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秀湖畔多画舫
“我阿姐是泽阳最好的绣娘,跟着她学艺,日后我也一定会有出息的!”
杏儿信誓旦旦地对阿哥保证,令谢义安更加反驳不了。
兄妹俩的分歧略显严重。
“喝点茶水,润润喉。”绣坊本就不大,短短的走廊连通着前店后院,后面说什么,前面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沈妙宜见她们兄妹俩分歧有些大,便端着茶盘款款而来。
“有劳沈姑娘了。”谢义安见状连忙起身彬彬有礼地接过茶盘。
沸水冲泡的茉莉花茶散发出阵阵沁香,令人心神顿时平缓下来。
三人在小小的矮桌旁落座,沈妙宜为谢义安斟满一杯茶,请他品尝。
“阿哥,你还没吃饭吧?”
毕竟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哥哥,杏儿嘴上说着不愿意与哥哥一同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关心他。
谢义安闻言从容地点点头。
沈妙宜端着茶杯正欲开口,却被谢义安抢先道:“今晚我来做东,感谢沈姑娘对杏儿的照顾。”
“谢公子言重了,”沈妙宜忙推辞道:“这些日子多亏有杏儿做伴。”她望了望小丫头的脸,欲言又止,其实她想说自己也是个孤家寡人,多亏有活泼可爱的杏儿相伴,自己的日子才不显得那么难熬。
“阿姐,你就别谦让了!”杏儿拉着沈妙宜的手轻轻撒娇道:“我和哥哥重逢,这么大的喜事难道不值得庆祝一番?”
此言一出,沈妙宜也不好继续推辞。
在漫天的霞光的掩映中,三人并肩走出了窄窄的板桥巷,向着人声鼎沸处而去。
泽阳镇上食肆酒铺林立。
这当中最出名、最热闹的当属永安楼,坐落在水域宽敞的湖边。
永安楼并非一座独立的酒楼,而是由几处高低错落的亭台水榭贯通而成,即是食肆,又是酒楼,即是茶馆,也是戏苑。
虽然在泽阳生活了不少日子,但沈妙宜和杏儿从未涉足过这里。
今日难得有谢义安做伴,姐妹俩才敢前来凑上一回热闹。
谢义安是外地人,自然听她们的。
永安楼的镀金招牌在一片朱绿红绸的掩映中闪闪夺目,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七八个穿戴齐整的小厮在门口恭迎着一波又一波客人。
谢义安向小厮讨了个雅间。
她们一路穿越热闹的人群,登上了三楼。远远望去,水面上画舫游船翩跹而过,好似一副流动的多彩画卷。
一进入雅间。
杏儿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妙宜临窗而立,眺望远方。
“姐姐你看。”窗外是泽阳的万秀湖,在夜色的掩映下湖水尽显温婉秀丽之态,湖边绿树成荫,一丛丛垂花柳掩映其中,柔软的枝蔓随着水波轻轻浮动,荡起层层涟漪。
岸边有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时不时发出阵阵轻笑,银铃般悦耳,实在引人瞩目。
楼阁内的戏台上热闹开场,高昂嘹亮的唱腔,顿时赢得四方喝彩,即便她们身在三楼也清晰可闻。
如此繁华热闹的泽阳,是她们从前不曾感受过的。
谢义安点好了菜,看她俩还在欣赏窗外的精致,兴头正盛。
他不忍打扰,便贴心地斟好茶水,安静的等在座位上。
直到小厮将菜品一一端上桌,杏儿和沈妙宜才坐回来。
“哇。”
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杏儿忍不住惊叹出声。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识过如此丰盛的饭菜。
谢义安端起茶杯面向沈妙宜道:“谢某以茶代酒,感谢沈姑娘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我们兄妹今日才得以团聚。”
他言辞恳切,目光谦和而恭敬。
沈妙宜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举着茶杯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杏儿却一点也不体谅阿姐此时的窘迫,又补上一句令她脸红的话。
沈妙仪忽然觉得,眼前这对兄妹,虽然长相不似,但内里的个性,却十分相似。
三人举杯相碰,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谢义安和妹妹分别已久,早已经不了解她的口味了,便自作主张选了几样酸甜口的菜肴。
果不其然,杏儿对桌上的糖醋鱼,话梅排骨都十分钟爱,腮帮子鼓的满满连连称赞着:
“太好吃了。”
“阿哥,这鱼怎么会这么好吃!”
谢义安见她大快朵颐,不免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心中却涌上一股酸楚,他离家太早,杏儿吃了不少苦。
反观沈妙宜,她的口味似乎比较清淡,正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碗百宜羹。
谢义安本就是少言之人,今日若不是与杏儿重逢,他断然说不出这么多话来。
杏儿吃饱喝足了,便如同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她被蒯婆子贩卖开始,一直说到阿姐教她刺绣。
中间还问了不少哥哥的近况。
沈妙宜则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兄妹俩叙旧。
晚饭到了尾声,小厮端来今日的甜品。
只见精致的青花小瓷瓮中间,盛着一枚雪白的花骨朵儿,形态极其逼真,周围一圈淡黄色的液体微光闪闪。
“好美啊。”
杏儿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美丽的吃食。
她凑近仔细观察,只觉得一股甜香气息扑鼻而来。
“好香啊,它叫什么名字呀?”杏儿刚才还觉得自己已经吃撑了,但见到这份甜品,口水就不自觉开始流。
沈妙宜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未曾多想,轻声回了一句:“它叫蜜浮酥奈花。”
杏儿又一次被震惊到了,好雅致的名儿。
小丫头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满心满眼都已被美食征服。
沈妙宜拿起一旁的银制调羹,仔细品尝起来。
这蜜浮酥柰花曾是她最爱吃的甜品,今日有幸,阔别许久再次品尝,果然还是那么让人心生欢喜。
谢义安的目光扫过眼前两人,微微陷入沉思。
夏夜的晚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室内,只叫人心旷神怡。
“阿姐,咱们去湖边逛逛?”杏儿吃饱喝足,此时只想去寻些热闹逛逛。
小小的要求自然得到了哥哥与阿姐的满足。
绕着万秀湖一圈,有一条林荫小路,是人们休闲散步的好去处,路边垂柳丰茂,自然也聚集了不少摊贩,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各种稀罕小物件,还有几个卖糖水吃食的小推车。
杏儿远远瞧了一眼,便兴奋不已。
“咱们快去瞧瞧呀!”
她拉着沈妙宜挨着去逛,一家都不肯放过。
谢义安有意弥补,但凡妹妹喜欢的东西,他都慷慨付钱,几次之后倒叫小丫头担心起哥哥的荷包来。
“万秀湖可真大啊。”杏儿举着一串玉兔形状的糖人儿远眺湖面忍不住感慨到,忽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 阿姐,你快来看,那画舫好大啊。”杏儿指着湖面穿行而过的两层画舫惊叹着。
沈妙宜与谢义安也驻足看去。
方才她们在三楼俯瞰,还察觉不到,此时换了个角度才发现,这画舫以绸蔓装点,舫身宽阔足有两层楼高,雕栏画壁,灯火辉煌颇有几分壮观。
隔着不远的距离,画舫中的丝竹管乐之声也隐约可闻。
杏儿踮着脚好奇的张望着,只见画舫四面的长窗尽数敞开着,垂下金丝纱幔为遮,然而晚风轻拂,纱幔摇曳,无形中也露出舫内些许真容。
沈妙宜本是轻瞥一眼,目光却忽然顿住。
烛火掩映的舫仓内,丝竹管乐围绕着几名衣裙摇曳的翩跹女子,她们乌发珠钗,妆容颇盛。
然而在这样一群妙龄女子中,钟楚楚的身影却最为引人注目。
只因她正被几位年轻男子围在当中。
纤薄的衣衫堪堪包裹着她白皙的肩头,隐隐约约透出曼妙的曲线。
衣着华丽的高挑男子一手揽压着她的腰肢,一手拎高了酒壶,壶身倾斜透明的液体自壶口不断流出,好似一条空中飞瀑。
钟楚楚仰起头,红艳艳的唇瓣微张,那些酒水悉数落入她的口中,此举引来周围宾客一阵阵的喝彩,倒酒的男子似乎十分满意,他笑意十足地往楚楚胸口的衣襟中塞进一团东西。
水波荡漾,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声渐渐远去,沈妙宜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透了,眼眶却不可抑制的发酸、发热。
为什么,偏偏让她看见这一幕?
她的楚楚啊,那个美丽善良的楚楚啊。
老天爷为何总要让这样的女子落在尘埃中?深陷泥潭,困顿难行?
谢义安当差多年,早已经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花楼画舫里的寻常场面,只是不知为何,沈姑娘似乎很伤心,她的眸中蓄着层层叠叠的水汽,好似,下一秒便要······
“杏儿,那边有花灯,你要放么?”谢义安寻了个借口支开了年幼的妹妹。
沈妙宜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中无法自拔。
忽然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她下意识垂眸,果然,眼中的泪珠滑过脸颊留下两道明显的泪痕。
“擦擦吧。”谢义安将手帕塞进她的手中,便转过身与她相背而立。
沈妙宜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低头拭泪,可是方才那一幕在她脑海中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眼泪不停的翻涌而出。
她记起楚楚的哭诉,她不愿意委身赔笑讨那些男子的欢心,可是一千两的赎身钱好似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只能苟活,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
谢义安听身后半天都没有动静,担心她过度悲伤,便开口唤:“沈姑娘,你还好吗?”
沈妙宜即刻收拾情绪故作镇定道:“晚风迷了眼睛,实在是失礼了。”
她转过身低头看了看手中用过的帕子,十分抱歉道:“谢公子,这帕子,待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谢义安见她如此谨小慎微粲然一笑:“小事一桩,不必记挂。”
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自她们身旁缓缓滑过。
夏夜的晚风藏匿了太多的秘密,吹啊吹,直叫人烦绪万千。
永安楼的最高处,灯火通明的阁楼内,苏祈临窗而立,圆袍的下摆翩然扬起一角,他的眸光落在万秀湖畔,迟迟不动。
“苏大人,贺将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