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九月初四，东宫。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十郎拱手，行了个拜礼。
“不必多礼。”双膝还未及地，便被太子两手扶了起来，“自家兄弟，不用行此大礼。”
“谢殿下。”十郎再一拱手，方慢慢直起身子。
“不过才垂髫之年，怎么就这么老成了，你能出宫致奠，是二哥该谢你才是。”太子拉过十郎，牵着他的手往宫口走，常喜等人连忙跟上。
“四娘本也想一道，但阿娘不让来。”十郎补充道。
“行行，你们兄妹向来焦不离孟。”太子啼笑皆非。
走在东宫宫侍中间，十郎和太子进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不过二驾，梁王薨逝，太子便装简行，倒是合了兄弟情谊。
明功济因长居宫中，未曾婚配，王府空置，不得已太子只能令长子暂代嗣子，替明功济扶灵，自己也颇费心力。
“太子殿下…”十郎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子打断。
“叫我二哥吧，太子殿下显得生分了。”
“二哥，我未曾吊唁过，可有要避讳的？”早在出宫前，宫人就仔细跟他说过致奠礼节，但还是小孩的原因，他身上都是挑了身素净的衣袍，没有常备的青衣。
“无事，待到了梁王府，有小厮指引，跟着司仪唱礼就是了。”太子这是第一次与这个弟弟打交道，万没想到人小小的，脾性倒是稳重。
“是。”
马车陷入沉默，太子平日事务繁忙，对长子也多是考察功课，不知该和十郎说些什么。十郎就更沉默了，时刻谨记谨言慎行。
“你今年可是该出阁读书了？”
“是，大约再过一月便要出阁了。”十郎回道。本来皇帝想让他跟八郎一道，也有个伴，可惜除了皇帝这样想，两个皇子和贤妃、惠妃都不敢苟同，相看两厌。
“那伴读可臻选好了？”皇子出阁，特许百官子弟入宫伴读。
“阿娘说过几日便让我往翰林院，选两个伴读。”
太子失笑，“那你读过什么书了？选入宫的伴读可都是读过书的。”
不懂太子笑什么，但十郎还是很老实说：“三百千已经读完了，阿娘说我读的还可以，比四娘好。”
“那就好，那你平日在宫里没有读书的时候，都做什么？”
“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是在做什么？”
“就是……跟四娘在一起。”
童言童语最是能驱散人心阴霾，车里两人说了一路，时不时传来太子的笑声，引得车外的人也会心一笑。
马车停于梁王府内，十郎跟着太子下车，还是常喜把他抱下来的。
梁王府，零星小厮婢女在内忙碌，皆一身青衣，臂间系一白绫，行走间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未亡人。
“太子殿下。”走近正堂，时不时有官员出入，到太子面前见礼。
“有劳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对致奠出来的官员，皆回了半礼，十郎也跟着行礼。
“十郎，进去吧。”太子殿下拍拍十郎的肩膀。
“是。”
堂外有小厮唱礼，常喜见机将奠仪交予管事，便请十郎随其入内。
只见堂内两侧挽联高挂，灵桌后停着金丝楠木棺椁。
跟着司仪行礼，礼毕十郎被请入梁王府另一处，只见太子的长子身着白衣孝服，靠在太子妃身上。
“见过二嫂。”十郎拱手。
“十郎来了，快起来。永诚，快同你十叔见礼。”
太子长子，永字辈，取名永诚，今年约莫七岁。只见永诚从榻上下来，端着身子行礼，小脸一片疲惫。
“见过十叔。”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十郎还是第一次被人执子侄礼，有些许不适应，又回了半礼。
明永诚见此，拱手更往下。
两个小人互相作辑，让太子妃宛然一笑，“都坐吧，这又没礼官，自家人不必见外。”
“是。”
十郎在太子妃下首坐下。
“许久不见贤妃娘娘，身体可安好？”
“阿娘身子无恙，有劳二嫂挂念。”胡说，明明前两天宫宴刚见过！
“那便好，从宫里出来想必不容易，吃点茶点垫垫，等会儿一道在府里吃了再回。”太子妃让人上了茶点，并留十郎在梁王府用膳。
“谢二嫂，只是有宫禁，阿娘令我天黑前必要回宫，怕是不能待很久。”十郎婉拒了太子妃的邀请。
“那有什么要紧，二嫂遣人跟贤妃娘娘说一声，用完膳再护送你回宫。永诚一人在这梁王府难免孤单，你留下来同永诚也好做个伴。”
“谢二嫂。”十郎也不好再拒绝，余光撇了明永怀一眼。
“殿下，成德侯府来人了。”下人来禀。
“我让盼月将府里的玩件拿了过来，你们二人好好相处。”太子妃说完，也不待两个人行礼，带着下人便走了。
看着太子妃消失的背影，十郎和明永诚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看着下人搬上来的箱子，里面有很多是十郎不曾见过的东西，他拿在手里的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七巧图。”明永诚也上前，拿过十郎手中的木块，在桌上摆弄起来，“这样子，就能拼成不一样的东西。”
“哦~~”十郎大为惊奇，“我怎么没在宫里见过？”
“那是。”明永诚骄傲地说道，“这是父王从坊间给我带的，还有好多呢？”
说罢，又从箱子中找出了好几样东西。
“这是斗草，这是空竹，这个是响球。”明永怀将玩件一一摆出，收获了十郎羡慕的吹捧，更加得意了。
斗草是用草编成的虫样，可以弹跳的样子，空竹也就是陀螺，抽着玩，响球可以吹出声来。
皇室对皇子管控甚严，平时只有些如九连环、八卦锁之类的解谜玩件，像这种十郎听都没听说过。
十郎和明永诚还沉浸在玩件的乐趣中，太子便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太子皱眉，“这是在梁王府，不知谨言慎行，反而在此玩闹，做什么样子！”
一声大喝，两个人身子一颤，被吓得不轻，手里的玩件掉在了地上。
“儿子知错，父王息怒。”明永诚立即跪下，像见了猫的鼠。
“弟弟知错，请皇兄饶恕。”十郎拱手认错，觉得确实不应该。
太子看着两个小孩子老老实实的样子，眉头微松。
“这是怎么了？”太子妃也入了内室，就见太子一脸纠结，两个孩子一跪一躬，再看地上散乱，一想就知发生了什么。
“行礼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示意身后的宫人将人扶起来，太子妃走到太子身旁，“这么严厉作甚，这些玩件是我让人拿来的，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前面就是灵堂，怎么能在这里胡闹！”
“大郎这几日闷在梁王府，人都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有说话的人，你气什么啊！”太子妃又说，“再说了，有错你好好说就是，见天板着脸，谁乐意看！”
太子无语凝噎。
十郎和明永诚双双看着脚下地板，什么也不敢说。
眼见太子被太子妃撅回去，十郎心里对这个二嫂另眼相待，跟明永诚对视一眼，就看到他眼里果然如此的样子，看来习以为常。
“你父王都不会与你母妃生气吗？”等太子太子妃走后，十郎小声问明永诚。在他看来，太子妃的话已经有点冒犯了，皇后是万万不敢这样和皇帝说话的。
“不会，父王很敬重母妃。”明永诚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十郎大为震撼。
太子妃是皇后精挑细选的儿媳，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太小家子气也不行，太子性子仁慈，有个果敢大方的宗妇是好事。
——
昌平七年，九月初五，宜安葬。
——
回到宫中，十郎便缠着青叶，想让她也编个斗草给他。
“青叶，我也要斗草。”
“十郎君，娘娘说您快出阁了，不能再玩了。”
“就玩这几天，到皇子所我就不玩了。”
“那也不行，娘娘下了令的，不只斗草，您房里的所有玩件都要收起来。”
十郎万万没想到，没要到斗草就算了，自己的玩件也不保。
“啊！那至少也给我留一个嘛？”
“十郎君，娘娘说，要用功，不可贪玩。”
“那你给四娘玩嘛，干什么要收起来？”
十郎企图金蝉脱壳。
“娘娘说不能给四娘，以免郎君从四娘那儿拿走。”
计划失败！
“青叶，好青叶，你就给我留一个嘛？”
“不行哦，十郎君，娘娘会责罚奴婢的。”
“好吧。”
十郎闷闷不乐。
——
臻选伴读之事，皇帝交由翰林院主事。
翰林院，取意文翰之林，向来清贵学子集结，但翰林院官职有限，景国六朝的进士及第，削尖脑袋，大都想到其中走一遭，与之相对，多数在其中熬资历的官员，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臻选伴读，由翰林院筛选，从官员士子家中选取，诸多权贵官员送子弟参选，不论出于政治目的也好，出于给后辈谋出路也好，相比科举，这是最简单的通天大道。
但伴读也不是那么好选的，太子伴读早已内定，其余诸王选学伴，要经过严格的审查，体态、家世、口齿、礼仪以及有无才学都是筛选标准。
此次伴读臻选，与九郎是同一批，因入学时间不同，以免两人起争执，因此错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