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1
沈清溪看着宋叶肿起来的半边脸,心疼得好似被无数根针扎,抬手欲触碰,却又怕她疼。
眼泪不要钱,无声滚落。她咬牙问伶仃:“难道就这么算了?这种人面兽心的禽兽,就该挖个坑给他活埋!”
黎大保长伏在地上偷听,听见“活埋”后终于爬起来就要跑,却被伶仃一脚踩中脚踝,疼得他龇牙咧嘴,伸手就要反击。
伶仃举起手刀,手起刀落迅速将他砍晕在地。
地上的两个女孩怔了怔,见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果真是动弹不得晕了过去,一个痛哭,一个皱眉。
伶仃伸手去扶沈清溪,沈清溪站起来后走到晕倒的男人身边,咬唇道:“他醒了以后呢,宋姐姐还是会有危险。”
她们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保护她。
伶仃想了想,道:“不如就活埋了。也省事。”
沈清溪身子一震,没出息地说:“……我,我就是说说而已…倒也罪不至……”她侧头瞥了一眼可怜的宋叶,灵光一闪,“不如挑了他的脚筋,让他瘫了,之后便不能作恶了。”
“也行。”伶仃即刻拔刀,刷刷两下挑了地上这人的脚筋,想了想,再挥一刀,费了他右手手筋。
她利落收刀回到沈清溪面前道:“这种人,就留他一只手吧。”
沈清溪愕然,总觉得初次见伶仃的时候她还是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如今看来却总有一种感觉,她当是个冷酷的女杀手才对。宋言希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走过去蹲在错愕的宋叶面前,语气温和:“宋姐姐,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欺负你了。”
宋叶呜咽一声,掩面痛哭。
当沈清溪两人再次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宋言希坐在路旁树下喝茶的场景。
“马车都没了,你哪来的这小凳子和小桌子?”沈清溪忍不住惊讶道。
宋言希喝了口冷茶,问:“事情解决好了?”
沈清溪:“嗯,算是吧。”
宋言希:“你不会把坏人活埋了吧。”
沈清溪也爽快地坐到宋言希身边的小凳子上去:“……我倒是想,但是杀人犯法,我怕给你添麻烦嘛。”
宋言希给她也倒了一杯茶推过来,轻笑道:“你还有这种觉悟,怕不是给自己胆小找的借口,你根本就不敢杀人吧。”
伶仃扑哧一笑。
沈清溪喝了口茶,理直气壮道:“人命啊,说杀就杀的吗,讲道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该杀的人,比如那些藏头藏尾本身就不要命的刺客,我一刀下去绝不留情。可是他一个村里的黑心老头,他,他虽然……虽然,但是罪不至死啊……”
宋言希噙着一丝微笑,幽幽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会想着留一些余地。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还会这般理直气壮地说他罪不至死吗。”
沈清溪骤然变了脸色,嘴巴半张着,看向伶仃。
伶仃会意,道:“若姑娘想知道个结果,我倒是可以再回去一趟看看。”
沈清溪:“……”
一盏茶后,伶仃回来了,简洁利落地汇报了情况:“死了。村里人来收的尸。”
沈清溪急道:“那宋姐姐呢?”
伶仃神色复杂,艰难道:“哭得梨花带雨,声称路遇盗匪抢劫。”
沈姑娘脖子以下的身子像是石化了一般,只有脖子以上的脑袋还能转动。她看向宋言希,宋言希挑眉:“盗匪?不会是说你们俩吧。”
“我们救了她,怎么会是盗匪!”沈清溪一脸不可置信,又十分愤怒,“不是已经挑了脚筋手筋,为什么还要杀人?!”
宋言希缓缓站起身,戏谑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有些事情一旦做下了,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没什么至于不至于。司南,收拾东西走吧,绕过蒙县。”
他们走的都是小路,并不十分顺畅。有时没了路,还需骑马趟河。好在此时天气干旱,河水都十分浅。
入夜时,他们没再找个村庄住了,就在河滩上架了帐篷露宿。
也不知是哪个手下的马上还带着米粮袋,竟能在这荒郊野外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野菜粥。
还有人猎了只野兔并几只地鼠,剥皮后架在火上烤的吱吱冒油,洒了盐,香的人唾液直冒。
在沈清溪第三次问“好了吗”并忍不住咽口水之后,宋言希终于将手里一只烤得焦香的地鼠递过来。
沈清溪“客气”地礼让了,说:“我吃兔子,不吃老鼠。”
宋言希淡淡地翻了个白眼,又重新扯了块兔腿下来递给她。
沈清溪觉得,这是她自离家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饭,这兔子肉,也是她吃过的最香的兔子肉。因为吃到美食,她的心情也如沐春风般好上许多。望着对面火光映衬中俊美的一张脸,突然有些恍惚。
他从今往后,就是自己的人了吧?不是说了要娶么,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还有这么多的人伺候着,自己也不算亏。
她讨好地挪了挪屁股,坐到宋言希身边肩并肩地靠很近。
宋言希奇怪地看她一眼。
她却突然伸出爪子去捏了捏他的鼻子,留下一鼻子的油爪印。他正待发怒,她便说:“我就看看你这鼻子是真是假,长得也太高太长了。”
宋言希嫌恶地从袖子里取出绢帕擦了擦,没好气地说:“鹰的鼻子才长,我不知你这话是骂我还是在夸我。”
“你的鼻子自然没有鹰鼻子那么尖,鼻头圆圆的,还有点可爱。”
“……没人这么说过,没人夸过我可爱。”
“谁小时候不可爱,你父母小时候没夸过你?”不知怎的,是因为火光烤的人发晕,还是因为夜色太迷人,沈清溪觉得自己好似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她笑得一脸谄媚,继续说:“我其实觉得,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只是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故作深沉而已。”
一旁的司南听见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宋言希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张在火光中越发腮若桃花的小圆脸,那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即便遭逢大变,还是这么干净纯粹,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冷淡道:“我一直就不爱笑,怎么算故作深沉?你不光人笨,眼光也差。”
小圆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是木然地挑衅,她伸手一把捏住宋言希的耳朵:“宋言希,你再说一遍,谁笨?”
身旁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宋言希自己大概也没料到如此这般,他震惊之余很快冷静下来,缓缓扭头。企图用那双越发冰冷的眼睛让对方自己乖乖松手,目光里满是“你若再不松手,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果然,沈清溪是个怂包蛋。她若无其事地松手后拍拍对方的脑袋:“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会变丑。”然后立刻起身喊道:“伶仃,我想解手,你陪我去吧。”
大概沈清溪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怂得连火堆都不敢再接近。可是兔子肉又还没吃够,只得让伶仃再去给她扯条兔子腿来,自己躲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慢慢吃。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再次被伶仃喊醒,继续赶路。
为了避开蒙县,他们的行程很慢。可是仍在陵州范围内,路过一个小镇补充物资时,依旧在路边看到许多卖儿卖女的跪着。
这是个大镇,他们一行人虽然扎眼,却也并不十分引起轰动。
突然一个女人的手抓住沈清溪的裙子,沈清溪吓了一大跳,侧头去看,就见一个干瘦的女人灰白面庞,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推过来:“贵人,你买了她走吧,她很聪明,也很懂事,吃饭也不多的,贵人,买了她吧。”
伶仃过来用刀鞘轻轻别开女人干枯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女人讪讪地收了手,却依旧目光恳切地望着沈清溪。那眼底的期盼和绝望,让人不忍直视。
沈清溪只能看向宋言希。
宋言希闭上眼,微微摇头。
如果说之前那个村庄的人尚且还能借钱过活,那么现在这个镇,就已经濒临死亡。四处可见都是期盼的眼神,像无处不在的监视,密密麻麻的目光盯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她也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司南和伶仃他们手里的长刀。
不是不想救,是无能为力。她只能逼着自己硬起心肠,闭上眼准备继续往前。
一只小手再次拉住她的裙摆,身后传来微弱如蚊蝇的细细声音——“姐姐……买了我吧。”
沈清溪伸出手去拉她的小手,一个硬硬的东西被悄悄塞到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好奇想摊开手去看,却被沈清溪一把捏得牢牢的,并小声告诫:“悄悄的。回去给你娘,否则会被坏人抢。”
不等小女孩点头,她已经起身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会儿,伶仃才小声说:“姑娘好心,可是她们这样突然得了一笔钱,会被坏人惦记的……”
“说不定,还会害了她们性命对吗?”沈清溪冷笑,“可是,即便我不给她们钱,她们也活不久的。你看到了吗,那女人虽然干瘦,可小腿已然浮肿。她已经饿了很久了。如果她们守得住我给的那点钱,或许还有机会活下去。”
伶仃低头沉默了会儿,突然道:“若是我小时候能遇到姑娘,一定能保得住这银子。”
沈清溪的笑容终于有了些温度,道:“你小时候,也遭遇过饥荒吗?”
伶仃毫不掩饰地点头,又说:“我运气好,遇到了公子的收留。”
沈清溪愕然,心道:这人,自己救人的时候可以,她沈清溪想发发善心,他就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