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
宫宴上,火龙绕着坤仪宫前殿的院子,在龙鼓的节奏下翻腾起伏,伴着四周的方灯,美轮美奂。
其名火龙,是因其由多盏灯笼组成,通体成金色,舞后以火焚之,寄意驱邪除疫,祈求风调雨顺。
十郎吃了口蟹肉,看着火龙从旁退场,戏台上响起锣鼓声,饶有兴趣。他眼睛环绕四周,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些喜气,只上首皇后娘娘,眉间有消不去的愁绪。
想来只有明功济的病让她如此挂心。因明功济的病,皇后卸下家宴事宜,惠妃母子也不曾因为皇帝的说情,而被允许出席宫宴,想必明功济不是很好。
这时,贵妃起身,对上首的皇帝行礼。
“陛下,妾还有个好消息要告知陛下。”
在火光的映照下,贵妃的脸色一览无余,眉梢带喜,与皇后成了鲜明对比。
“哦?看你如此高兴,是什么好消息?”皇帝放下酒樽,问贵妃。
秋月家宴,他也不想如此扫兴,怎奈五郎的病拖了很久,继续有点好消息让他洗洗近日的愁绪。
“陛下,三郎的王妃有孕了,医官诊断,已经四个月了。”
“哈哈哈,好啊!也是一大喜,有赏!”皇帝闻言大喜,抚掌一笑,这是襄王的第一个孩子,皇帝的第三个孙子。
“恭喜陛下!恭喜襄王!”众人皆道喜。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众生百态,戏台下,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也是众生百态。
“你怎么没给我留点!”十郎从戏台上收回目光,一转眼就见四娘面前堆着一大堆蟹壳,而盛蟹的盘子已经空了!
今日的蟹,是金州直贡,特地选最肥美的绒螯蟹,平日里也是吃不到的,更何况,贤妃以小儿不宜多食,摆在他们桌子上的本就不多。
“喏。”四娘将一小碗推了过来,里面满满的膏肉。她也只吃了小半碗,常喜开的太慢,她还没吃完呢。
“嘿嘿。”十郎傻笑了声,“我就知道四娘待我极好,还给我留了这么多。”
“……啧”脸可真厚,都不脸红。四娘无语。转头间,四娘见隔壁的十一郎在看他们,见她发现他在偷看,十一郎抿嘴羞怯地笑了笑。
对嘛,这才是正常的小孩子,哪里像十郎……
发现四娘在看他,十郎抬头给了个疑惑的眼神,勺子不停,将最后一口蟹肉吃掉。
无人注意的时候,一个内监从殿后走近,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帝后两人耳语一阵,忽的匆忙离场。
殿中场面为之一静,还是太子出面,大殿才又热闹起来。
不稍片刻,太子也从殿后离开。
三位主事人的离开,让秋月宫宴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不至于草草结束,却也不如先前热闹。
“咋回事儿啊?”四娘凑近问道。
“不知道。不过大约不久就会知道了。”四郎摇摇头,让常喜又给他剥了颗石榴,自己在旁吃的津津有味。
见十郎这般作态,想必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四娘也放下心,挑着案上的糕点吃。
但是也没吃多少,那边贤妃就让人过来。
“郎君、娘子,娘娘说你们可莫要再吃了,当心夜里积食。”
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桌上,杯盘狼藉,有大半都进了两位主子的肚里。
“哦。”十郎见那头贤妃眼神落在这边,悻悻的放下手,“阿娘可还有什么话?”
“娘娘还说,宴后娘娘恐不能及时回去,让郎君娘子等会儿随着涂姑姑一道先回。”
“知道了。”
本来宴后,还有焰火和赏灯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取消了。
“那我们的花灯不就白拿了。”十郎不无可惜地说道。
“等会儿点着回宫。”四娘提议。
“好。”
——
回宫路上。
十郎和四娘两人各拿着一盏花灯,另一只手牵在一起,防止天暗摔跤。
“姑姑,阿娘做什么去了?”十郎朝前头带路的涂姑姑问道。
“娘娘在收尾宴后事宜呢,怕郎君娘子等累了,让我先带你们回宫歇息。”
“那父皇和母后怎么先走了啊?都还没放焰火呢。”四娘接着问。
“奴婢也不知道,娘娘也在那边等消息呢。”
“哦。”就知道哄小孩子。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十郎四娘两人便只安静走路,时不时看看手里的花灯。
回了宜臻宫,两人坐在院中乘凉。
“姑姑,我肚子不舒服。”四娘摸了摸肚子,螃蟹吃多了,胃遭不住。
“那我令人煮点苏叶汤,郎君也喝点,缓缓秋蟹的寒性。”
“好。”十郎一向吃的比较多,倒是没什么感觉。
“唉~”四娘枕着手趴在桌上,花灯映在眼里,肚子闹一下感觉也不是很好看。“你怎么还吃。”
太过无聊,十郎掏出果脯,放进嘴里,一刻都不停的。
“消消食。”十郎笑笑,也趴在她旁边,盯着自己面前的小虎灯。
“四娘……”十郎未出口的话被打断,是双燕端着苏叶汤过来。
“苏叶汤好了。”
“郎君娘子趁热喝了,好洗漱就寝。”
喝完了汤,四娘又问十郎方才想说什么,十郎只说忘记了,等想起再同她说。
夜间,十郎从梦中惊醒,从床上爬起来,那边常喜还在榻上睡得结实,他默默叹了口气。
“常喜,常喜。”
“怎么了!十郎君!”常喜惊醒,发现床上十郎坐了起来。
“我要起夜。”
“好。”
事毕,十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头常喜又睡死过去。
他侧过身,右脸压在手臂上,盯着窗幔,走神。
今日襄王妃的身形在他脑中频频出现,总让他与另一道模糊影子放一起,忍不住想……
——
次日一早,十郎难得起迟。
待他睁开眼,便见四娘瞪着眼睛看他,推开她的脸,十郎卷起被子,又侧到另一边,想继续睡。
“起来啦!起来啦!用早膳啦!”
“困。”昨夜做梦,今日眼睛都睁不开了,“现在几时了?”
“辰时。”
“难得你起这么早。”被四娘叫醒,索性也睡不着了,十郎又躺了会儿便翻身起床。
十郎伸开手,让青叶给穿上圆领袍,扎上玉带。
“长庚殿出事了!”四娘神神秘秘地说道。
“昨夜?”十郎沉吟一阵,“阿娘也在那边吗?”
“娘娘昨天夜里便回了。”青叶回道。
“可知道是什么事?”十郎问。
“青叶不知。”
“我们去用膳吧。”十郎戴好皮帽,往正殿走。
——
“起了?”
正殿,贤妃早已让人摆膳,此时正坐在堂前椅子上,对两小招了招手。
“阿娘。”四娘快步走上前,靠着贤妃,坐在其旁一小交凳上,“阿娘昨晚辛苦了。”
“阿娘。”十郎则先对贤妃行礼,方才走进,坐于另一旁的交凳上,“青叶说阿娘昨日夜里才回,怎的还起得这么早。”
“今日你们随我往长庚殿走一趟。”贤妃摸了摸两小的脑门,继续说道,“去看看梁王,太医说怕是不行了。”
“……”十郎和四娘俱是沉默。
虽说他们非是有心,却也脱不了干系,这种时候,总要摆出态度来。
“阿娘,六哥病情怎么就突然加重了,前几日不是看着缓过来了吗?”十郎问。前几日请罪时,分明见明功济看着安稳了些,不至于突生重病啊。
“说是秋月当天染了风寒,具体谁知道呢?”贤妃叹了口气,“你们到长庚殿切莫离得太近,风寒难捱。”
“是。”两人俱是点头。
此刻,长庚殿。
皇后面色憔悴,却强打起精神,后宫诸位嫔妃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只除了被禁足的惠妃。
昨夜明功济骤然发病,打了众人措手不及,宫宴早早结束,皇后更是彻夜未眠,守着明功济,不敢错眼。
对后宫诸妃来说,皇后是个再贤明不过的人,尤其是对潜邸旧人而言,皇后作为继室,比之前头那个,好了不知多少倍。
“你们有心了,都回去吧,聚在这里,本宫也没有茶点可以招待你们。”皇后故作轻松地道。
“娘娘,便让我们在这陪着您吧。”说话的是宁妃季氏,“六郎吉人自有天相,荀院使医术高超,定会好转的。”
皇后只勉强一笑,转头便看到十郎看着她,“怎么将十郎与四娘也带过来了,仔细染了风寒。”
“这两个小家伙听说六郎病倒,便央着妾带他们过来,实在是拗不过他们。”贤妃回道。
“那你们可看过了?小小年纪,主意就这么大。”皇后招了他们过来,阖宫只有这两个孩子跑过来,贤妃倒也由着他们,
“看过了便随你们阿娘回去。”
“母后。”十郎四娘推搡了一阵,最后由十郎上前,将手中的鸠车递于皇后眼前,“这是儿臣最喜欢的玩件,虽然不能让六哥好起来,但是是我跟四娘的心意,希望六哥看到鸠车,知道十郎跟四娘都盼着他好起来。”
皇后看着他手里的玩件,久久不动,十郎面上越来越紧张,直到皇后将玩件收起来,他才像松口气似的。
“你们有心了。”皇后不过在想,人与人,当真是不同啊。那惠妃,便是遣人问一句也无。
皇帝太子未下朝,宫中众人还在长庚殿帮了阵忙,好让皇后娘娘轻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