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成虎
这日,晋王听闻了朝堂上发生的大事,面色难看,脚步匆匆往钟仁宫赶。
“不在府里,急匆匆地进宫做什么?”惠妃端着茶碗,淡淡瞥了晋王一眼,眼里看不清情绪。
“母妃,严家。”
晋王说了一半的话,被惠妃抬手打断,等宫里的人都走空了,惠妃才重重放下茶碗,晋王心里一跳,条件反射般腿一软。
好在惠妃的话打断了他,但晋王心里还是染上了阴暗难言的情绪。
“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惠妃训斥道,“宫里什么地方,活了这么久了还不明白?”
“是,儿臣知错。”晋王俯首,躬身请罪。
“嗯。”惠妃轻叹口气,让晋王起来,轻声道,“八郎,这宫里远没有表面太平,母妃战战兢兢抚养你们兄弟二人,如今你成亲了,再过不久,你弟弟也要出宫开府,阿娘在这宫里,就更难过了。”
“阿娘,不会的,我与九弟会时常进宫陪阿娘的。”惠妃的一番话,成功让晋王泛起心疼和淡淡的愧疚,懊悔自己不该如此莽撞。
“你有这份孝心,阿娘自是知道的,你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身子,九郎挨了板子,如今还在修养,你莫再出事了。”惠妃摸了摸晋王的脸,语带关怀。
“阿娘。”晋王眼角微湿,心中无比感怀,保证道,“九弟受伤的仇我会为他报的,阿娘不要伤心了。”
“你保重好自己就好了,你们兄弟谁受伤了阿娘都心疼。”惠妃劝道。
晋王点点头,至于有没有记在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你方才说严家怎么了?”母子叙情完,惠妃问起了方才晋王没说完的话。
“严家在朝堂上被参了一本,如今严家父子都被暂停官职了。”晋王犹豫,迟疑开口问道,“阿娘可知这是谁的手笔?”
“你怀疑是阿娘做的?”惠妃闻言看了晋王一眼,看得他低下头,不敢回视。
严司业曾经为晋王经筵日讲的讲师,他很是喜欢这个严司业,曾想当他的关门弟子,可惜无疾而终,很是为此遗憾了一段时间。
晋王沉默,惠妃眼底浮出浅浅失望,垂眸,不愿晋王看见她的眼睛。
“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对我们母子有什么好处?”惠妃按下不耐,轻声耐心解释,“虽然我令你给严御史送了信,但动严家,必然是有所图谋,你该想想,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利。”
是的,大街上拦着严子明的人是晋王派去的,听从惠妃的支使,但这不代表惠妃跟严家过不去,相反,如有可能,她还想拉拢严家。
“是大哥和三哥?”也就是卫王和襄王。
“那阿娘就不知道了。”见晋王开窍,惠妃又不愿再说,只让他自己查。
在钟仁宫待了没多久,晋王被惠妃催促着,去探望了九郎明功樟,见他确实伤的挺重,杖伤倒是还好,同另一群人打架的伤痕反倒比较严重。
嘱咐他好好修养,晋王没有在太玄殿多待,不到一会儿便出宫了。
“殿下。”小厮牵着马绳,见晋王久久伫立在宫门,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出声提醒。
“回府。”声音唤回了明功泗的思绪,他垂下眼眸,不知想了些什么,浑身缠绕着抹不去的忧郁感。
马蹄哒哒响在宫门口,离朱红的直抵苍穹的皇宫门愈来愈远,渐渐消失。
——
惠妃得到晋王带来的消息,表面不动声色,等晋王离开,忙不已让宫里的人去打听消息。
可惜的是,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宫里陷入了难得的寂静,都能清晰听见天儿转热的稀疏蝉声。
“娘娘,今日陛下歇在长春宫了。”宫人来报,长春宫上下扫榻相迎,那鲜活的劲儿都要戳到坤仪宫眼皮子底下去了。
“皇后娘娘呢?”惠妃问。
虽说皇后把自己关在小佛堂,但是实权还在,不会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事儿,这会儿难道还沉得住气?
“没见到坤仪宫有什么人进出。”
惠妃轻啧一声,不知道皇后玩的什么把戏,自己儿子的家底都要被人掀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是被皇帝警告住了?怕了?
“下去吧。”挥退宫人,贤妃在贴身宫女的伺候下准备歇息了。
想也知道搞鬼的人在老大和老三其中,老大在宫中没有根基,外面有动静也传不到这里来,反倒是老三,贵妃在这个节骨眼邀宠,腹里算盘噼里啪啦响,真是毫不遮掩。
惠妃明白,贵妃经过这几年仗着后宫无人压在上头,飘飘然,当自己是这后宫的主子了。
不用太久,会有人教她本分的。
——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朝堂上的事猜来猜去的时候,市井上悄无声息传出一则消息,犹如瘟疫扩散的速度,席卷了儒生文圈,掀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喧嚣。
告假第三日,京中的流言终究是传到了严家人耳中。
“父亲!”严家大爷又一次惊慌失措闯进了严老爹的屋子,只是这次严老爹也没心思浇花了。
“大哥。”严子复也在,喝止了面色难看的严子明,示意上座的严老爹。
严子明瞥了上首一眼,难得见父亲如此凝重的表情,他自觉闭上嘴。
不久,严家二爷也来了,肃容正仪,他脸上的表情比起严老爹,多了几分愤怒,同父亲一般凝重。
“查不到。”严二爷坐下,不复往日吊儿郎当的神色,对父亲说道,“学子间多在传严家沽名钓誉,弄虚作假,再细查,却不知道是从哪一个人开始的。”
堂中几人听了颇有种荒谬的感觉,没有实证,没有人证,流言甚嚣尘上,甚至没有人去辨别真伪。
“我在国子监中也听到了风声,从中得到了些消息。”严子复出声,将父子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国子监生心思单纯,倒是对流言不以为然,除了个别几个,苏家,盛家,王家,还有薛家。”
贵妃本家姓苏,这个苏家,就是贵妃的娘家,国子监有三类学生,凭才学入学的举子考生,靠着父辈余荫的荫生,还有靠皇亲国戚身份入学的差生。
苏家的介于第一类和第三类之间,颇有才学,但够不上国子监生的名额,走的贵妃的路子进了国子监。
盛家,名不见经传,在京城文圈中有一定的名气,但是平常不怎么露头,与严家也没有往来,说白了,盛家远远够不上严家的圈子地位,有个什么文会,严家是上首,盛家只能是陪座的末首。
而王家,与严家向来不合,自古文无第一,文人相轻是常事,两家同是书香传家,但政见不合,两家人一般场合中见面,只维持表面的仪态。
薛家,严家世仇,不共戴天的家仇。
“这个时候,任何猜测都是没有意义的。”严老爹环视了三个儿子,眼里精光闪烁,老狐狸的视线放到了严子清和严子复身上,他缓缓开口,“子清的文集也出了不少了吧。”
“是,父亲。”严子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严老爹的意思,“坊市里不少书屋刊印过我的文集,想来还留有底板。”
严老爹的意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三人成虎的流言遏制不了,就让这个流言不攻自破,没有什么比真笔实墨的文章更有力量了。
“子复啊,民报那边。”
“明白,父亲。”不用严老爹说完,严子复也想到了。
民报与邸报不同,不限阅者身份地位,在景国,即便平民百姓,也有一阅的机会,影响范围是很广大的,要遏制流言,非民报不可。
刊文也好,论辩也罢,有力的言语最是能打动人心,有人与严子复同台论辩最好,论辩这件事,严子复自负不输任何人。
“行文留意,别犯了忌讳。”严老爹叮嘱。
“晓得。”严子复颔首。
“老爷,麒麟卫来人了。”屋外老仆的声音响起,细听带着紧张。
屋内父子互相看了看,终于跟在严老爹身后出了书房。
“这是?”
出了屋子,几个人惊了,不止老仆站在房门外,麒麟卫明晃晃的锦衣站在旁边,以一种具有威胁性的站姿,立在老仆身后。
“见过几位大人。”麒麟卫指挥史抱刀行礼,说道,“奉陛下之命,搜查严府上下,有冒犯之处,还请严大人多多担待。”
“熊指挥史言重了,既然是皇命,那请便。”严老爹微顿,语气很是很客气,吩咐老仆,“去通知管事,让所有仆从集中到大堂,别阻碍了熊指挥史办事。”
“谢严大人配合。”熊指挥史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麒麟卫开始行动,眼角瞥了严子明一眼,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严子复拉住严子明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严子明咬咬牙,悻悻放下手,不满麒麟卫的态度,但是明白这种时候生气不理智。
“咱们也去前厅候着吧。”严老爹问熊指挥史,“指挥史可要一起?”
“大人客气。”熊指挥史抱拳,请严老爹先走。
熊指挥史在这位子坐了好些年了,完全是皇帝的心腹,所以即便才从五品的官位,对严家众人恭敬不足,大有秉公办事的意思。
茶过三盏,麒麟卫来报,搜到了一些东西。
“不知严大人作何解释?”熊指挥史看摆在院中的几台大箱子,望向做主的严老爹。
“也不知是哪个小厮粗心大意,没记清礼单,造成了指挥史的误会。”严子复站了出来,解释道,“我们兄弟遍寻不得送礼人,想来指挥史耳目灵敏,可能看出门道来?”
“严司业,不说是不是礼单错漏,看这些东西,这送礼人来头可不小啊。”熊指挥史打开箱子看了看,隐晦提醒。
这几台箱子里,不是金器就是玉器,成色上佳,普通官宦人家也用不上。
“熊大人说笑了,父亲桃李天下,总有一两个飞黄腾达的,顾念师恩,礼送的重了些。”严子复企图坐定这些就是重了些的礼物。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还得请陛下看看。”熊指挥史朝严老爹抱了抱拳,“这些我们得呈到御前,避免几位大人增加没必要嫌疑,请安心等候。”
没有皇帝的命令,麒麟卫也不能对严家动粗,熊指挥史只命令人将几箱拟了单子,暂时封存到麒麟卫的库里,又提醒了严家人一番,这才收队告辞。
而麒麟卫走后,严家是什么景象,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