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别哭
“我见姑娘也是个痛快人,八两银子也成。”
蒯婆子先发制人,沈妙宜见状心中一喜,这杏儿想必是良民女子,她自觉还有谈判的空间,应当争上一争,只见她气定神闲微微一笑,语气越发稳重道:
“娘子或许不知,我做的实则也是小本买卖,本想着花个小钱,寻个帮手。哪知道,如今这行情竟是这般令人高攀不上···”
说话间,她故意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见状就要起身告辞一般:“请恕小女浅薄了,实在囊中羞涩。”她款款起身。
对面的蒯婆子见状忙唤道:“姑娘,且慢。”
一番拉扯试探,最终沈妙宜以五两银子买下了可怜的杏儿。
醉醺醺的蒯婆子兴高采烈的将五两银子揣进怀里,那老男人则是一脸气愤,二人驾着牛车缓缓离开。
黑瘦的小女孩忽然被命运眷顾,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干瘦的小手紧紧拽着沈妙宜的衣角:“恩人姐姐,请受杏儿一拜!”
“使不得,快起来。”沈妙宜忙拽她起来。
此时夜幕低垂,街上早已不见行人。
两个瘦小的女子相携着,一路脚步匆匆往西街驿馆走去。
沈妙宜花了二十纹钱,二人在驿馆借住了一宿。
破旧的房间四处都在漏风,但是因为有人做伴,倒显得不那么凄凉。
“杏儿,你家是哪里的?怎么会落入人牙子手中?”黑暗中,沈妙宜与杏儿开启了夜话。
“我本是七里镇人,家中父母早亡,与祖母相依为命。去年祖母不幸病故,我被同宗的叔父收养,哪知叔父不仁,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竟将我卖给了人贩子。”
杏儿哭诉着自己的不幸,沈妙宜听罢也是气愤不已,古往今来,为何女子的性命就如草芥一般?
“杏儿别哭。”她怜惜的为杏儿拭泪,关切的问道:“那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值得倚靠的亲眷?”
沈妙宜之所以这样问,是想帮杏儿寻求一个可靠的容身之所,她自己如今虽已和离,但还没有着落,今日出于一腔善意掏钱帮杏儿赎了身,但是却没有能力为她提供长久的庇护。
“我···”杏儿嘴角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回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七年前被选去随军,最初几年还寄家书回来,如今两年多却没有音讯······”
沈妙宜闻言即刻噤声。
如今虽是盛世,但漠北仍有蛮夷,若是上了战场,只怕凶多吉少。
“唉···”她双手抱膝不免叹了口气。
敏感的杏儿登时抹去眼泪,十分紧张地望着她:“恩人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身有残疾?怕我干活慢?”
她立刻掀起自己的裤脚,露出一双纤细干瘦的小腿:“姐姐我并不是天生有疾病,全因在叔父家砍柴受了伤,再待些时日伤好了便无碍,我什么体力活都能干!”杏儿唯恐恩人姐姐嫌自己没用,急切的解释起来。
沈妙宜看着那双本就没有多少肉的腿上伤痕满布,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她连忙将杏儿的裤脚放下来安慰道:“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
她顿了顿,有些羞赧地解释道:“杏儿,我方才只是胡诌,其实我自己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绣娘,不是什么生意人。”
如今的她还没有找到安身之所。
“啊?”杏儿略有吃惊地长了张嘴,原来姐姐不是要买个小工。
“你若是跟着我,恐怕还得吃苦。”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杏儿。
对面的小人儿却急忙摇了摇头:“只要姐姐不嫌弃杏儿蠢笨,杏儿愿意跟姐姐一起。”
杏儿摸了摸自己干枯的羊角辫,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作绣,杏儿可以为姐姐纺线缂丝,或者做饭洗衣,只要杏儿能做的,什么都行!”
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地,好像黑夜中的繁星,令沈妙宜心豁然开朗:“对啊,杏儿,你可愿意学习刺绣?我可以教你!”
沈妙宜想到了,她虽然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绣娘,但她可以教杏儿和自己一起作绣,两个人一起做绣活,肯定要比一个人强。
此言一出,二人一拍即合。
这一夜,姐妹二人在这个破旧的四处漏风的房间中相拥而眠。
翌日晨起,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有人相伴,也不觉得孤单。
沈妙宜带着杏儿回到泽阳镇后,第一时间便去了曾经的云青绣坊,此时云青绣坊早已改头换面,古朴的招牌变成了典雅的黑底烫金官署牌匾“贡绣院”。
“姐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杏儿不识字,只觉得这里商贾繁荣,十分热闹。
“杏儿,你拿着这些钱,去对面买几个梅花糕吃吧。”一路上两人水米未进,早就饿坏了,沈妙宜将几个铜板塞进她手中,示意她去街对面的铺子里等自己。
杏儿拿着钱,欢天喜地的便去了。
待沈妙宜再回身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你回来了?”陈三娘子从贡绣院出来,方才有人传话,说门口有人找,她还纳闷是谁,但怎么也没想到是沈妙宜。
“三娘子,我是来寻你相助的。”沈妙宜在这里本就没几个熟人,三娘子是其中之一。
她见对方不言语,便开门见山道:“我想继续做绣,还请三娘子给我介绍个绣坊做工。”陈三娘子是镇上出名的绣娘,这件事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三娘子被沈妙宜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反问道:“你如今又不是贡绣院的人,我为何要帮你?”
“三娘子,我如今虽然不是贡绣院的人,但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你就帮帮我吧。”沈妙宜见三娘子笑了,便知道此事有戏。
“姐姐,梅花糕买来啦!”
杏儿捧着热乎乎的梅花糕走来,三娘子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女孩,觉得十分狐疑,便问了一句这是谁,沈妙宜如实相告,换来三娘子无奈的摇头叹息:“阿妙啊,我从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你是如此···多管闲事之人?”
这丫头都泥菩萨过江了,如今还带个拖油瓶,真是······
但是转念一想,她确实有一身好手艺,三娘子又实在惜才。
“罢了,我有一家相熟的绣坊,就在板桥巷里,老板是我的师姐,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三娘子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师姐年纪大了,经营绣坊已力不从心,你若是去了,到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沈妙宜没有想到一切竟会如此顺利。
板桥巷并不难找,她与杏儿一路问了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三娘子所说的绣坊门口。
杏儿腿脚不便,今日走了这么多路,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她靠坐在绣坊门口的台阶上气喘吁吁:“姐姐,这里,怎么关门了?”
沈妙宜满心欢喜地寻来,见到大门紧闭的绣坊,似被浇了一头冷水,也有些泄气。
她向左右的店家打问了几番,众人都说,这绣坊的主人何娘子已经连续两日没出门了。
旁边丝织铺的老板念叨着:“何娘子如今年过五旬,身子时常不好,家里又没有人帮手,这几日不见,莫不是病了?”
沈妙宜目露愁容,抬头看了看绣坊的牌匾,立女绣坊。
这倒是个少见的名字。
“姐姐,咱们如今该怎么办?”杏儿坐在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沈妙宜。
只见沈妙宜提着裙摆,神秘兮兮地问道:“杏儿,你可会翻墙?”
“什么?”杏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眼瞧着恩人姐姐已经提着裙摆往绣坊后巷走,她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上。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沈妙宜环顾四周,这间绣坊位于板桥巷中段,前店后院,她跳着打量了一番,院墙不高,隐隐可见院内的竹架。
“杏儿,来。”她对杏儿招招手,作势就蹲下身去。
“你爬到我肩上来,我助你翻墙。”
“啊?”杏儿胆怯急了,左右张望着:“姐姐,这能行吗?”光天化日翻人家院墙?
“三娘子说,这家坊主身体不好,如今好几日都不见踪影,恐怕不妥。”沈妙宜说出自己的忧虑,对面的而杏儿觉得姐姐有理,便放下心中戒备,照她说的行事。
沈妙宜小时候也是个淘气包,翻墙爬树的本事不在话下。
今日这小小的墙头,本不足挂齿。
她扎好马步,将瘦小的杏儿托举起来,轻轻松松便上了墙头。
“你看着,西北角上有个竹架,能爬下去吗?”杏儿闻言,果然,西北角上有个碗口粗的布架子,正可以容她踩下去。
虽同为弱质女流,但她们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打开了绣坊的后门。
“何娘子?”沈妙宜和杏儿小心翼翼地朝屋内喊了几句。
“是不是没人?”杏儿见没人答应,有些踟躇。
沈妙宜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草率行事,但事已至此,她还是壮着胆子往屋内走去。
“何娘子?你在吗?”绣坊不大,从后院到前面前屋不过几步距离。
沈妙宜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绣架上的大红鸳鸯才绣了一半,一看便知是女子的嫁衣。
她正想回头去寻杏儿,余光瞥见角落的躺椅上,正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人。
她登时吓了一跳。
惊魂甫定后仔细一看,那是一位中年妇人,双眼紧闭瑟缩在躺椅上。
“何娘子?”沈妙宜猜测应该就是她。
她唤来杏儿,两人合力将何娘子扶起来,细看她面色惨白额头却滚烫。
“应该是发了热症。”何娘子年纪大,沈妙宜不敢耽搁,忙告诉杏儿医馆的位置,让她快去请郎中。
沈妙宜安顿好何娘子,又转身去厨房生火烧了一大盆热水,等待郎中的间隙,她为何娘子擦身退热。
待郎中来时,何娘子仍旧昏迷不醒。
沈妙宜正犹豫要不要寻人给三娘子传话,就听郎中说道:“何娘子脉象迟缓,舌质发青,此乃寒凝内阻,所以才会出现热症昏厥。”
她满心忧虑地问道:“那何娘子何时能醒来?”
“姑娘不必担心,待我施针,不出一刻她便能醒来,不过···”郎中掏出针匣子,细心地嘱咐道:“她年岁大了,本就营血虚衰,务必卧床静养月余,切勿操劳。”
沈妙宜和杏儿惊恐的看着那小臂长的银针插入何娘子的额间,发顶。二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