉得,我会情愿卷入这后宫无止的纷争吗?”

    斐怡低头微微一笑:“你自小执拗,打定了主意,便再不会变,不喜欢做的,也绝不会勉强。我也觉得,沈伯父和启佑哥哥这样做过分了些。”斐怡看着我,顿了顿,突然又说道:“阿珏,其实,你若真的那么喜欢叶珉,你不妨告诉他。毕竟,他和小玉也没有怎么样,你们两个这些日子的相处,我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他对你没有一丝情意,你和叶珉…总是有挽回的余地。”

    我苦苦地一笑,说道:“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这就是我哥哥的高明之处,小玉是我妹妹,我实在没有办法,对她做这种挖墙脚的事。我跟叶珉若是有缘,以后自然会有转机,我现在唯一的念想,为我也好,为小玉也好,就是盼他能够平安归来,姐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爱,我真是傻。”

    “傻妹妹!”斐怡轻叹了口气,说道:“叶珉这个家伙,竟然能俘获你们姐妹二人的芳心,以后的事情总是说不准,只是不论如何,你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123:花魂

    这几日,我日日守在小玉身边,亲自为她熬药,郎中说小玉的眼睛大体无碍,我轻轻为她解下眼睛上的药布,忐忑地看她徐徐张开双眼。小玉似乎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微微眯着眼睛,我轻轻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小玉一把抓住我的手,笑着说道:“姐姐,我好了。”

    我心中大喜,连忙问道:“怎么样?眼睛可有什么不适?看东西还像之前那么清楚吗?”

    小玉摇了摇头,冲我一笑,说道:“多亏姐姐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我已经完全好了,放心!”

    这时,张叔走进房中,对我说道:“门外停着谢学士的马车,说让坊主和谢小姐过去。”

    “我知道了,张叔,麻烦你让车夫稍等片刻,我们收拾收拾就走。”我转身对小玉说道:“姑父、姑母回来的真是时候,我们快些收拾,省的他们等急了。”

    姑母早早地站在谢府门口,见我们下车,连忙拉着小玉,看着她的眼睛,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和你爹今天回来看到阿珏的信,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玉冲姑母一笑,拉起姑母和我的胳膊,走入府中,说道:“娘,我一点儿事都没有,我好饿啊,娘,你们这次回老家,可带了什么吃的回来?”

    姑母溺爱地拍了拍小玉的头,对我说道:“阿珏,你看看她,就记得吃的!也不先问问外婆、爷爷、奶奶怎么样!”

    我掩嘴一笑,说道:“姑母气色这么好,想来几位长辈必定身体康健无虞。我记得小的时候,小玉就特别爱吃奶奶做的桂花糕一类的点心,长久不回老家,一定是惦记着奶奶的手艺呢。”

    “还是姐姐最懂我!”小玉和我相视一笑,走入正厅,见姑父坐在椅子上,连忙奔过去,拉起姑父的衣袖,撒娇道:“爹爹,女儿好久不见您了,女儿这次还受了伤,爹爹怎么没一点儿关心我的样子!”

    姑父细细地看着小玉,慈爱地说道:“你呀,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难不成要我盼你有事不成?”

    姑母站在我身边,摇着头对我说道:“我们小玉啊,当真还是个孩子。”

    “小玉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准备去吃饭吧,别让两个孩子饿着。”姑父站起身来,又拍了拍小玉的肩膀,说道:“你从哪儿看出爹不关心你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关心你关心谁?”

    姑母从浙江带来了好多特产,这次的午餐尤其的丰盛,姑父不断地给我夹着吃的,说道:“阿珏,你好久不来我家,这次小玉出事,真是多亏了有你,你无微不至地照顾小玉,我都知道,我们全家都谢过你了!”

    我慌忙对姑父说道:“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小玉夹起一只龙虾放入姑父碗中,笑着说道:“就是嘛,我们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姑父看着小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玉啊,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这样的成熟稳重,爹爹就放心了。”

    我看着姑父对小玉一脸疼爱的表情,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难过。正是因为姑父、姑母从小对小玉百般的呵护,小玉才如此的天性烂漫,似乎从来没有伤心的事情,得不到的东西,叶珉喜欢她,也许就是因为这点;我看似稳重,却不知是因为小时候受伤太深,才学着去保护自己。

    “阿珏,你奶奶托我给你和你娘带了些东西,一会儿,记得来我屋里拿。”姑母打断了我的思绪,对我说道。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奶奶真是费心了,我都有十多年没见奶奶了,不知道奶奶现在好不好。”

    “放心,你奶奶身子硬朗着呢,这次我回去,跟她说你长成大姑娘了,你奶奶还把她当年出嫁时的手镯给了我,说是要给你当嫁妆呢。” 姑母拍了拍我的手,柔声说道:“好孩子,你总是我们沈家的女儿,奶奶,还有姑母,都是最疼你的。”

    我心里蓦然一软,忍不住掉下泪来,姑父忙给我递来手巾,斥责姑母道:“小玉娘你怎么说话的,平白的惹孩子伤心了!”

    我连忙擦去泪滴,笑着说道:“我没事,就是突然间想念奶奶了,一时失态,我们快吃饭吧。”

    这时,小玉的丫头给她递过一封信来,小玉看着信封,脸上忍不住的喜意,匆匆地吃了几口,便拉我起来,对姑父、姑母说道:“爹、娘,我们吃饱了,先回我房里了。”

    小玉扑到床上,打开信封,拖着腮帮,目不转睛地看着信,我一猜便是叶珉,看着小玉,心里满是凋零的滋味。

    小玉放下信,眼中闪着泪花,扑到我的怀里,说道:“姐姐,叶珉来信说,他快要到西南叛区了,一路上见了好多难民。姐姐,怎么办,我好担心他。”

    我轻轻地拍着小玉的头,安慰她道:“你放心,叶珉他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小玉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姐姐,我的玉钗,你可给他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亲手递给他,你就放心吧,叶珉他……怎么也不会舍得你,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拿起叶珉的信,抬头的“小玉吾爱”四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疼,这几天里最想听到的关于叶珉的消息,却是这样得来,看到信的结尾处写着:烦请转告阿珏,我一切平安。我不由得又落下泪来,这样也好,哪怕他只当我是朋友,至少他心里有我,这样也罢。

    我走出小玉的房间,只见姑父靠在走廊边,捧着一本书在读。我朝姑父走去,姑父是昌平年间的状元,年轻时又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举手投足都尽显涵养,我从小便十分钦佩他。

    “姑父。”我略略施礼,对他说道:“阿珏有些事情,不知方不方便说与姑父。”

    姑父点了点头,说道:“孩子,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尽管开口。”

    我抬起头来,看着姑父道:“姑父,我知道,您一直和我父亲私交颇深。阿珏想请姑父帮我个忙,请姑父劝劝我父亲,我长大了,不愿意让他随意干涉我的人生。”

    姑父低头沉思了良久,说道:“孟竹干涉你的人生?好孩子,话我会带到。只不过,姑父想告诉你,天下没有那个父亲是不爱女儿的,其实孟竹是个非常好的父亲,你们还都小,不了解你父亲的苦衷。”

    “若他还是个父亲,就更应当尊重我的想法。”我冷冷地说道:“如此,阿珏谢过姑父了。”

    转眼间又是一月过去,十一月底的长安,已然进入冬季,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大早便下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世界便银装素裹。街坊乡邻都窝在家里,茶坊中午的光阴清闲而又无聊。

    “坊主,你看!”顺子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几枝早开的梅花,走到我身边。

    我看着他手中的花,心里一喜,连忙拿来一个花瓶插上,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梅花,瞧这梅花开得正盛,许是这附近有什么梅林?”

    顺子指着窗外南边的方向,对我说道:“临安街往南确实有几株梅花树,这梅花便是从那儿寻来的。”

    我坐在屋里的火炉边,和品瑜细细地修剪起来,品瑜望了一眼窗外,说道:“小姐,外面的雪好像小了些,反正我们呆在屋里总是无事,不如去踏雪寻梅可好?”

    我望了一眼窗外,那一片洁白剔透的世界素雅而又静谧,便答应了下来:“也好,静坐于室,不若应公子之邀。品瑜,把我那件淡青色的花锻斗篷取来,我们去外面走走。”

    梅林本就在不远之处,临安街以南本身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这时候又是雪天,周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轻轻地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我一时间童心大起,不由得喜悦起来,趁着品瑜不注意,便捧起地上的雪花,蓦地扑在她的身上,品瑜先是一惊,转而拾起一个雪球朝我砸来,我们一路笑着闹着,奔向了梅林。

    几株梅花树散落地长在稀疏的树林之中,那新开的红梅傲然立在枝头上,在周围的一片白茫茫中分外的耀眼夺目,我闻着枝头淡淡的梅花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叶珉来。不知道定安大军近况如何,叶珉的周围,也不知道开着些什么样的花,便不由得叹气道:“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抬眼望去,那两人披着厚厚的斗篷,原来是赵逸和段陵。自知道他们的身份以来,我还未与他们见面,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

    赵逸笑着向我走来,扫过一眼我的衣衫,又将视线移向枝头的红梅,喃喃自语道:“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我一时琢磨不透,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梅花,便笑着说道:“赵公子怎么有如此雅兴,跑这么远来冒雪赏梅?”

    赵逸指着远处的水心筑月,笑着说道:“天寒地冻的,本来是想找你讨杯热茶来喝,路上听到有人嬉闹的声音,便跟了过来,不想却是你们,姑娘斗篷上绣的可是兰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这斗篷是我今年叫了外祖织坊里最好的绣娘,挑了上好的兰花软缎织成,被这周围的洁白一衬,更显典雅脱俗。

    赵逸瞧我点了点头,缓缓向我走近,继续说道:“姑娘身着兰花,又来此踏雪寻梅,沈姑娘即是爱花之人,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枝头怒放的腊梅,不知姑娘更喜欢哪个?”

    “雪花纵然洁白无暇,只是没有了香气,便也没有了花魂,不看也罢。”我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摆弄着梅花枝。

    “花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赵逸微微笑着,徐徐说道。

    我也冲他一笑,说道:“是啊,花也像人一样,若是没了灵魂,便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赵逸走到我身边,说道:“刚刚的那首《清平乐》,是李易安晚年对自己一生哀乐的感悟之作,沈姑娘年纪轻轻,却也有如此感慨吗?”

    眼见赵逸向我走来,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思量片刻,这赵逸对我来说,既非熟又非生,他身份如此贵重,本就怠慢不得,更何况父亲还有送我入宫之意,事到如今,我能仰仗的,便只有自己,与其被父兄左右,倒不如自己去主动把这事儿挑开,说不定还能多重依靠,便对他说道:

    “只是想起易安居士少时虽觅得良偶,令天下女子羡慕,却逃不掉晚境凄凉,不由替她感伤。公子看这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公子生在宫中,这样的场景,应当见得更多些。”

    赵逸的眉头微微一锁,说道:“你哥哥告诉你了?”

    我低下头来,沈重地对他半蹲着行了个礼,说道:“当日七夕宴饮,能让嘉英侧坐,我又不巧知道了我大周天子的名号,何况公子面带人君之相,沈珏岂会不知,民女之前不能慧眼识珠,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124:一世繁华

    赵逸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日宴饮之时,旁人只当我们随意而坐,不想沈姑娘却留心了。你们平日里也只是叫我皇弟‘嘉英’吗?”

    “我、哥哥、叶珉,还有陈斐怡都和王爷熟识,因此也敢在没人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来。”我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说道:“有件事情想问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诉阿珏?”

    赵逸点了点头,说道:“沈姑娘不用客气,我必当知无不言。”

    我鼓起勇气,问道:“我只是想知道,定安大军近况如何,叶珉他…还好吗?”

    赵逸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怕是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我的脸霎时一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之前是不大好,不过还好,有你给他的那把寒月刃,你放心,叶珉一定会没事的。”赵逸的语气十分轻柔,宽慰起我来。

    听到“寒月刃”,我心里又是忐忑,又是迷茫,便问道:“我不明白,这关寒月刃什么关系?”

    赵逸冲我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那定安大军的统帅,除了叶珉,便都是林大将军的人,叶珉本身就受他们排挤,在战场上差点被叛贼将领所杀,还好叶珉身携寒月刃,最后关头杀了敌军统帅。那些林党以为寒月刃是我所赐,便再不敢轻视他,你就放心吧。”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不想,叶珉真的会经历生死,只不过那寒月刃毕竟是赵逸借着段陵之手送于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说道:“当日叶珉走时,我想了想,身边除了那把寒月刃,也没什么别的东西相送,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赵逸微微一笑,说道:“如何有见怪之说,送你的东西便是你的,自然是由你处置。叶珉此次杀敌有功,我已经下旨将他封为正三品的参将,不出两月,他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心里一喜,忽而想起赵逸之前说的找我喝茶,便笑着说道:“赵公子刚说要来喝茶,不如,现在便随我来吧。”

    赵逸的眉头微微一皱,一边跟着我往前走,一边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还叫我赵公子?我可是姓刘!”

    我朝他莞尔一笑,说道:“一时改不过口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叫,还望公子恕罪。”

    “既然你都叫我皇弟嘉英,那不如就叫我嘉逸好了。”赵逸的声音温和的就如同寻常好友一般。

    我的心一紧,连忙说道:“这怎么行?公子的名号,岂能随便叫?”

    赵逸笑了笑,说道:“你看,你现在不还叫我‘公子’吗?名字只是代号,这是在宫外,况且,我的名字,常人又怎会知晓?其实,我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我们见了这么多次面,我一直觉得你胆识过人,怎么,不会连我的名字也不敢叫吧?”

    我冲着他灿烂地一笑,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刘嘉逸,我以后便当你是朋友,以后,还望你多多照应!”

    嘉逸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才对!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好了。”

    走回水心筑月,我连忙招呼顺子道:“去,温两杯热茶来,记得加些红茶、青砖茶粉。”

    我们围在火炉旁边取暖,不一会儿,顺子端着奶茶走了过来,我将热茶摆在桌前,说道:“你们快尝尝水心筑月的冬日热茶,我亲手调的配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嘉逸舀了一勺放入嘴中,似是细细回味,对我说道:“嗯,这茶甜而不腻,香滑爽口,清香缭绕,喝下去暖胃而又舒心,果真是长安第一茶坊,真是好东西!”

    我微微笑着说道:“公子过奖了,哪里有你这么会夸人的!”

    “沈姑娘为我们雪中送炭,自然是要感激。”嘉逸看着桌上修好的梅花,忽而说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这句诗比那句‘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要好些。”

    我看着瓶中繁盛的梅花枝,不由得唏嘘道:“是啊,若人能长像此花一般能有多好,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生,也不能繁华一世。”

    嘉逸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凡事都无定数,是啊,花开花落,人也会渐渐容颜老去,青春不再,可是能不能繁华一世,却不在于这些表象,而是在于人心。”

    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是啊,人心……叶珉,你懂我的心思吗。我的心,你又懂得该如何去面对叶珉、面对小玉吗?

    嘉逸抬头环望着整个茶坊,问道:“今日这水心筑月,没有什么人来吗?”

    “是啊。”我起身为嘉逸斟满了茶杯,说道:“这么大的雪,除了你,怕是没人愿意来我这茶坊了。”

    “谁说没人?”嘉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嘉英脱下厚厚的斗篷,向嘉逸微微行礼,嘉逸笑着点了点头,让嘉英坐在他身旁。

    “嗯!”嘉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由得叹道:“许久不来这水心筑月,阿珏的茶真是越来越香了。”

    我笑着又为他倒上一杯,问道:“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看,你这许久不来,我的茶艺自然是长进不少,斐怡姐姐怎么没有同来?”

    嘉英玩笑着说道:“怎么?只有斐怡在,你才能好好招呼我啊?”

    “那是自然。”我也在一旁打趣道:“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准姐夫的面子上,这天寒地冻的,我才懒得给你倒茶喝。”

    嘉英看着嘉逸,问我道:“原来是这样,那这位公子呢?他又是你什么人,能得你如此细心招待?”

    我和嘉逸会心一笑,说道:“他是天下万民之君,我岂有不用心款待之理?倒是你,一次次地把我瞒在鼓里,上次玉佩的事情,我跟你没完!”

    嘉英哭丧着脸,看着嘉逸,说道:“主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瞧瞧她这张嘴。”

    “好啦,当时的情况,自然是不能说的,我还没有生气,你倒是先委屈了起来。”我看着嘉英和嘉逸,想起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情,不由得问道:“林思慎已然知道了我这水心筑月搜集朝中官员罪证之事,还从我这里拿走了些魏丞相的把柄,叶珉也被逼着去了西南战场,阿珏现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嘉英也接着我的话,问道:“是啊,主子,我也想问你件事,父王昨天还跟我说,近日后宫中不怎么太平,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太过宠着林婕妤了,主子,您可别忘了,林家还有个贵妃呢。”

    嘉逸微微笑了笑,说道:“这林思慎要是没有生在林家,一定是个人才。朝中党羽牵扯甚多,从先帝的昌平年间便已盘根错节。这太平的年间,魏家手握丞相之职,权势便更是水涨船高。不过只要魏、林两家一直不和,我们就有扳倒他们的机会。嘉英,你让皇叔近日多弹劾魏汲手下的人,和林思慎手头的罪证数罪并发,好好灭一灭魏家的气势。阿珏,你近日就安心做你的生意,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了,省的再有第二个林思慎。”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与其让一家独大,不如让他们两败俱伤,只怕这样的道理,林大将军和魏丞相也都懂。”

    嘉逸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懂又如何,这朝堂的权势之争,又有几个人看不明白?可就像我没有选择一样,魏、林两家也没有选择,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属于我的东西,我都会一件件拿回来的。至于后宫,林贵妃虽是后妃之首,却是空架子,魏淑妃这些日子也实在是势盛,确实该有人压一压。”

    我忽而想起婉宁妹妹,便不由得问道:“嘉逸,那我妹妹呢?她在后宫过得可好?”

    嘉英在一旁笑着,对我说道:“阿珏,你不知道,主子这些天虽然冷落了魏淑妃,可却没有冷着你妹妹。”

    “沈美人确实跟魏淑妃走得近些。”嘉逸缓缓说道:“不过你放心,后宫再大,都有她的一席之位。”

    我点了点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听着嘉逸的语气,只觉得,他一定不爱婉宁。不知婉宁从小如此要强的一个人,在这后宫之中是何滋味。他们口中的这些贵妃、淑妃,在我听来,都是一个个权利争斗的产物,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真正的得到过皇上真正的爱。前一秒还当嘉逸是朋友,可是忽然间,我就觉得他离我如此的遥远。

    我看着嘉逸,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我永远不知道他从小长在大周最大的权势漩涡中,会有多少心机,永远不知道他和善的外表下,藏了多少的冷酷或是无情,这种力量,一定比林思慎大上千倍万倍。他后宫佳丽三千,可是他会爱人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我的父亲、兄长,竟然把我妹妹送入宫中,尽然想让我也入宫,陪伴这样的人!

    “阿珏,帮主子加点儿茶吧。”嘉英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茶壶,倒茶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颤颤发抖。

    我放下茶壶,走上楼来看着窗外,暮霭沉沉,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些什么,权势还是嘉逸,甚至是嘉英。我望着西南的方向,不住地祈祷,叶珉,求你快些回来。我想要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不论欢喜还是忧愁,能陪着我,走过未来的风雨,叶珉,我只想要你。

    125:除夕

    年关将至,王家一片忙碌而又祥和之相。一大早,舅母和母亲就领着各房的丫头剪起了窗花,我和虞琳在一旁嬉笑着,拿着剪好的窗花,仔细地贴到窗户上。

    舅母看着我和虞琳,不由得感慨道:“一年又一年,这么一眨眼间,孩子都这么大了。”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舅母的话,说道:“是啊,我的阿珏过年都十八岁了。”

    “呦!阿珏,你过来。”舅母笑眯眯地把我叫到身旁,对着母亲一笑,说道:“姐姐,我记得阿珏是正月十五的生日,我像阿珏这么大时,都已经怀了允之了。阿珏,你可有中意的公子?若有的话,倒省事些,没有也不急,明年啊,舅母一定好好给你找个婆家,把你嫁出去。”

    我羞得满脸通红,小声说道:“舅母,你说什么呢,我还打理着水心筑月呢,我可不急着嫁。”

    舅母笑着端详着我,说道:“都知道我们阿珏蕙质兰心,模样、品行都样样出挑,我都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呢。不如……,阿珏,你看,你允之表哥大你不过两岁,也该成亲了,你两又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若中意他,那我们可就永远是一家人了。姐姐,你说呢?”

    我看向母亲,母亲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等着我做决定,我心里一团慌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你在这里跟阿珏说什么呢!”表哥突然走进门来,将手中的桃符放在桌上,说道:“阿珏有自己的想法,再说,姑父可是吏部尚书,这事情他也有主意。阿珏,爷爷让你帮忙写几幅桃符,你快过去吧。”说完,便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看着表哥,对他感激地一笑,便从房中出来。其实舅母的话说的也对,斐怡只比我大了一月,已经御赐了婚姻,小玉也有叶珉,我的心有所属,却不能带给我丝毫的安定。我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庭院,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真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在哪里。

    外祖俯在大书案上,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桃符,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写字,外祖虽然年近不惑,挥洒的笔尖却仍然遒劲有力。

    “阿珏,你来了。”外祖边写边对我说道:“你来帮我想几句诗词对联,外祖写了这么许多,已经想不出来了。”

    “好的,对联我一会儿就想。”我拿出藏在身后的礼物,小心翼翼地递给外祖,说道:“外祖,这本精装的金叶《内经图》 ,是阿珏拿水心筑月这年的盈余所购,一来感谢外祖多年的教养和送我茶坊的苦心,二来,也愿外祖能如道家仙人般,康健长寿。”

    外祖直起身来,翻开书来,对我说道:“这书如此精致,价格一定不菲。阿珏,你的心意,外祖收下了,能看到你把水心筑月打理的这么好,外祖已经是喜不自胜了。好孩子,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我笑着低下头来,不管什么时候,外祖总是我最敬重之人。

    “对了,我这里有几幅写好的桃符,你给茶坊那边送过去吧。”外祖指着一旁的桃符,说道。

    我冲外祖一笑,说道:“也是,外祖不说我都要忘了。张叔他们过年也一直待在茶坊,我是要为他们好好准备些东西。不如这样,我先差人把这桃符送去,再来找外祖想些对联可好?”

    外祖点了点头,说道:“对联的事不急,你先去忙你的吧。”

    我拿起几幅对联,走回自己的院中,将璟姨叫来,对她说道:“璟姨,阿珏拜托你件事情。一会儿,你帮我将这些桃符送到临安街的水心筑月茶坊去,再准备些屠苏酒,肉干一类的东西,还有烟花爆竹,我还要去给外祖帮忙,这件事情,就劳烦璟姨了!”

    “小姐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妥了,正好去看看小姐的茶坊是什么样子。”璟姨一边笑着,一边答应了下来。

    我看着璟姨的笑颜,只觉得她虽已年过四十,眉目间的清秀难掩年少时的风姿。忽而想起璟姨从未去过茶坊,便又说道:“茶坊的掌柜叫张叔,你去了就说,是我送大家一点儿过年的心意。”

    璟姨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现在便去准备,小姐快去忙吧。”

    夜幕沉了下来,我从阁楼里望去,王家处处张灯结彩,瑾园前的小院里不知是谁放起了火树银花,“小姐,大家都在下面玩乐,你快来啊!”品瑜走上楼来,忙将我拉下楼去。

    我穿上厚厚的白狐大衣,走入喧嚣的院中,小院中央的火树银花还噼里啪啦地蹦着火花,表哥抱着一桶烟花走到对面,将其点燃。表哥在对面和几个小丫头、仆人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张灿烂的笑脸在烟火的照耀下分外的明亮,我捂着耳朵,看着夜空中的花团,以及院中若流星般的花火。此情此景,却叫我不由得想到,去年今日的此地,才是我和叶珉初次相遇的地方。

    那时的我还是一副小丫头的装扮,一身桃粉色的大衣,两边的长发高高地盘在鬓侧,清秀的鹅蛋脸中还透着些许的稚气。我提着母亲刚刚做好的糕点,穿过瑾园,忙着去找表哥和虞琳,却不想在这小院之中,无意撞上了叶珉。

    叶珉在一旁看着烟火,被我这一撞,笑着回过头来。我望着眼前陌生的男子,正要道歉,品瑜从后面追过来,说道:“小姐,你怎么走这么快,夫人让我给你送件披肩过来。”

    听到品瑜的话,叶珉冲我微微一笑,说道:“若在下猜的没错,这位应当是珏姑娘吧?”

    我见他彬彬有礼,便也笑着对他说道:“不知这位公子是谁?我与公子素未相识,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叶珉,这府中的王夫人,乃是我的姨娘。允之表哥告诉过我这里还住着一位沈家小姐,适才听丫头叫你小姐,不是虞琳表妹,便是姑娘了。”叶珉缓缓道来,字字如玉,叫人听着十分舒服。

    我仰起头来,问道:“不知叶公子的‘珉’是哪个字?”

    叶珉的嘴角一直向上弯起,说道:“石之美者,谓之珉。”

    “石之美者,是为玉?我名中的‘珏’字,是二玉相合之意,我与公子算是有缘。”我侧着头,对叶珉说道。

    这时,天空中突然闪现一团繁簇的烟花,我抬头看着头顶的烟火,心里十分欢喜,想着手中还提着糕点,便连忙打开篮子,取出一块纸包着的红豆糕,递到叶珉手中,对他说道:“叶公子,这个给你,我还要忙着给表哥送东西,阿珏先行一步。”突然间想到这些,我暗暗一笑,不想我对叶珉的好感,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

    表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和我一同看着天上的烟火,说道:“阿珏,今天我娘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在意。”

    我对表哥微微一笑,说道:“今天多亏了表哥为我解围,舅娘也是为我好,我岂会怪她?”

    表哥的手背靠在身后,看着漫天的烟火,说道:“这倒也是,阿珏,你需记着,不管以后你到了哪里,王家永远是你的娘家,也永远是你的依靠。”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若没有王家,我和母亲不知要漂泊到何处。表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年之内,我们都变了好多?”

    表哥沉思良久,徐徐说道:“一年之前,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就像虞琳一般,烂漫而又活泼,我也是整天的只知道挥金如土,吃喝玩乐。可是现在,你是独当一面的沈坊主,而我,担起的是整个王家的重任,王家的生意是祖辈父辈的心血,我要学着继承和发扬。我们都大了,身上各种各样的担子,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的无忧无虑了。”

    “表哥身上担着的,怕是还有虞琳的将来。”我接着说道:“女子的一生,仰仗的不过是父兄以及夫君,虞琳这孩子,心性最是单纯善良,婚姻大事,表哥还是早些为她筹谋好些。”

    表哥看着我,一脸的落寞之情,问道:“那阿珏,你呢,你可曾筹谋过你自己的人生?有些事情,启佑已经告诉我了,你当日劝我放下执念,你自己可又做到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总会把握,表哥放心,哥哥他不能左右我的人生。”

    这时候,品瑜跑到我身边,一脸的焦急,说道:“小姐,夫人让你快些回去,璟姨自从水心筑月回来,就不知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小姐快去看看。”

    “什么?”我眉头一蹙,对表哥说道:“表哥,我先回去看看璟姨。”

    母亲在屋中来回地走着,见我回来,连忙将饭盒放在我的手中,指了指璟姨的房间,轻声说道:“阿珏,这大过年的,你璟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你快去看看她,好歹让她吃点儿东西。”

    我点了点头,提起饭盒,转身走入璟姨房中。璟姨虚弱的靠在床帐旁边,脸色惨白,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裹,外面的喧嚣声充耳不闻,呆呆地看着地面。我轻轻地将饭菜摆到桌上,走到璟姨面前,拉起她的手,说道:“璟姨,阿珏还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吃点儿东西可好?”

    璟姨看着我,突然间留下了泪来,我心里一急,连忙问道:“璟姨,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去了趟水心筑月,就成了这副模样?张叔他们……,他们欺负你了吗?”

    璟姨伸手捂着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伏在她的腿上,柔柔地说道:“璟姨,你不是总当我女儿吗?阿珏大了,璟姨,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阿珏愿意和您一起分担。”

    “阿珏,你还记得璟姨之前说过,璟姨年轻的时候,是嫁过人的吗?”璟姨缓缓问道。

    我确实记得小时候问过璟姨,便点了点头,心里一惊,连忙问道:“莫非……”

    “你张叔不是别人,就是我之前的夫君。”璟姨缓缓地,说出了那件二十多年前,发生在洛阳的事情。

    126:旧事

    二十年前的洛阳,没有谁不知道李璟儿的名号,就像今天的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曹焕云一样。

    璟姨当年是洛阳城乃至天下第一舞姬,以她当年的盛名,真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当年的张叔,也还叫张华,也是洛阳城里显贵人家的公子,也是慕名去乐坊看璟姨跳舞,只是一眼,便惊为天人,从此眼中便再无他人。

    追李璟儿的公子哥不计其数,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像张华那般的痴情,一夜夜的守在李璟儿的楼下,求她做自己的妻子,泼水也泼不走。

    李璟儿曾经对张华说过:“我们这些舞姬,身份卑微,如何能配得上公子?还望公子自重。”

    “我家也不是天大的富贵,世俗的名利于我何干?”那时的张华,用他那坚定不移的眼神,那颗执着无畏的真心,渐渐地让李璟儿另眼相看。

    直到李璟儿二十岁芳诞的那一天,张华的那件亲手制成的金缕衣,最终俘获了佳人的芳心。

    李璟儿嫁给张华的那天,整个洛阳城都为之震动,在其他人都羡慕张华能抱得美人归的时候,张华的父母亲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不情愿地看着儿子将这天下第一舞姬娶进门中。其实张华若是之前知道,他父母对李璟儿舞姬身份的介意会如此之深,也许也不会执意的和李璟儿在一起。

    小两口甜蜜的日子没过多久,两位老人经不住亲友之间细微的言语,便开始揪着儿媳低微的出身,对李璟儿发起难来。为了不让丈夫为难,李璟儿一忍再忍,可是忍耐换不来和睦,却是张父张母的变本加厉。恰巧半年后张父生了场大病,张母请了法师,非说是李璟儿克了公婆的命数。偏偏张华又是孝子,在全家的重压之下,不得已休了李璟儿,又娶了一家门户当对的女子冲喜。

    李璟儿走的时候,一脸的绝望之情,冷冷地质疑张华说道:“你既然今日无情,当初何必为我费劲了心思,累我到如此境地。”

    张华一脸的愧疚与无奈,说道:“璟儿,你先暂且找个地方住下,等我父亲病愈,我便来找你。”

    “不必了。”李璟儿的眼里藏不住的恨意,缓缓说道:“这一纸休书,便是断了你我情分,你若是再来找我,叫你新婚的妻子怎么办?我已经被你伤过一次,只愿你能和你妻子白头到老,我们两人从此之后,死生不复相见。”

    自此之后,李璟儿自觉无颜待在长安,便之身去了长安,隐姓埋名地进了沈府,后来又跟着我和母亲来了王家,这二十多年过去,倒也平安无事,只是今天代我去水心筑月送东西,才无意中遇见了旧爱张叔。

    我听着璟姨平静地讲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女人,体味这时间的情爱不过半年,就被夫家所弃,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孤寂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又埋没了自己最出众的才能,这样的人生,真是极大的不幸。

    我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张叔不是又成婚了吗?他家世显赫,怎么会在长安的一个小小的茶坊中当掌柜?”

    “世事弄人。”璟姨的脸上说不出的感伤,对我说道:“我走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什么父亲重病,都是他们为了逼走我而设的局。他苦苦去我之前待过的乐坊,打听我的下落,可我的姐妹都知道他伤我极深,谁都不肯告诉他。张华想尽办法,得知我去了长安,便只身一人来到长安找我,谁知这一找,便是二十年,他一人无法在长安立足,便只能去茶坊做了掌柜,来谋生计。”

    我拍了拍璟姨的手,说道:“璟姨来了沈府,张叔自然不可能找到你。这张叔也是有情之人,我记得之前曾问过他的家乡、亲故,他只是告诉我他有一个失踪许久的妻子,便再没有多说别的话。”

    “有情又有何用?璟姨无奈地一笑,说道:“我们的情分,从我当日被赶出张家便已断了,都过了二十多年,我们两个也都老了,我们还能怎样?”

    我低下头来,对璟姨说道:“璟姨这么多年来,一直只身一人,张叔也找了你二十多年。你们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岁,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呢?”

    璟姨擦干眼角的清泪,摇了摇头,对我说道:“孩子,你不懂,像我们这样的年纪,早就没了少时的激情。对你张叔,我若将他当做故友尚可,若是说什么重新开始,只怕我们两个之间隔的东西太多了。”

    我看着璟姨膝上的包裹,不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璟姨轻轻将包裹打开,一件极其精美的金缕衣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轻轻地提起衣领,只觉得这衣服光彩夺目,衣服上少有褶皱,根本看不出来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璟姨一定是特别爱护这件衣服,才让它保存得如此完好,不由得问道:“这件衣服,是张叔亲手制成的?”

    璟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当时将这件衣服送给我的时候,眼里都是红红的血丝,手上也布满了疤痕,可这衣服却不见一丝污痕。我一个女人家,却从来不懂针线一类的活计,不想他却能如此用心,所以当时才答应了他。”

    这样的情深,在我一个旁人听来,都已是如此的感动,难怪当年高冷便如璟姨,也会为张叔所动。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尘世间的女子,怕是没有几个,会不为情所动 。

    “孩子,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璟姨突然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我知道,你和张叔的感情不错,你答应我,不要掺和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想自己去面对他。”

    我对璟姨一笑,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说道:“璟姨,你放心,阿珏不会胡来的。阿珏只是希望,璟姨和张叔能够不要有什么遗憾,希望璟姨不要伤心。好了,饭都凉了,我们出去吃点儿东西吧,一会儿还要守岁呢。”

    母亲见我将璟姨拉了出来,连忙令人端上年夜饭来。品瑜坐在我的身旁,等菜上齐,我们便吃了起来。年夜饭讲究全家团圆,我和母亲由于是外戚只故,不能与外祖、舅父他们一同就食,所以,每年都是我们四人围在一起。这些年来,我又是喜欢过年的热闹,又是害怕守岁的凄凉。母亲与璟姨年纪相仿,看着她与璟姨谈笑着,举手投足之间,难掩大家闺秀之气,外祖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年也是拼了命的爱护和栽培,只是不知道我的父亲如何能下此狠心,许了相濡多年的发妻离开。母亲与璟姨,这两个我最爱的长辈,也都是可怜人罢。这世间的情深缘浅见的多了,我的心里却多了一份坦然,慢慢的,便懂得了两个人相伴一世,是件多么不易的事情。

    正月里总是热闹非凡,初七人胜日,我早早的便让厨房做了七宝羹来,送到水心筑月。还为进门,便听到茶坊里一阵欢乐的笑声,我推门进去,原来是曹焕云和张叔他们围在一起喝酒,期间不知在讲着什么笑话。

    见我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顺子连忙跑到我身边替我拿着饭盒,说道:“坊主怎么过来了。”

    我解下斗篷,忙坐到曹焕云身边,端起一杯热茶暖手,对他们说道:“过年也没来看你们,今天是人胜日,我寻思着你们在长安城也没什么亲故,便带了七宝羹来。”

    张叔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坊主真是有心,除夕的时候就送了东西过来。这水心筑月自从有了坊主,便越来越像家了。”

    我将饭盒打开,说道:“也不知我家厨子的手艺合不合大家的口味,我们这水心筑月开张不到一年,便已是长安城第一茶坊。水心筑月能有今日,离不开各位的辛劳,沈珏不知如何谢谢大家,只能略尽心意。”

    “谁不知道我们坊主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又是大美人,坊主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当然得死心塌地了,大家说,是不?”顺子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对着桌边众人说道。

    “好,承蒙大伙儿厚爱,那沈珏敬大家一杯。” 听着大伙儿一阵肯定之声,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总算一年来的心血得到大家的认可,我拿起酒杯,又亲自为曹焕云斟满了酒杯,说道:“多亏了曹姐姐和锦乐坊这一年来对水心筑月鼎力相助,水心筑月才能扬名长安。姐姐今日得空来水心筑月,还请姐姐满饮此杯。”

    曹焕云笑着站起身来,拿起酒杯,说道:“沈妹妹亲自敬酒,姐姐真是荣幸不已。”语罢,拿莲袖遮着脸,一饮而尽。

    我拉着曹焕云坐下,曹焕云今日并没有施什么装束,清清静静地样子,倒像是邻家女儿一般,惹人怜爱,不由得说道:“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曹姐姐当真是难得的美人。”

    曹焕云轻轻一笑,说道:“沈妹妹惯会夸人,这满屋子里,有谁又能掩妹妹的风姿?”

    “我可不是刻意奉承,我是真心喜爱曹姐姐。”我冲曹焕云一笑,说道:“听姐姐的口音,也应当是长安人士吧?”

    曹焕云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是在这长安城中长大,只是幼时家中遭遇变故,才跟着曹姑进了这锦乐坊中。”

    “凡事都有因缘际会,姐姐是这长安城中第一舞姬,也是当真不易。“我想起那日在锦乐坊与嘉英、叶珉一同喝酒时,嘉英与曹焕云的神态,不由得问道:“那日瞧着嘉英王爷,倒像是和姐姐熟识呢。”

    曹焕云低头莞尔一笑,对我说道:“其实,我当日流落街头,收留我的正是王爷,曹姑之前也是安庆王府的舞姬,我们在安庆王府待了五年,王爷当时还是世子,他对我便如同妹妹一般。”

    我点了点,说道:“怪不得王爷那么的信任你和曹姑。”忽而想起我袖中还有昨天做好的两个人胜,便拿出来递给曹焕云,说道:“这人胜是我昨拿彩纸、丝帛、软金银做的,我的手艺不好,这人胜倒不像小人,更像朵花儿,还望姐姐莫要嫌弃,戴于头上。”

    曹焕云惊喜地一笑,说道:“我没有什么闺中好友,今日得妹妹亲自做的人胜,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我轻轻将人胜戴于焕云头上,说道:“阿珏有幸与姐姐投缘,也是喜不自胜,我们从今以后,便是好姐妹了。”

    “既然做了你的姐姐,请妹妹把这个收下。”曹焕云从手腕上摘下一串水晶彩石的手链,递到我的手中,说道:“这样的手链我还有一条,这条全当是给妹妹的一点儿心意。”

    我接过手链,两人相视一笑,大伙儿继续热闹起来,这严寒的冬日,竟也像春天那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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