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阿哥
还没出一盏茶的功夫,泽阳镇的大街小巷便开始热议蔡家女儿落水之事。
孙家悔婚蔡家一事,原本没几个人知道。
今日蔡竺瑶落水被救一事,反而令这件事广为流传。
各种各样的消息开始层出不穷。
“阿姐,我方才听巷口的刘奶奶说,蔡姑娘被退婚了,如今只剩下死路一条。真的是这样吗?”杏儿将阿姐换下来的湿衣服放进木盆中,忧心忡忡地问着。
“当然不是。”沈妙宜方才救人时将自己的衣裳也弄湿了不少,回到绣坊便换了身衣裳,她一边整理裙摆一边和杏儿说:“瑶姑娘被退婚,错又不在她。”
“那为何大家都要说她的不是?”杏儿回想起方才巷子里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孙家要退婚,瑶姑娘才是可怜人,为何大家还要说她的不是?
沈妙宜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整理自己的发髻。
脑海中都是瑶姑娘惨败的脸庞。
“杏儿,这个世道本就对女子严苛许多,很多时候明明不是女子的错,但也会被人议论指责。”
她抬头望着面前懵懂的杏儿,语气坚定道:“所以,咱们身为女子,但求心有主念,毋听旁人虚言。”
杏儿听着阿姐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阿姐说的,肯定有道理!杏儿记住了!”末了,小丫头还不忘给沈妙宜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然沈妙宜没有落水,但杏儿仍旧担忧姐姐受凉。
于是顶着大夏天的炎炎烈日,也坚持要熬一大锅姜汤。
沈妙宜拗不过她,便任由她去。
不一会儿,前街后院都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辛辣气息。
今日耽误了不少功夫,沈妙宜回到绣架前整理起竹筐里买来的东西。
那块深蓝色的布料已经用不了了,她便索性换了另一种少见的佛头青杭绸料子。
她端详着:若以这个颜色做底,配上今日寻到的金苍绣线,应该观感不错。
敲定了配色,沈妙宜很快便投入到具体的绣制环节。
她十指灵巧,丝丝缕缕的绣线在她指尖穿梭来去,持针好似持笔,一副动人的画卷便在她手中缓缓展现。
窗外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一门之隔的绣坊内,沈妙宜心无旁骛专注作绣。
直到日头西斜,明晃晃的天光转变为橘红色的霞光。
“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一句询问。
沈妙宜以为是有客人上门,便开口道了一句:“请进。”
却半天不见有人进来,她便起身往门外望去。
却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
四目相对。
后者显然也在意料之外。
他目光微动,谨慎地抬头确认了一遍店铺的招牌,立女绣坊,没错。
心口忽而就快了一拍。
男子身形高大,此时沈妙宜站在门内的台阶之上,二人的视线才堪堪齐平,只听他又轻声问了一句:
“请问,谢杏桐可在此处?”
沈妙宜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道:“是杏儿吗?”
对面的人忽然欠身,点点头:“没错,正是杏儿。”他离开家时,杏儿还不过垂髫小儿,恐怕还记不住自己的本名。
“你是?”沈妙宜只知道杏儿本家姓谢,却说不清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唤杏儿这个乳名。
今日忽而有人来寻,沈妙宜不免谨慎一些。
只见对面的男子一脸诚挚的解释道:“姑娘莫怕,在下名叫谢义安,是杏儿的大哥。”
此言一出,沈妙宜不免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估摸着对方年岁应该二十有五,肤色较寻常男子而言显得黝黑几分,但衣着打扮尚算端正严整,只是······他与杏儿的长相确实不怎么相似,最起码一眼看去,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谢义安见对方正在打量自己,默默挺直了胸膛。
沈妙宜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收回视线道:“您请进。”
后院的杏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已经来了。
趁着熬姜汤的空闲,拎着小水壶哼着小曲正在浇花。
“杏儿?”
谢义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绣坊狭窄的后院中,小姑娘看见来人顿时一个激灵:“大,大哥?真的是大哥!”
谢义安直挺挺的点点头,立在原地。
兄妹俩多年不见,难眠有些生疏。
杏儿与大哥对望片刻,她的脸上有一丝拘谨,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重逢的场面有一丝安静,沈妙宜被这兄妹俩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口:“杏儿,快请你哥哥坐吧。”
小丫头经过阿姐的提醒,才想起来给哥哥让坐。
沈妙宜想着兄妹俩应该有话要说,便主动退回了铺面。
“多年不见,不认识阿哥了?”谢义安主动拍了拍妹妹的发髻,铁汉心中也有柔情,但却不知如何表露才好。
“哼,阿哥一去这么多年,我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家人的出现,令杏儿委屈备至,这么久以来的心酸苦楚,都涌上心头,小丫头从笑脸盈盈,变成号啕大哭。
谢义安顿时慌了神,忙拿出手怕为妹妹擦拭。
“都是阿哥不好,这些年没有照顾好你,实在有愧于爹娘,也有愧于你。”
谢义安是家中老大,多年前征兵入伍离开了家乡,那时候杏儿还是个小孩,对大哥的印象并不深,后来父母相继病逝,杏儿只能和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最初几年阿哥还会写信寄钱回来,可祖母去世之后,可恶的叔父收养了杏儿,叔父只说阿哥没有音讯,杏儿便也无从找寻。
直到今年年初七里镇闹了眼中的饥荒,叔父为了给儿子娶亲,便将杏儿发卖给了人牙子。
如此一来,谢义安便彻底失去了妹妹的音讯。
他此番回乡,叔父一家只说妹妹失踪了,绝口不提发卖一事。
若不是他多方打听,一路寻找,还不知道,原来妹妹已经被人牙子卖了。
“我在十里镇寻到了那对人牙子夫妻,得知你被一个绣坊老板娘买了去,所以才一路寻到泽阳。”
杏儿抽抽搭搭地听着阿哥寻找自己的过程,忍不住撇了撇嘴:“阿姐是个好心人,不忍心看我受苦,才花钱赎买了我。”
谢义安点了点头,回忆起自己今日和沈妙宜的两次会面:“想来这位老板娘也是个热心人。”
“当然啦,我阿姐简直就是菩萨心肠,仙女下凡······”
谢义安被妹妹的话逗笑了,听她一口一个阿姐,想必二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如此一来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杏儿,阿哥如今在盛京当差,你可愿意随我一道回去?”
“啊?回去?”杏儿眨了眨眼,十分不解。
“阿哥的意思是,我如今已在盛京某有差事,也租赁了宅子,咱们也有家。”谢义安此行其实是为公务而来,原本计划顺道回家探亲,却不想回到家才发现唯一的妹妹都被发卖了,他一怒之下将叔父一家举报到了官署,如今无良叔父已经被关押。
他向上级告了几天假,才得以到泽阳寻找妹妹的下落。
“阿哥是要带我回盛京?”杏儿常听人说起盛京,那可是皇帝生活的城池,繁华富庶,可是她从没想过那里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当然了,如今阿哥寻到你了,自然要好好照料你,你如今年岁还小,阿哥会找人教你读书写字,你不必操心其他事情,待及笄,阿哥也会为你寻一位如意郎君。”
谢义安将自己的规划一一道来。
他自觉身为哥哥的自己失职已久,此番寻找到妹妹的下落,他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弥补。
“可,可是·····”杏儿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盛京?读书?识字?嫁人?
阿哥说的这些她从来没想过,她如今只想着和温柔漂亮的阿姐在一起,绣花,吃饭,睡觉。
谢义安见妹妹似乎面有难色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
杏儿撅着嘴小声嘀咕着:“阿哥,我···不想去···盛京。”
谢义安不解。
只听杏儿小声嘀咕起来:“我喜欢泽阳,阿姐待我好,我想和她在一起。”
“阿哥也会待你好的。”谢义安觉得妹妹的想法有些可笑,便想耐心和她说道说道,只不过一开口,就语塞了:“她···”
杏儿十分善解人意的补充道:“我阿姐姓沈,名妙宜。”
谢义安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只觉得十分悦耳。
“沈姑娘心地善良,咱们也不能一味索取,她为你花了不少银两,阿哥一定会加倍奉还给她。但是你年纪还小,往后的时日还长,总不能一直让沈姑娘为你操心,我是你的亲哥哥,我为你操心、花钱、受累;都是应该的,但沈姑娘不是啊。”
杏儿从没想过这一点,此番哥哥一说,她才想到,也许哥哥说得对。
小丫头登时垂下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哥,在盛京成婚了吗?”
谢义安被妹妹这么一问,忽然有些语顿,他摸了摸鼻子,淡淡的说:“还没。”
小丫头顿时抬头,双眼亮晶晶追问道:“那阿哥,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谢义安蹙眉,不明白杏儿为何问这些,但是想到兄妹俩多年未见,也许妹妹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摇了摇头,坦诚道了一句:“没有。”
杏儿闻言心中大喜,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可是她还不能说。
只见她收起笑脸,有几分为难的开口:“阿哥,我真的不想去盛京,我已下定决定要跟随阿姐学习刺绣,如今好不容易才入了门,若是此时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
此言一出,倒叫谢义安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